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流离,林妙站在门口看他浅睡的侧脸,眼帘下似有阴影,其实这段时日他殚精竭虑吧,自己认认真真研究了几个月的企划案,朝夕之间被他人窃取抢先发布,让他一干心血全都付诸东流。他嘴上没说,可心底何尝觉得甘心?
如今父亲算是将她彻底抽离出林氏家族之外了,为着这份属于joe的东西,她成为了寰亚的弃子。早有预感会有这天,可没想到这天会来得如此之快,父亲甚至连过问一声她都不曾,直接宣布她被从寰亚剪除,所有行为与寰亚无关。
等同于向世人证实了她的“罪名”!从此但凡她走到人前,就会贴上“商业间谍”的标签,还是用得不入流的手段。
说起来很可悲,那扎她最深的一刀不是造谣的人,而是出自于自己的父亲。
感觉心底生了把磨钝了的刀,一下一下搓着,那种疼是间歇『性』的,最初很疼,慢慢就麻木了。目光聚焦时,陡然发现那边躺着的人已经睁开了眼,眼神里全无困意,一片清明之外幽静而乌沉。
原本以为他是来等她上楼的,可出了公司门就被他环着肩膀下了电梯,说要出去外面吃。
心头异样掠转,出去……
事实上是她多虑了,又不是明星,哪里会有人真的认出她来。更何况关于她的事只是财经板块里的新闻,除了生意圈子内的人,外围民众根本只当茶余饭后的八卦在听,即便从面前走过,也不会认出她是谁。
joe带她去的是一家私房菜饭店,并不在闹市区,门口装潢看着古『色』古香,却雷人的缠了粉『色』的绸带,一块门匾高挂在头顶——暗恋桃花源。
走进店内,环目四下,金『色』的廊柱,古『色』的宫灯,每隔几米就种了一棵桃树。仔细分辨了下,桃树是真的桃树,桃花也是真的桃花,只是不知道是如何让它反季节开出花来的。
看这景象倒确实是桃花源。
座位都属于雅座类型的,以纱帘隔起来,似乎客人并不多,倒也显得清静。
joe点菜时林妙没注意,但等菜上了一桌后她目瞪口呆地问:“你还有客人要来吗?”但见他云淡风轻地回:“没有,就我和你。”
“那你当喂猪啊,要吃这一桌子的菜?”
joe牵动嘴角而笑,“这些都是这家店的招牌菜,第一次来就都尝尝鲜,免得辜负了它的盛名。”她讶异地挑眉:“盛名?这家店很出名吗?”她怎么没听说过?
“吴城还没有,在魔都很有名,据说排队排两小时都难拿到号。”
被他这么一说她倒是感兴趣起来,筷子落下尝了一口剁椒鱼头,辣味在嘴里成了鲜。渐渐她的筷如雨点了,其中有几道特别引她大动胃口。在她要去再盛一碗汤喝时手被对面给摁住,疑『惑』地抬起头,joe朝她摇了摇头,“可以了,你吃得够多了。”
且看一桌狼藉,骨头堆了如山高,几乎每盘都只剩寥寥无几,很难相信这都是她的杰作。扫了眼那鸡汤,她笑说:“是你带我来吃饭的,还不允许我吃到饱啊,再喝最后一碗鸡汤。”
见他没反应,索『性』抽了手去盛汤,直到她喝完也没见他再阻止。
放下碗靠在沙发里『摸』了『摸』鼓胀的肚子,听见joe淡声开口:“你吃太多了。”她笑了笑,“难得能碰上如此佳肴,这还不是你介绍的嘛。”
他眸光深了几分,起身过来拉她,“走,出去消化消化。”
等结完帐走出饭店,一股热风扑面而来,刚刚因为里头空调打的足而消散的燥热又平地起来了。经过车停处,被joe拉了径直而走,不禁提出疑『惑』:“怎么不开车?”
他回过眸来,“不是说了出来消化消化吗?”
要散步?“可你车子怎么办?丢在这?”
他闷笑出声:“妙妙,你怎么总挂虑这些无关紧要的事呢?车子停在那一来没人偷,二来即使不回来开也可以叫人代驾回去。”
林妙的嘴角抽了抽,确实无关紧要。
静默地走了一路,这条私房菜馆的小道两旁竖的也是略带古『色』的宫灯,昏昏黄黄的,将两人的影子有时拉得很长,有时又拉得很短。不知谁家的垃圾奇臭无比地就丢在了马路边,林妙闻着觉得有恶心感从心底溢出来,晚上本就吃得多,胃里一『骚』动,只走出两步就没忍住,冲到路边的垃圾桶就开始呕了起来。
这一呕牵动了整个肠胃的蠕动,一下一下把晚上吃得饭菜全都吐了,却还遏止不住。直到吐得苦水都出来,joe才递来一瓶水给她漱口。
却在她漱完口时听见他在耳边低道:“想哭就哭,这也没别人。”
她怔了怔,抬起眸时眼内一片模糊,但这眼泪……“我没哭,是刚刚吐得太难受起的生理反应。”抬手擦了擦,立即眼前就清晰了,只是刚刚那反胃的感觉犹然还在,挺难受的。
joe伸手揩去她眼角残留的泪珠,目光紧凝着她刚刚被泪水冲刷过的乌黑瞳仁,“你在我面前无需伪装,之所以带你出来吃饭便是让你心头的郁结散一散,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能为你解决的我自会帮你。”
林妙怔然看着眼前幽沉如水的黑眸,里头就好似有一个吸盘似的,不断地把她往里面吸。她从没想过他会不知道那件事,既然连小贝几人都看见了,他肯定也早知道了。但他下班过来,既不安慰也不催促,被她赶了后当真进了办公室休息。
他带她来这据说魔都极富盛名的桃花源吃饭,点上一大桌的菜,任由她吃到撑也不阻止。这是他安慰人的方式吗?她失笑着低头,嘴里一片苦涩,“我没什么不痛快的,你想多了。”
下巴被他给抬起,目光被迫重新看进他静深的黑眸里,“每一次你从你父亲那出来,好像扬着无所谓的笑意,可你的眼睛里却都是空洞的。一整个下午你都在忙碌,但现在你还记得你做了哪些文案,列了哪些数据表格吗?”
林妙失语在喉间,她脑中一片空白。
“刚刚你看似很享受那顿美餐,但实际上你只是把菜全部填进了肚子里,根本就没真正尝到那味道。你以这样的方式来自欺欺人,想说你不在意,无所谓,习惯了?”
林妙浑身一震,目光竟然有了躲闪。感觉就像大冬天里原本穿了厚厚的外套,却被人一件一件地剥开,任由光『裸』的皮肤曝『露』在外,那寒风刺骨,如针般扎进她心上。
她向来武装惯自己了,正要张口反击,却突然肩背一沉,被他给摁进了温热的胸膛里。
头顶是他轻沉的语声徐徐而响:“妙妙,你终要明白,我是你所有的归依。”
她缩回了到嘴边的话,闻着鼻尖熟悉的气息,眼眶渐渐控制不住地红了。
可能是这本就帜热的夜晚,也可能是长久以来沉痛的习惯得到纾解,或者是这个怀抱暖热地让她不想离开,生平第一次,她埋首在一个人的怀中,痛哭。
joe任由怀中的人痛哭流涕,这场眼泪终究是要流的。她的脾气太硬了,总把许多事都压在心底,即便是当最沉重的一击来临时也貌似形『色』如常。可看似正常的工作、正常的吃饭,却藏着难以察觉的异样。
无论什么事都不能太满,满则亏,包括情绪也是如此。她下午像一台机器一样工作,晚上像不觉味蕾般吃饭,明明沉负了悲痛却仍要微笑。
这样的她,会令他心疼,不过不会心软。总要经历这么一次痛彻心扉,才能让她痛下决断。抽泣声从他身前传来,抖动的双肩像无助的小兔子般,joe觉得胸口有钝钝的痛在蔓延,这种感觉熟悉而陌生。手臂不由又收紧了些,使她完完全全禁锢在自己的怀中。
等泣声渐止时,joe的心绪也归于平静,俯下头贴着她的耳朵轻问:“要走一走吗?”见她沉默地点头,眼睛一圈都已经哭红了,脸上还挂着泪珠,有种我见犹怜的感觉。
轻叹了声松开怀抱,改而抓了她的手,缓步向前而走。并没有刻意,他总走在她前面半身的位置,一步一步引领着她。
走了百米他浅声开口:“今后就在霆舟吧。”
明显感觉到她脚下一顿才继续跟上他,却仍低垂着头静默不语,隔了好一会才听见她哑着声问:“为什么?”
敛转过眸,“什么为什么?”
“事件的起因是你的ai智能产品被窃取,而我是首当其冲的那个最为可疑的人,为什么你从头至尾都不怀疑我,还反过来……”
还反过来收留她,给她安全的港湾。林妙在心底默默补上这句。
“你怎么觉得我从未怀疑你的?”joe反问。
林妙快速抬眸看了他一眼后又低下了头,沙哑的嗓音闷闷地道:“你要怀疑我就不会将我护在你羽翼下了,可能这时我成了商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吴城再无我林妙容身之处。”
joe侧着头认真地看着她,眸光静如水,他说:“我身边,永远都为你留有一席之地。”
林妙心头一震,低垂的眸中瞳孔缩了缩后缓缓抬起来,终于正视那双乌黑的眼睛。那里头静深的幽光使她心底多了勇气,她终于坚韧开口:“joe,请你相信我。之前你便对我说过要什么只管向你取,如果我真想要为寰亚谋得这项科技产品,我大可以和你堂堂正正地谈条件,也可以花点小心思说动你,但我不需要偷。窃取这种行为,我林妙真的不屑去做。”
joe眼底浮出了笑意,这个女人让人最倾慕的不是她外貌,也不是她的能力,而是这种在挫折中快速调整的韧『性』。她不会独自沉浸在悲伤与难过中太久时间,就像被关起来的孙悟空,只要找到一丝漏缝她就能钻出来,而之前的那些负能量都成过眼云烟。
“我信你。”他轻笑着道,“可能有人不知道其实这个产品你也参与了,而被泄漏出去的这个版本并非最终版本。妙妙,你一早就知道了这件事却不点破,是在赌我信不信你吗?”
林妙想,被他洞察自己的心思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也没什么可觉得别扭的。反正这个人是人精,要算计他基本无门。不过她出口却是故意道:“可能我是有意拿了旧版,,这样才能打一个反心态而瞒过你的眼睛呢。”
“你是在辩证自己是那泄密者的机率吗?”
她回:“我是提供你更多的可能『性』。”
joe的嘴角弯起,能跟他唱反调就意味着她又“活”过来了。
那么你查出来谁是真正的泄密者了吗?
这是林妙与joe并肩而走时蓦然问的一个问题,她语声轻盈,甚至嗓音因为刚才一场大哭还没缓过来,沙沙的,但语气就像问“今晚的天气如何”一样随意。
joe轻勾了下嘴角,不动声『色』地反问回去:“你觉得会是谁?”
“目前知道你智能产品的,除了我与小贝他们三人外,还有谁?”
“暂时只有你们四人接触过。”
林妙盯了他一眼,很快移开目光,“那就从我们四人里边找吧,我在刚才已经排除了嫌疑,余下三人各司其职,周延负责金融数据,于炆负责市场规划,而小贝负责文案策划,三人中第一个被排除的是于炆,他连在公司的时间都屈指可数;最有可能的是小贝,她由于负责文案,所有的数据与策划最终都会汇总到她那里,她是最有机会也接触最多的人。”
“所以,”joe顿了顿,“你今天给他们开会,其实是在对每一个人核查?”
被点破了林妙也坦然承认:“没错,我是如此打算的。既然我重新回到霆舟,关于霆舟泄密的这件事就务必会查清楚,不是我想怀疑谁,首先从本质追查起是有必要的。”如果不是父亲发布的那条申明打断了她,下午她会对每个人作更深入的探讨。
“那你现在的结论是小贝?”
林妙摇摇头,“我将她排除了。”
joe闻言笑了,眼中『露』出兴味来,“你刚才说三人中于炆最先被排除了,现在就只剩周延了。”却见她月光下沉静的脸上眉宇轻蹙着微『露』迟疑,“我无法确定。”
“周延是个脾气火爆的人,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按理这样的人不太可能。”林妙如是分析后抬头,“你对他们三人如何界定?”
“我当初招他们来时是从网络,三人通过了我的核定就成立了霆舟。公司从无到有,渐渐走上轨道到至今成为我的核心部,原来的三人还是三个人。”
林妙闻言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所以你的意思对他们三人都信任?”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这也是林妙一直以来对曾经下属的态度,一个领导者首先要敢于用人。只是眼下以他的判断排除了他们三人,剩余了解方案的人……“除了我,就还只有你了。”
joe轻笑出声,“你终于说出口了。”眉梢眼角都噙着笑意,眼神不见刚才的炙热,也没有林妙以为的冷意,但目光却是锁定了她的眼缓缓道:“其实你心中从一开始怀疑的人就是我,小贝他们只是你打的掩护伞,你将他们每个人都分析的透彻,再故意列举小贝的最大可能『性』,以及周延的唯一『性』,实际上却是你在等着我来否定,从而只剩一个我。”
林妙迎视着他,“既然你早就知道,又何必还来问?那么joe,是你吗?”
“妙妙,问问你的心,它信我吗?”
林妙的瞳孔缩了缩,继而眼神变得坚定:“只要你说不是我就信。”
joe莞尔,“不是我。”
心头蓦的一松,她其实只求一个答案。这些时日里她发觉自己最怕的其实不是被人诬陷,而是算计自己的人是最亲近的那个。别人她都无所谓,也足够有信心去打倒,唯独不能是他。
最不可能也最可能,她怕他为了引翟靳入局而将她拱上舞台,她怕他兜兜转转最终算计的人其实是自己,她更怕……在他身上『迷』失了心,还离不开他。
主动伸手去圈住了他的手臂,把头轻靠在他肩膀上,迎着徐风轻声说:“我们在一起吧。”
终于承认了感情归依,确定了心有所属,所以,我们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