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信小威廉这次会熬不过,之前比这情况更凶险的都有,都不是这么熬过来了?许是见她面『色』不霁,那医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做好动手术的准备,李医生是这病症的权威,还是要等他回来诊断过后才能决定的。”
“那就麻烦你们立即请李医生回国。”林妙沉了声,“所谓医学研讨会的目的不过是为提高医学技术,将病历的成功率提高;但如果病人等待治疗错过时机,甚至延及生命时,那这样的医学研讨会还有什么意义?”
这时候她讲话语调虽不高昂,但面『色』沉凝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那医生被怼得不知道要如何应对,只能支吾着说:“我明白,这病历我已经申报上去了,院方会与李医生联系的。”
林妙还要再开口,被盛旭扶住肩膀阻止:“好了阿妙,也别太为难陈医生了,他们医院有医院的流程。”却没想林妙忽然语声扬起:“流程?那是一条人命,时间对于孩子来说就是生命,是什么样的流程重要到连人命都不顾?”
这一幕落在陆勉的眼里,基本上能猜到林妙的动机。她这时心火沉怒是有的,但不至于激动如此,之所以这样高调质问那医生实则是为给对方施压。
他听了这么久也没听明白到底孩子生了什么病,为什么会气弱到昏『迷』?又说什么换血之类的,难道是得了白血病?可如果是此等重症,为什么不及早治疗非要等那什么李医生?国外对白血病的医学技术应该更成熟吧,林可怎么会想到要带孩子回来北京治疗?
目光扫过那环在她肩膀上的掌,眼神中有寒光一闪而过。无论那盛旭是有意还是无意在他面前表现得与林妙亲密,若不是时机不对,他会直接上前把那可恶的掌推开。
相比之下,看见她忧心林可儿子的病情,与她跟盛旭双双而立,他更在意后者。
不过这时他站在离他们几米远处,目光定在两人身上,并没有让任何情绪浮于表面。这个盛旭,态度有点玩味,在他以陆勉的角『色』该有的反应与之挑破后,表现得既没有愤怒也没有意外,甚至还仔细看了那份协议。以他识人的判断力,盛旭应该是看出了协议中的漏洞,不过没有指出来。
盛旭说:决定权在她。
这句话很有意思,是否可以理解成只要林妙提出离婚就行?他得好好想想要怎么让这段婚姻早点结束,免得他常常大动肝火。
那处两人在医生离开后同时婉转回身,视线便落在了他身上,别的人他也不想看,只定定看着林妙的眼睛。盛旭打断了他们的对视:“先去病房看一下威廉吧。”
丢下一句:“你走吧,我们的事以后再说。”林妙便与他擦肩而过。
病房内,林可守在床前一脸的忧心,等林妙走至身后时她轻问:“妙妙,现在你还那么有信心吗?”林妙没有急着回应,清撩的目光落在孩子脸上时变得温柔起来,“阿姐,威廉不会有事的。”
林可哀怨地回身抬头,但在看见门边的陆勉时怔了怔,“这位是……”
五年前她只见过joe一面,过了这些年已经忘了他样子,以为是哪里来的陌生人进了他们的病房。林妙自是知道她问得是谁,略沉『吟』了下应:“他是我朋友。”
明显感觉两道目光都同时『射』向了自己,有盛旭的,也有陆勉的。她谁的眼神都没去接,不管他们此刻在想什么都懒得去管,而阿姐这处,若知道他是陆勉,怕会引起不小波澜。
十年过去,有些东西该沉下去的就不要再浮出水面了。她去澳洲的这几年,从未跟阿姐讲过陆勉的事,只大致说了些joe,说他们在一起过,然后又分开了。
所以阿姐并不知道joe就是陆勉,更不知道他已经改头换面。本意是想就这么糊过去,这种时候谁也没心思去拉话家常,但林妙忽略了在旁站着的托尼。托尼将陆勉上下打量后,脱口便道:“这小伙子不正是那年与妙妙一起来爱莎小镇的吗?”
林妙眼角抽了抽,托尼啊,你的记『性』要不要这么好的啊。于是林可再次把陆勉打量,眼神从疑『惑』到渐渐惊异,转而变得复杂。
“你是不是就是joe?”
陆勉无惧地迎上那道视线,对于林可沉下脸来的质问略有斟酌,该如何表现成失忆的模样来回她这问呢?正自思量着,就见林妙挡在了他面前,否定了说:“阿姐,是托尼认错人了,他不是joe。”
林可定视着自己的妹妹,“那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我叫陆勉。”
低沉的嗓音回落于空间,不卑不亢,这是他想到的最好回应眼下情形的方式。与林可,也该以这身份正式见面了。
意料中的,林可孑然『色』变,“你说你叫什么?”
从林妙的身后走出,他平静而应:“陆勉。”
“哪个陆,哪个勉?”林可再追问,神『色』间出现了厉『色』。
林妙见状蹙起了眉头,阿姐这反应令她很是忧心。身旁的人却犹不知情况地回:“陆地的陆,嘉勉的勉。”
林可的目光直『射』向林妙,“妙妙,这是怎么回事?”
林妙迟疑,在是否道出事实之间她有所纠结,她不知道揭开他是原来陆勉的事实对阿姐会造成什么影响。即便过去十年,阿姐也有了自己的幸福家庭,不可能再对陆勉生出什么男女之情,可十年前的那场火改变了他们三个人的命运,否则阿姐如今也不会坐在轮椅里了。
侧转眸光去看他,心底有个声音在问:你为什么要把他带过来?
“阿姐,是他。”林妙说。
这时候撒一个谎可能确实能够瞒过阿姐,毕竟如今他的样子与以前完全不像了,给他按上另外一个任何身份都没问题,但是这个人是阿姐,她有权知道当年陆勉没有死这件事。
只见林可浑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向陆勉,“你……你……”身侧的双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林妙立即去安抚:“阿姐,你别激动,具体情形等威廉这次病看完后再跟你细说。总之,当年的那件事,我们都放下吧。”
“放下?”林可抬起的眸中多了沉厉之『色』,“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让我如何放下?”
林妙眼神缩了缩,有预想到阿姐可能会有情绪起伏,但以为过了这么多年,时间和岁月已经将那些过往渐渐抹平了,可没想到阿姐依旧难以忘怀。可能是她低估了那场火对阿姐的伤害了,她该思虑更成熟地来下这个决定。
没错,在接到阿姐电话要回来医院,陆勉坚持要跟时,她有犹豫了下。带他一起去医院势必会见到阿姐,便也就有被阿姐知道当年真相的风险,但她还是在一念之间决定了。
林可看了眼还在沉睡中的威廉,沉声而令:“跟我出来。”
长姐如母,她这姐姐平日里是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可那『性』格里的强硬绝对不比她少,这时候显然是要发威了。托尼主动提出留在病房照看威廉,盛旭也是耸耸肩表示不参与,不过却深看了一眼陆勉,眼中有些微的讶异。
这个眼神自然没逃脱出陆勉的眼睛,两个男人相视的一瞬,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盛旭愣了愣,重新要审视他时已经背转身走出了病房,不禁若有所思。
林妙想要去帮林可推轮椅,但被她冷声拒绝了:“不用,你姐我还有自理能力。”只得缩回手讪讪地跟在后面,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转头竟见陆勉也跟来了,不由怒瞪他,这个人怎么一点眼力见都没有,这是她姐妹俩的闲话时间,他跟着来干什么?还嫌给她添的『乱』不够吗?可她还没来得及使眼『色』,就听见林可在前方冷冷地下令:“让他一起过来。”
如此只能无奈面对了,也罢,就让事情一次『性』解决吧。
林可可能因为心系威廉,并没有离开楼层,而是进了安全通道。因为急救室在高层,甚少有人会上来,所以这安全通道里十分的安静。她坐在轮椅里,垂落了眸看着层层而下的台阶,幽声而问:“为什么他还活着?”
这话问得自然是林妙,她沉『吟』了下据实而答:“那年的死亡名单里其实没有他,是因为他突然失踪了医院怕担责任,所以宣布他死亡了。”
“不可能!”林可绝然否定,“我亲眼看着他进去没有再出来,也亲眼看见了他的尸体。”
“阿姐,他出来了,他自己从火坑里爬出来了,同心医院的档案室里有他在医院的监控记录。你看到的那具尸体可能是那幢楼里的谁,但不是他。”至于那画面,她就不想形容了,但凡想起都会感觉心酸难抑。
林可蓦然回头,目光沉凝在陆勉的脸上,从齿缝中迸出事实:“他们根本就不像!”
林妙的视线也随向了他,眸光逐渐变得悠远,是啊,他们一点都不像,不光是长相变了,『性』情也变了,她甚至有时候会分不清到底哪一个是他,可另一个意识却知道无论过去的陆勉,还是后来的joe,或者是失忆后的他,都是他。
“阿姐,你我只在火势外围就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你想想他呢,那场火即便没有夺走他的『性』命,也让他全身大面积烧伤,并且面目全非了。”所以他又怎么可能还会是从前的样子。
但林可仍然坚决不信:“更加不可能了,如果按你说的大面积烧伤,必然伤势十分严重,他如何还能在医院里悄无声息地消失?”即便她这些年在澳洲过着云淡风轻的生活,可生在那样的家庭,洞察力是最基本的,几乎即刻找到了林妙所言中的漏洞。
更主要的是她不信亲眼所见的事实时隔十年被推翻,她不信面目毫不相似的两个人可能重叠成一人,她不信这许多年每当夜深人静时心底深处升起的浓郁悲伤都是错付。
由于楼道空旷,林可又因情绪起伏而语声上扬,于是有回音流转。在这静匿的回声里,林妙的嗓音微微暗哑:“因为他不失踪,根本活不到今天。”
“你说什么?”
看着阿姐瞪大了的眼,林妙轻叹,原本不想让那些事重提的,可是眼下以阿姐的『性』子是不可能不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正不知该如何说时,身侧的人突然出声打断了她们:“你们是在说我吗?”顿时引得她跟林可都看向了他,却见他一脸茫然地又重复问:“你们说得那个烧伤又失踪的人是我?”
林妙眉眼一跳,没作声,余光中阿姐愕然又吃惊地看着他,一时间被他给弄愣了。脑中顿时有念电闪而过,计上心来:“阿姐,他失忆了。那场灾难没有夺走他的生命,但却夺走了他的记忆,除了陆勉这个名字外,过去的那些事他都不记得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会在医院失踪的原因,他醒来的时候对周遭都很陌生,不知道自己经历了什么,在半夜独自离开了病房。但他那样的情形,若非碰上了他父亲的故友,恐怕也已经因为伤势严重而去了。”
在阿姐看不到的视角里,垂在身侧的手暗暗地捏了下陆勉的胳膊,示意他不要作声。他还侧过头来看了她一眼,视线相对了几秒,也不知他是接收到她讯息了还是怎的,并没有再开口去问。
其实她也没有骗阿姐,只是把他失忆的时间点向前推移了,其余的事仍然是原班相告。至于真正细节过程还是不要告诉阿姐了,阿姐本来就恨父亲,若她知道当年那场火是父亲与翟新同合谋,从而改变他们三个人的命运,那该有多恨啊。这些年她虽然没再去管顾过父亲那边,但大致情况还是有些了解的,林彦与许晓君都出国了,虽没带父亲一起离开但给他安排了一家疗养院,因为这一次父亲是真的瘫了。
如今陆勉本人都将那段过往遗忘了,可能这就是天意吧,时间轮回百转,刚刚好一个五年过去又一个五年,凑足了十年,是可以将这一页揭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