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说宝宝得了溶血症,那是我第一次听见‘溶血症’这三个字,完全『摸』不着头脑,慌『乱』而又无助。以前我总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也没什么事能震慑得了我,却原来我没想象中来得坚强,当我逐渐被这个病症打败的时候脆弱其实是与身俱来的。医生又来找我了,说如果我坚持怀着两个宝宝的话,不但我的身体会被拖垮,宝宝也会坚持不下去,必须得……”
她的语声已经哽咽,那个决定是她这一生最难做的。
什么叫选择?有人说选择就是在两个或者多个中选一种或者多种,但其实那根本不是。一个对的与一个错的,那不叫选择,因为没有人会选错的;两个对的,那也不叫选择,因为无论选哪个都于结果无差别。
真正的选择是,给出的两项全都是错的,而你不得不要在其中选其一。
二选一,她要在两个宝宝中选一个活下去!何其残忍!
如果可以,她宁可拿自己来换。那是她最无助也最悲苦的时候,盛旭的温柔,阿姐的关切都无法拯救她。躺在病床上,冰冷的机器在身体里抽离生命,她脑中反反复复闪过的都是那道身影那张脸,然后开始有恨,恨入骨。
离开,是因为两个人没有退路,给彼此留有余地。所以她不恨。
可是那一刻她是真的恨,如果没有最初的陆勉为了报复接近她,又何来今天的痛苦;如果他当真在烈焰中丧生,那她也就至多心死了过余生;如果他即使活着也不再来招惹她,那他们也只会是在两条平行线上越走越远。
而这个人不但来招惹她还霸占她,口口声声说爱她,却在她最痛苦的时候人在哪?
所有的悲痛凝聚成恨,唯有如此她才能坚持得下去。那无数个在床上因为疼到翻滚的夜,是噩梦的根源,她要一遍遍地恨着念他的名字才能熬过去。
而她最恨的是,为什么孩子会得溶血症?偏偏还是最稀有的那种,让她无处求生!
只能说这世上最了解的她的人就是他,确实她是故意发布朋友圈宣告她回国,意在引他出面。因为,威廉的病情已经不能再拖了,他是唯一也是最后的可能。
其实不用阿姐说她也能猜到他极大可能是熊猫血了,否则孩子们怎么可能会得溶血症。但是并不一定是熊猫血就能为威廉做换血手术的,必须要所有数据都相匹配。
她会答应做徐慕的财务总监,正是因为t集团有资本与jm合作,从而能让她与他搭桥联系。他在餐厅出现,成为一名钢琴师,不管是真是假都与她的计划不相违背。而既然他开了这条道,那就把他用钱买下来。
原本她的计划是要铺线更长远一些,可是盛旭的一通电话把她叫回了澳洲。威廉再次发病,已经不能再等了。她必须要让他在不知威廉身世的情况下,主动提出给威廉做换血手术,而能够达成这一目的只能依靠阿姐,也只有阿姐可能会知晓当年的陆勉也是拥有熊猫血的。
这一步棋她走得十分艰辛,但最终成功了。可是她低估了这个男人的敏锐『性』,哪怕她将威廉自小就过继给阿姐,两人之间有着明显的不是母子的生分,居然也没瞒过他的眼。
把威廉过继给阿姐原因有二,一是阿姐因为那年火灾而不能生育了;二是在她生下威廉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都是卧病在床没法下地的。
“妈妈”与“小姨”的称呼在最初威廉学会说话的时候,她有很深的失落感,后来便也饿渐渐习惯了。这个决定在今后来看是正确的,但凡是她带大威廉的,那么之后她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布划后来的一切。
若要问为何她要周周转转这许多,而不直接告诉他这一切,她的答案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就该承受这所有的痛苦而他理所当然地享受成果?凭什么他五年里从不来找她,要等着她回国了才来与她“巧遇”?没错,她就是不甘、怨怒、憎恨,所有女人会有和该有的情绪她都有。可能有的人会觉得放下是喜,便没有那许多愁苦了,可她做不来那般佛系,她就要这个招惹了她又拍拍屁股走的人后半辈子都不得安生。
微抬起眸,看见无论何时何地都能从容淡定,哪怕生气愤怒时都眼神笃定胸有成竹的男人失却了一贯的淡然,眼神中的痛楚如深幽中的冰棱,既尖锐又沉冷。
他有些无语轮次了:“妙妙,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早一点告诉我?”
林妙惨然而笑,反问:“你为什么不来找我?无论你是陆勉还是江少霆,或者是joe,只要你早一点来找我,就能看见我躺在病床里无比痛苦的样子。”
“我那时……”他语塞在喉间,有什么似要从他眼中涌出来,他极快地将她揽抱进怀中,把头深埋在了她颈窝间。“妙妙,对不起。”语声里有强忍的紧绷,连气息都带了痛苦,林妙感觉温热的『液』体滑入她脖颈,麻木地任他紧抱着,心底无比悲凉。
老天爷真的是命运最强大的推手,谁知道在她日以复加痛苦的岁月里,这个抱着她的男人在遗忘她的世界里挣扎求存。所以她所有的恨如果化作一记重拳的话,打出去却是打在了虚无的空间里,在她最恨的那段时日里,他根本就把她忘了!
在她渐渐拾起破碎的残躯重新振作时,他即使已经记起她来,却仍然在经历着慢慢填充记忆。后来,她咬了咬牙,是啊,她还有后来可憎恨,为什么他连后来都没有来呢?为什么非要等到她回国了才出现呢?
林妙不知道,陆勉有去过澳洲的。
在他一记起她的时候,质问叶非凡她在哪,叶非凡告诉他在澳洲。他连夜坐了飞机去澳洲,他看到她身影的一瞬脑袋就如炸裂般疼痛,无数的记忆犹如尖刀一般全都扎向他,恨不得一下子全塞进去,可越这样越混『乱』。那一次,他倒在澳洲街头的地上。
他深刻领悟,在那一刻哪怕他想起了她,但依然没法见她。于混『乱』的记忆不仅毫无帮助,更会扰『乱』他已经重组的思绪,所以他在医院醒来的三天后就回国了。
后来再去澳洲已经是她离开的两年后,他去她原来住的地方,但是没见到人。辗转才知她很少回来住,在澳洲她能去的无非就是林可那,那次倒是远远看见她了。就在林可的房子门口,她坐在树上,有个小『奶』娃被林可抱出屋来就屁颠屁颠地朝她而走。
她既没上前去抱,也没起身,只折了根身边的柳枝伸过去,让小『奶』娃一把抓住了走来。
那个小『奶』娃应该就是威廉了,当时他并不知情,也不曾想到别的层次上去。又看见娃娃走至一半被林可喊了,就又返身回扑过去,最终还是冲进了林可的怀中。
再次来看她时,脑袋已经不会疼了,就是心里会涌出一种压不住的渴望。
想把她抓回到身边。
这种渴望超过漫长岁月里被记忆撕扯折磨的痛苦,如果他在澳洲多待一分钟都有可能会忍不住上前去带她离开。可是,于事无补,他们之间不该就这样,他要给她一个新的开始。
此后他为那一天的到来开始铺路,他会经常关注她的动向,但不会再去看她。
所以,他们在意外与错过里虚耗了这五年。
他们但凡有一方是主动的,可能就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可命运如此,也只能接受。
林妙感觉紧抱自己的男人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只间歇了身体抽搐一下,他的情绪在平复。到底是纵横商界的jm『主席』,就连情感都能控制到细微处。
等他抬起头来时,视线忍不住落在他脸上,那被洗刷过的眼睛尤为清亮。
“妙妙,我们不会再像过去。”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尤为坚定,没有太过绚丽的语言,只宣告一般地告诉她不会再像过去。可林妙看着他的眼睛轻问:“你知道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吗?”
黑眸沉定而固执了:“我们没有问题。”
林妙苦涩地失笑,“没有问题为何我们还蹉跎了十年都没在一起?”十年啊,不是一晃眼而过的十天,也不是挥挥手潇洒道别的十个月,是十年。从青春到中年,他们十年里有大半的时间都不是在一起的,只有极少的那一段时间,却为爱恨而分离。
陆勉沉默,不是没有言辞去反驳她,只是心底里涌出一股心疼来。他们之间已经有十年了,连孩子都有了,可两个人却还在争执、吵架、憎恨、相互算计。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次走近了将她抵在怀间,“妙妙,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吗?”在知道威廉是他儿子后,他从震惊到沉怒再到平静,那过程里他细细消化了那个事实。刚刚又获知被妙妙隐藏最深的秘密,在他不知道的空间与时间,其实原本他还有一个女儿,却因为他没在她身边……
林妙看了他一眼,“明天我就会回澳洲。”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和阿姐、威廉一起。”
空间静止,气氛凝结,沉沉的眸光盯在她脸上半响,他才吐出一句:“你想都别想。”
“是吗?”林妙仰起头,“那就看看我是不是不能想吧。”言外之意,她不但要想,还要付诸行动。这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是倔强的,也是挑衅的,让陆勉恨得牙痒,这牛脾气又来了,非要跟他这么死磕吗?
他不知林妙心头也正是这么想的,她非要跟他这样磕着吗?答案是肯定的。因为他们之间有太多跨不过去的坎,但凡要去钻牛角尖可能这辈子都钻不出来。每一条拿出来换成别人早就闹翻断绝来往了,可他们还在这条道上相互耗着,相互算计着。
这算计不是平常贬义的那种,就像他再恨她父亲费尽心机地算计报复,却依然将她放在那个安全的位置,也极力想把对她的伤害降到最低,于是便有了欺骗、隐瞒、争吵、背离;而她对他同样也算计,一步步试探一步步诱引,将不甘和怨恼小心隐藏。
正念转间,陆勉突然开口:“你不妨试试看,能不能带着她们走出国门。”
心思一紧,她立即意识到这句话背后富了别的涵义:“你什么意思?”而他只冷沉了眸光道:“你别管我什么意思,总之你现在先给我老老实实地呆在宁城做身体检查,你的护照和证件我会暂时先保管。”
“你敢!”她顿时火冒三丈。
却见他比她还要横:“你看我敢不敢?”
事实上他真的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这边林妙与他又吵翻了之后,回头就给北京的阿姐打电话了,本想让阿姐带着威廉先回澳洲,但是听那边阿姐的语气明显不对。
最后阿姐告诉她,陆勉私下找过她们了。用了什么法子林妙没有细问,也没必要问,总之无论是阿姐还是威廉都走不了了。她该想到,这个男人但凡记忆全在的话,还有什么能逃出他的算计之外?他早就埋下伏笔留了后手。
当晚,两人虽然同睡在一间病房内,可各自占了一张床背身而躺,谁也不理谁。
夜半时分她朦胧中听见他那边传来动静,放轻了脚步走出门去了。双人病房是有卫生间的,这时候深更半夜的他出去干什么?不会是想对他的体检报告动什么手脚吧。
心念转至这林妙立即也起身了,可门一拉开便看见了他。
他就坐在门外的椅子里,头仰靠在墙上,目光难得呆滞无光,就连她走出门也没察觉。心绪蓦然而堵,那一刻她感觉他竟是那般无助。在鼻子里的酸楚涌出来之前她回走进了房中,轻轻躺下,耳朵削尖了听外面动静,在那椅子发出异动的时候数着步子到门前,门被推开,她阖上了眼。
那步伐并没直接走至邻床,而是来到了她身后。听见他的呼吸在靠近,当感觉觉身后位置一点点沉陷,才意识到他居然悄悄地爬上了床。
不知道他怎么办到的,那一丁点大的单人床,他在躺上来后还能与她留有一点空余之地,不让她感觉有在贴紧了。可是这个人的存在感那般强烈,哪怕没有肢体接触,也不可能让人忽略。她不信他会不知道她其实是醒着的,可从头至尾都没吭一声,甚至很快呼吸均匀了。
静寂的房间,林妙听着近在咫尺的呼吸声,以为自己不可能睡得着,可阖着眼很快困意就袭来了,只一个恍惚人便睡沉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