风雪里,城门下,三道身影,对立而战。
女人抓住男人的手臂,脸上满是慈爱,“冶儿,梅姨舍不得你,梅姨不会伤害陌芫的,你就留下我好吗?我只想远远的看着你。”
男人俊容清冷,没有言语。
无痕大师蹙眉,上前拉住梅姨的手,“阡冶,你也看到了,如今能保护梅姨的,只有秦陌芫那个丫头,梅姨跟在她身边,没有任何人会怀疑你梅姨的身份。”
许久,男人才出声,清冷的嗓音被大雪吹拂,“那便留下吧。”
秦陌芫紧紧握着唇畔,泪汹涌而出。
假的……
就连母亲都是假的!
原来母亲会说话,原来,她叫梅姨。
原来,她不过是他们保护梅姨的挡箭牌。
无痕大师蹙眉,问道,“阡冶,你是不是真的对秦陌芫动了情?别忘了她的身份,也别忘了你的身份,更别忘了你肩上的责任。”
男人的声音依旧很淡,“我知道。”
“知道?”
无痕低斥,“知道还那般纵容她,你可知有多少人在私下里对你不平了吗?你别忘了太后一直想要将你置于死地,若是她查到你真对秦陌芫动了情,到时她就会成为对付你最好的利器!”
无痕的声音还在继续,“我知道你在做戏,你让秦陌芫对你全身心付出,为的是日后她回到南戎,可以助你一臂之力,但是你自己别失了心!”
男人眉眼冰冷,微敛的眸底泛着冷沉,“师父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
无痕脸色有些冷,似是压抑着怒火,“既然你心里有数,为何梅姨告诉秦陌芫她的杀父仇人时,你要暗中阻拦?因为你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们故意设计的,因为她的杀父仇人根本不是白峰崖,而是另有其人!”
他走到阡冶跟前,眸光微闪,几不可微的扫了眼远处的草垛,继续道,“你明知道她的杀父仇人是别人,却不告诉她,故意让秦陌芫误会是白峰崖,让她和白梓墨之间关系决裂。”
“够了!”阡冶抬头,俊眉下一双凤眸有些猩红,“师父现在说这么多又是作何?”
秦陌芫站在远处,紧紧咬着自己的手,感受着血腥味的蔓延。
大雪迷惘了她的双眸,唇角的血渐渐滑落。
原来,阡冶还是在利用她。
男人始终背对着她,她只能看到男人清冷俊逸的背影。
此刻他是什么表情?
对她的讽刺?
对她愚笨的嘲笑?
对她再次被傻呵呵利用的轻蔑?
她不知道,她只知道,接下来他们的话让原本跌至冰窖的她彻底掉入寒冰,寸寸寒霜破裂。
无痕大师说,“阡冶,别忘了你姓诸葛,别忘了你肩上的使命,你看看如今的你,为了一个秦陌芫,将这些年的韬光养晦毁于一旦!”
阡冶俊眉紧拢,刚要说什么,远处走来一道身影。
那人边走边说,“阡冶,你师父说的不无道理,你已经彻底暴露,想要再以阡冶禅师身份自居白水寺,檀寒寺已不可能了。”
阡冶敛眸,语气冷淡,透着万千的情绪,“舅舅倒是有空来这小小的凤城。”
无痕大师蹙眉,“现在不止是你,秦陌芫的身份也藏不住了,我知道你之前是如何想的。”
无痕看了眼远处,“你之前想着让秦陌芫爱上你,最后在帮助她回到南戎,夺得南戎皇帝的宠爱,而后让她说服南戎皇帝,帮你一起对抗北凉太后,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
阡冶拧眉,抬头看向无痕,眸底有些异色,“师父,你在说什……”
无痕猛地上前握住他的双肩,脸色凝重,“阡冶,秦陌芫不能留,她知道我们太多的秘密了,一旦让她泄漏梅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整个秦家寨都知道梅姨是她的母亲,若是哪天泄漏,你知道后果的。”
秦陌芫躲在草垛后,漫天的大雪打湿了衣衫,浑身冰冷,却不及心里的冷。
手背布满牙印,鲜血淋漓,她蹲在地上,另一只狠狠扣在地上,不让自己发出哭声。
指甲崩断,指尖血肉模糊,混合着白雪,刺目的美。
远处,无痕的声音再度传来,“阡冶,杀了秦陌芫,灭了秦家寨。”
杀了她,灭了她的秦家寨。
他们好狠。
“是谁?”
无痕冰冷充满杀意的声音骤然袭来。
秦陌芫一震,抬头看去,瞳眸骤然紧缩,紧紧的凝着远处那人。
一把暗器,一把尖刀,全部朝她而来。
暗箭刺入心口,尖刀亦是,刺入心口!
在她的瞳眸中,一丝火星骤然袭来,砸在草垛上。
火,瞬间变大,即便是大雪也无法掩盖。
衣袍被火点燃,烧痛了双脚,双腿,她却毫无所觉。
她的眸,始终凝着远处那抹身影,他还是那么俊美,那么的云淡风轻,那么的矜贵高雅。
而她却像是挣扎在淤泥里小丑,永远无法睥睨。
永远,是被人利用,踩在脚底践踏。
大雪纷纷,洒落在凤城外。
喉咙深处泛起腥甜,血吐在地上,染红了周围的白雪。
秦陌芫脚步踉跄,走出草垛,任由大火烧着她的衣袍,灼烫她的肌肤。
“阡冶……”
她无声开口,看着男人收回手,转身冷漠的看向这边。
一袭银丝袈裟,长身玉立,丰神俊朗。
男人凤眸深邃,裹着暗沉的杀意,在看到大火中那抹湖蓝色身影时,心头骤然一震!
他震惊蹙眉,隔着大火,看着女人站在大火里,脸色苍白。
心口插着尖刀和暗器,鲜血已然将湖蓝色衣袍侵染。
她神情漠然,三千青丝飞扬在雪天里,身下弥漫着大火。
“芫儿——”
阡冶沉声大吼,身形踉跄了几步,银丝袈裟挥动。
无痕骤然出手点了男人的穴道,男人刚想要飞过去,却浑身动弹不得。
国师亦是脸色一变,想要冲过去,无痕阻拦住,“国师大人难道不怕救了她,她将我们的秘密捅出去?别忘了在整个三朝,包括北凉皇室,都不知道你与阡冶是舅舅外甥的关系。”
国师脸色一僵,踏出的脚步生生顿在那里。
而梅姨,只是痛心的看着大火中那抹娇弱的身影。
大火渐渐将她吞噬,她笑了,笑的苍凉,笑的凄苦。
那个给了她温暖,给了她母亲,呵护她两个月的女人也是假的。
她究竟活在了一个怎样的谎言中?
痛蔓延四肢百骸,她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雪花打在脸上,冰凉。
泪划过眼睫,落在大火里消散。
无痕脸色沉冷,掌心凝聚着内力,缓缓朝着秦陌芫的方向而去。
阡冶脸色青紫,可以用狰狞来形容,猩红着凤眸。
他想动,想说话,却因为被点了穴道奈何不得。
她站在大火内,眉目苍凉。
他站在大火外,眉目猩红。
“秦陌芫,别怪任何人,要怪就怪你当初不该招惹阡冶。”
语落,他缓缓抬手,掌心凝聚的内力狠狠打过去。
飘落的大雪被震散,浑厚的内力裹着沉厉的杀意。
秦陌芫无声笑了,她的目光掠过无痕,掠过梅姨,掠过国师,最终落在脸色苍白痛苦的男人身上。
男人双眸猩红,摇头,僵硬着身躯。
“你们最好今日杀了我,若我大难不死,将来就算是毁天灭地,我也要杀了你们!”
她的声音坚定,透着苍凉过后的破碎,却卷着被欺骗的愤怒。
仇恨,冰冷,失望,冷笑,一一掠过她的眸底。
浑厚的内力骤然打在她身上,一口鲜血吐出,她的身子犹如破碎的枯叶朝后飞去。
湖蓝色衣角破碎,女子闭上双眸,红唇溢出苦笑。
身后是陡峭的斜坡,几人目光所至,她的身影毫无生气的消失在陡峭的斜坡里。
“不要——”
阡冶骤然怒吼,一股腥甜吐了出来。
他踉跄的飞过去,不顾大火的灼烧,飞身跳跃到陡峭的斜坡下。
国师脸色一变,他没想到阡冶竟然挣脱了穴位。
无痕点的穴位让他全身都不能动,只能听到看到,没有强大的内力根本冲不开穴位。
即便冲开了,也是内伤严重受损。
无痕脸色骤变,飞身而去打晕了已然疯狂的男人。
梅姨哭红了双眸,捂着唇畔,看着陡峭的斜坡,尖刺的石锥,深不见底的斜坡。
她中了暗器,又被火烧,受了致命的内伤,只怕真的活不了了。
相处两个月,她知道这个女孩的善良,真性情。
她心里如何不难受。
国师站在斜坡上,负手而立,脸色阴沉,眉眼低垂,望着深不见底的斜坡,不知在想什么。
无痕大师脸色冰冷,“别看了,我用了十成的内力,即便摔不死也被我的内力震碎了心脉。”
国师闭了闭双眸,低沉的声音有些暗哑,“你不怕冶儿醒来后恨你吗?”
无痕脚步一顿,阴沉的目光闪过太多的情绪,他沉重道,“我只要他堂堂正正的做回诸葛榕斓,夺回原本属于他的一切,等一切尘埃落定,我随他处置!”
大雪纷纷,火光灼耀。
国师墨袍轻荡,转身看着无痕带着阡冶离开。
梅姨顿在地上,痛哭出声,肆意的大雪渐渐熄灭了大火。
斜坡一路而下,血迹鲜明,渐渐的消失到看不见的尽头。
*
这场大雪下了很大,将整个北凉笼罩在银装下。
房内,两人负手而立,担忧的看着榻上的男人,眉眼轻阖,眼尾滑落着泪水。
寂静的房间时不时的响起男人撕心裂肺的声音,“芫儿,芫儿……”
“不要跳——”
床榻上,男人陡然睁开双眸,烛光下,一双凤眸猩红无比。
他坐起身,冷冷转头,看着房中的二人。
国师蹙眉,眉心忧心忡忡,他张了张嘴,却终是什么都没说。
男人眉目锋利,凤眸猩红,他下榻,光着脚走在地上,一步一步的走向两人。
每走一步,房中的气氛便下降一分,男人身上汹涌的寒意更是凛冽如斯。
他站在无痕身前,俊容沉冷如冰,却绞着万分的痛。
大手一攥,将无痕提起,撕心的怒吼声响彻房间,“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我说过,谁都不准动她!”
男人咬牙切齿,脸色狰狞,攥着无痕衣襟的大手骨头作响,一袭袈裟早已被大火烧的破碎,却抵挡不住他身上寒凉彻骨的杀意。
国师立在一侧,并未阻止,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无痕脸色被勒的苍白,他攥住阡冶的手腕,同样沉声怒吼,“我若不杀了她,她就会毁了你!”
男人将他狠狠丢在地上,拔出悬挂在墙上的长剑横在无痕脖子上,眸色猩红痛苦。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
他的声音暗哑,破碎,裹着浓浓的心疼和心痛。
无痕瞪着他,咆哮出声,“她也是南戎太子,是南戎将军和皇后合力想要杀的人,每次南戎皇后派来的人都被你斩杀,你护的了她一时,能护的了她一世吗?你别忘了你肩上的责任,别忘了你的仇人更多,不夺回属于你的一切,不成为万人之上,你如何护的了她!”
“那你为何故意曲解事实让她误会,让她心痛,更那般残忍的杀了她!”
阡冶猩红着凤眸,握着长剑的手止不住的颤抖。
他无法想象她当时心里有多痛。
当时,他还以为对方是敌人,他用暗器伤了她!
那一刻,暗器扎在她心口,比扎在他心口痛上万倍。
他更无法想象,在挨了师父的内力,跌落斜坡时,她有多害怕绝望。
这一切他都不敢想!
无痕移开视线,冷冷的回了一句,“我只想让她彻底对你死心。”
阡冶冷笑,“我从没发现,原来师父也可以这么狠。”
男人长臂一挥,长剑挥动。
国师脸色大变,“冶儿!”
门外猛地跑进来一道身影,扑在无痕身上,为他阻挡了锋利的剑。
长剑刺穿梅姨的肩膀,扎进无痕的肩膀,血渗了出来。
无痕震惊的看着阡冶,漆黑的眉眼深沉的裹了太多的情绪。
阡冶松手,冷冷的看了眼扎在两人身上的长剑,“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他后退两步,转身负手而立,眉眼压抑着沉痛,“我说过,谁敢动她,我便杀了谁,师父也不例外。”
梅姨忍着肩膀的痛,哭喊道,“冶儿,你师父只是怕你用情太深,最后万劫不复,他也是为了你好。”
男人转身,长臂一身,指向无痕,卷着猩红沉怒的眸子看着梅姨,“我最恨打着为我好的名头去伤害我所在意的人!”
他冷冷的看着无痕,低沉的声线满是决绝,“今日起,我们师徒就此决断,你走!”
他指向门外,凤眸沉冷的看着无痕,薄薄的唇边紧抿着,唇角映着一抹血色。
无痕站起身,将梅姨抱起,眉目复杂的看着阡冶。
男人收回手负在身后,转身冷冷的看向窗外。
“我要帮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即便你杀了我,我一样不会离开。”
无痕抱着梅姨离开,走到门外时,苍老的声音再度传来,“别忘了你母妃的死,别忘了楚家的三百八十口人名,别忘了你不仅是诸葛榕斓,还是楚家的子孙!”
他转头,看向始终负手而立背对着他的阡冶,“你想一辈子都隐姓埋名,一辈子躲躲藏藏,忍辱一切吗?”
“滚!”
男人沉声怒吼,袖袍一挥,剑鞘狠狠的插在无痕的脚边,地面的青石板骤然碎裂。
无痕抿唇,抱着梅姨离开。
房中陷入沉寂,国师低头轻叹,走上前拍了拍阡冶的肩膀,“冶儿,想哭便哭出来吧,舅舅知道你这一生背负的太重。”
阡冶始终神情暗沉,冰冷的凝着窗外,薄唇紧抿。
凤眸中,树上的雪片片飘落,亦如那个女人,单薄的身躯破碎坠落。
他忽然问道,“舅舅,你说她当时该有多痛。”
国师眉心紧拧,拍着男人肩膀的手背青筋暴起。
他微红了黑眸,沉重的再次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一切都是因何造成的你心里清楚,若你彼时是诸葛家最高贵的身份,那丫头如何会死?若想保护你所在意的一切,那就将属于你的一切夺回来,只有拥有最高权力和实力,才能毫无忌惮的守护身边的一切。”
男人薄唇冷勾,苍凉苦涩笑意蔓延,低沉的声音沙哑破碎,“她都没了,我即便夺回一切,又能去守护什么?”
国师双手攥住他的肩膀,眉眼沉重的看着男人受伤猩红的凤眸,“你要为爱你,疼你,护你的母亲还一个清白,为我们楚家平反,为舅舅,为你自己!”
男人低头,狭长的眼睫遮掩了眸中情绪。
他挥开国师的双臂,光着脚,沉重的走向窗户前。
*
天,暗沉无边;夜,漆黑如幕。
山顶之上,大火蔓延,染红了半边天的夜幕。
秦家寨陷入火海,山寨内,惨叫声此起彼伏。
黑影穿梭,手里的长剑在夜里泛着森冷的光,毫不留情地抹杀每一个小匪。
山寨角落地地窖里,一双眼睛惊恐地看着外面地杀戮,眸子里充满了恐惧,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