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不见有多尴尬,而是氛围一安静了,脑中思绪就不受控制地转到那时,林妙目光定落在某处幽声问:“还记得昨晚把你叫醒后的事吗?”
他顿了顿,轻应:“嗯。”
“当时我让你在原地等我,为什么你会独自下楼了?”
他没立即回答,她也没催促,静静等待。隔了好一会才听见他轻声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当你走开后闻着那烟味又看见火光神智就变得模糊了,脑中有个声音在对我一遍遍地说‘走出去’,两脚不由自主地下楼去了,可到了楼下就见火扑面而来,炙烫、灼痛占据了我的神经,于是本能地缩成一团躲了起来。”
林妙听着他说,心中在沸腾。原来与她所想是有出入的,她以为在底层找到畏缩颤抖的陆勉,是因为他被噩梦缠绕所致恐惧难抑,但实际上那其实是他自保的一种方式。是否当年在火海中的他做着同样一件事?可十年前的那场火是蓄意而为,根本就没给他留一丝机会,所以那些炙烫与灼痛都是真实被焚烧后的感受,以至于今天情景重现,梦魇缠身『乱』了他思维。
“那你,”停顿了一下,她再问:“是怎么醒神过来的?”
听她这问时黑眸湛然凝视过来,眼神灼热,“我听见有个声音在叫我阿勉,她对我说一定带我出去。”
“就因为这?”
他无比肯定地点头:“就因为这。”眼神清澈,眸光安静,是林妙看过他最认真的时候。
心里头琢磨着措辞,脑中还在犹豫,可嘴里却忍不住脱口而道:“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没你那么幸运,被火海吞噬其中,哪怕我穷尽一切都没能看见他走出来。”
他闻言眉宇蹙了蹙,“那他活下来了吗?”
两人的视线在咫尺间沉凝,最终,林妙闭了闭眼说:“他死了。”
因为闭着眼,所以错过了那双黑眸里一闪而过的光。手背被温热的掌覆盖,低哑的嗓音抵进耳膜:“所以你才不顾一切地来救我是吗?”
身体颤了颤,下一秒就挣开他的手,“不是,我救你只是顺便。”丢下这句转身而走,这次她走得太快,即便他想拦也慢了一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出视线。
凝视早已不见身影的门口半响,黑眸才敛转回落,幽『色』沉郁渐渐浮起。
这次确实是他失算了。
其实他跟她说的大半都是真的,确实在洗澡的时候没留意脚上纱布而直接给淋湿了,捂着难受便把纱布给揭开了扔掉,本打算洗完澡再出去重新包扎,可从淋浴间出来就脚下一滑,由于强踮了下使了劲,伤口又有些裂开且有血珠滚了出来。
本来他是拿了棉花球在处理的,可处理到一半看了看上头紧闭的门,心思敛转间有了别的主意。对她如果不使些手段,是很难攻破她心防的,虽然她已经认可了让他留下这件事,但仍然在他跟她之间竖了一道坚硬的墙,要想推掉这面墙,总要有一点催化剂才行。
扯开伤口时虽然疼,但还能忍受,与这些年失去她之后每夜都孤寂的痛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她一定不知道,当听见她回国时他有多兴奋,当时他正在纽约跟人谈合作项目,直接丢下客户回国,只为能听一听她的声音。
不是不能追去澳洲,去法国,去她去过的任何一个国家,可他们之间隔的不是国度,而是沧海难回的过去。追去了,以她『性』格也能迫得他放手。
就当是给他自己一个借口吧,但凡她回来,那就意味着他可以对她出手了。
所以与多年等待的煎熬相比,一点皮外伤的痛算不了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对自己狠一点也无妨。伤口撕裂、出血,甚至会因此触发炎症而高烧,他都算到了,赌的是她夜晚会下楼,即便不下楼也不要紧,早上起来她总要上班到时就会发现,可他唯独没有算到楼下着火!
所谓计划赶不上变化便说得是这了,被她唤醒时虽然全身乏力,可也知道事态严重。但他低估了自己对火的恐惧,十年过去了,心头的梦魇依旧没散,一旦她走离身边头脑就没法再维持清醒了,连自己怎么走下楼又缩在那角落都不知道,残留的意识是被她打醒的,只听见她唤他“阿勉”,一股暖热便从心头泛开,理智也逐渐回归。
当时哪怕再恐惧那火,可是她在身边,他不能让她有一丁点事。
想到刚才她故意冷脸说只是顺便救他,嘴角便不由上扬,她分明口是心非。即便因为对火的恐惧让他神志不清,但她的紧张和焦虑都在他眼前展『露』无遗了。
伸手轻『摸』了『摸』脸,只是这女人怎么越来越有暴力倾向了,昏沉时打他是为了打醒他,现在脾气一上来也打他,这半边脸现在都还感觉沙沙的疼呢。是最近他表现得太弱了,让她直接骑到头上来了?且等着,一件件先记在账上,总有讨回来的时候。
叶非凡进门就瞧见老大一脸似笑非笑着的神『色』,不由慑缩了下,刚想把伸进去的脚缩回来,老大的眸光已经掠来,随后轻斥:“在门口抖抖索索地作什么?进来!”
只得认命地走进病房,刚站定就听见老大问:“让你查的事如何了?”
“已经调查过了,着火的那户人家有个年迈的老太,她夜里起来口渴烧水喝,可转身就忘了又回房去睡觉了,炉灶上的火便一直在烧,直到把水烧干又把水壶也烧着了。火就是这么起来的。”
“她家里难道没有旁人?”
叶非凡道:“有啊,怎么没有呢,正是因为有人那老太才没死成。”静了一瞬,他紧追而问:“老大,你是怀疑这场火不是意外吗?”
陆勉沉『吟』而回:“无论意外还是人为,我都要调查清楚。”
“但说人为会不会有点牵强了?那一层的住户整个家都烧了,也确有一位老太,还有当真是冲着老大你去的,那是不是直接就在你们那层的楼下更要快一些,何必隔一层呢?”
叶非凡是真觉得“人为”的可能『性』不太大,可却听老大问来:“这次失火可有死人?”
“没有,我问过调查起火原因的警察,并没有死人。”
“受伤的呢?”
“除了起火的那家外,没人受伤。”
“不对!”陆勉微眯起眼,“还有两个人受伤的。”
叶非凡心神一动,“你和林妙?”经老大这么一番疑问下来,他也有点觉得不寻常了,可是……“会不会是巧合啊?”
只听老大嗤笑出声,而那道眸光却泛了沉冷,“很久以前我便再不相信这世上有巧合了。”
叶非凡欲言又止,被老大瞥来一眼,“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他立即摇头:“没有没有,我没话想说。”
一声冷哼,“当我不知道你心思,你是不是以为那火还是我放的?”
叶非凡尴尬而笑:“嘿嘿,哪有的事啊。”
“你脑子转得是快,但都是转得无用的东西。我即便想要得回她,何需要用到放火这种下三滥招数?即便真用,我要放也是在自己房子放一把火,至于上别人家放火吗?”
话声刚落就听老大语气突然转弱,甚至还咳了两咳才道:“你不用再说了,我早就说过我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转过头便见林妙出现在门外,顿然明白老大突然气势转变的原因。心下微微忐忑,可别让刚才的谈话被林妙偷听了去,坏了老大的计划那可就麻烦了。
连忙上前两步要说点什么试探一番:“老林啊,那个……”可话还没说完就见林妙把什么往地上一丢,竟是转身便走。下意识地要追过去看,可蓦然觉得他这追得有些不伦不类,要追也不该是他来追啊,扭头回看,只见老大脸『色』铁青,心下一凛,立即道:“那个……我去看看老陈那边啊。”正要疾步向外走,可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喝住:“你给我站住!”叶非凡面『露』哀怨,怎么每次遭难的也都是他啊?
却听老大凉声而令:“你再去找一处环境好的公寓吧。”
叶非凡闻言大喜,原来不是找他算账,“是又要将公寓买下来了吗?老大,你这一处处买房的,还要找人演房东,累不累啊?”
“行,不用买了,就征用你那套房子吧。”
“啊?我那套?万万不行的,我家小满还住在里头的。老大,你放心,我这就去给你找合适的房子,包管你家林小妞满意。”匆匆丢下几句话,赶紧掉头而走,等出了病房视界才脚步缓下来,老大对林妙那心思已经昭然若揭,怎么她就像块石头似的还无动于衷呢?
想想刚才那位的神『色』,再想想老大那铁青的脸『色』,不禁颤了颤,还是赶紧去找房子吧,免得哪天两人翻脸又要怪到他头上来,他可不想再去什么蛮荒之地开公司了。
陆勉的视线落在门口地上,想要翻身下地,但见臂上还扎着针,蹙了蹙眉,直接拔掉了针。走至门边蹲下身,刚刚她过来时手中拎着袋子,却在看见非凡和他说话忽然动了气把东西丢了,原来她刚才离开是给他去买吃的了。
可她这脾气啊,怎么就变得这般暴呢?好好的一碗粥都被打翻了。
拾起了外卖盒子回坐到床边,慢慢将余下的粥都喝完了,温热刚好,是他喜欢的口味。
嘴角莞尔了。
妙妙,你听没听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已经踏进这棋盘,想不下完这盘棋也不行。
可他断然没想到,林妙竟然一声不吭地走了。
当时他还在医院考虑着是继续装病还是早点出院去找她,想着她总归会再来的,结果陈斌打电话过来说她扭头而走的当天就先回了帝都,又再搭了去往澳洲的航班。
当下他就将手机狠狠摔在了地上,可在数秒之后又再拾起,拨通叶非凡电话怒吼:“我要立刻断了她那段婚姻!”
——
林妙的婚姻自然不可能说断就断,她急回澳洲,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她的这位丈夫打来了一通电话。
他叫盛旭。
林妙毫不忌讳地推开会议室的门,一室的部门经理都回转过头来,而坐在主位上的男人也闻声转眸。那双眸犹如像古井潭水般幽静,平平缓缓停驻在林妙身上,清淡如流水的嗓音在会议室里飘扬:“你回来了。”
在林妙环视室内诸人时,听见盛旭淡声道:“今天就先到这里吧,散会了。”
于是一干人全都相继而走,很快会议室内便只剩了他们两人。林妙几步走到长桌的桌尾落座,与他隔着几米的距离对视,过了好一会林妙才低笑出声,也打破了沉寂。
“你笑什么?”
“说吧,你造了那个谎哄骗我回来是要作什么?”
盛旭低眸,目光浅淡落于桌面,“谁说那是谎了?”
“你还要骗我?我已经打电话给过阿姐了,阿姐都说没事。怎么,是你这公司要倒了,不得不请我回来帮你坐镇?”
盛旭闻言笑了,“公司不劳你费心,我一人还能胜任。”
“既然如此那便没什么事了,我走了。”林妙起身而走,竟也不见他出声阻拦,抿了抿唇角便大步而行,当会议室的门拉开的一瞬,身后忽然轻道:“阿妙,其实骗你的是你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