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天已经黑了下来,顾予初隐约听见门外有女人在哭,并且哭声越来越大。
她费劲的从床上爬起来,捧着屁股挪到门口,静静的听了一会,才意识到门外的女人是姬和。
“不惑哥哥,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好?”
“没有什么可比的,你年纪还小,不懂这种莫名其妙的钟情。”
“她不是个好女人,根本配不上你!”
顾予初眯着眼睛从门缝里瞧见姬和跺着脚,仰着小脸,咬着牙吼道。凌不惑与姬和面对面,从身后看不出他的表情,顾予初心里五味杂陈。姬和对她的评判一针见血,她自己竟也无力反驳,可还未等她猜测凌不惑可能的回答时,那个男人给出一个无比坚定的答案。
“这种话休得再说,她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最好的。”
“不惑哥哥,你不要被她蒙蔽了,我才知道她是那个声名狼藉的秦王妃!你可知她为何会被一纸休书赶出王府?她为了保住正妃地位可以把自己的亲妹妹送到自己夫君身边做妾,为了夺宠可以亲手杀了侧妃的孩子,她还不守妇道,与王府的侍卫......”
“够了!她的过去我比谁都了解。我不管过去她是谁,做过什么,在我心里她仅仅就是尉迟予初而已。”
“不惑哥哥,你清醒一点吧!”
“我任何时候都很清醒。姬和,你只是我的表妹,那副耳环你喜欢拿去没有关系,作为兄长我不会那么小气,但是对她,不行。我不允许任何人在我面前说她一句是非和不是。”男人渐渐没了耐心,声音越发冰冷。
“你疯了,你疯了,她会要了你的命的!”
“她不会。但如果她想要,随时可以拿去,也轮不到你来管。”
紧接着,哭声越来越远,顾予初鼻子一酸,靠在门上,思绪纷飞,心里的草原有阵阵暖风拂过,多年来郁结心事如蒲公英一般随风散了开来。这一刻,她终于万分笃定,这个男人对她的感情远远比自己想象的更深。
突然,门吱呀的来了。
月光下,男人见她赤脚站在地上,连忙将她抱回了榻上,而后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双手握着她的小臂,带着笑意,温柔的开口:“都听见了?”
“嗯。”顾予初难得乖巧的点点头。
“还满意么?”男人笑着调侃道。
“什么?你原来早就知道我在偷听,故意哄我来着。”这话说的像是生气,可语气却是再平常不过。
“哄到你了么?”
“姬和的话你当真不信?我的确把妹妹嫁给了启帧,也的确杀了古南溪的孩子。”顾予初坦白那些流言蜚语与她而言并非全是冤枉,但这些过去她无从改变,更不想逃避,除了那个无辜的孩子,她至少是问心无愧的。
“你总有你的不得已。”凌不惑轻飘的一句话重重的落在顾予初的心头,让她感动不已,眼眶已然红了起来,这时,男人话然话锋一转,将渐渐凝重氛围吹散:“欸,那你还有妹妹嫁给我么?”
“就那么一个妹妹,比凌水四美要美上十分,你若喜欢,自己同启帧去抢去。”顾予初知道他在逗她,便也回敬了回去,心情轻松很多。
“话说,我那个表哥的确是有福之人。不过,抢你一个,我且需耗尽全身元气,眼睛都要瞎了,恐怕从今往后,再也看不见旁的女人,你可是要负责的。”
“好吧。我会负责的。”再没有婉转含蓄,顾予出竟然干脆的应了下来,惊的凌不惑愣了半晌,而后一把抱起她,开心的笑的像个孩子。
“那耳环是要送我的么?”怀里的女子仰起头,接着问道。
“是啊。”
“可惜了,我挺喜欢的。”
“我知道你喜欢,特意放在枕?下,以为你自己会拿走的。”
“我又不是贼,怎会随意拿你的东西。”
“那我的心呢?还不是说拿就拿,连声招呼都不打。”
顾予初哪里听过这样的情话,羞的将脸埋在凌不惑的颈下,双颊通红。
凌不惑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将她放了下来,牵着她走向床榻。
“干...干什么?”女人顿时紧张起来。
他回头,见她慌张又不确定的样子,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想什么呢?不过......如果你愿意,我不介意提前......洞房。”
“不是,你......”
凌不惑挑了挑眉,无辜又得瑟,而后掀开枕头,拿起一个简单无纹的沉香木盒,交到顾予初的手里。她打开一看,里面搁着一串镶嵌着十几颗蓝宝石的掐丝錾忍冬花金色手链,还有一根小小的骨笛。
“这两个我都要了。”顾予初认出了那根凤凰骨笛,很不客气,拿起来细细端详了一番,眼中掩饰不住的喜欢,而后,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那木盒放在床榻上,而后自顾自的在身上找了起来,终于,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枚红宝石赤鳞鱼,递给凌不惑。
“这个作为回礼,你要不要?”
“除了我,你还想给谁?!”
尉迟家族的信物,凌不惑自然一眼就认了出来,这个女人将它送给了自己,意思不言而喻,真是不容易,这多年的期盼终于有了肯定的答案。
他张开双臂,紧紧拥抱着他余生的徐风艳阳,山河日月。
............
接连几天,姬和登门,凌不惑都避而不见,顾予初住着主院,前后有人把守,谁也扰不得她静养。
其实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伤,只不过外面关于秦王妃的谣言实在的不堪入耳,凌不惑了解顾予初,表面上看起来什么也不在意,心里可若是要较真起来,憋出个内伤也不是不可能。
但也奇怪,三天之后,接连发生的两件事,让街头的热闻顿时换了另外的主角。
有人拿出了万两黄金给艳绝云京的无叹楼头牌梦无缺赎了身,梦无缺欢喜之余泼墨写下绝尘书,接下来本是才子佳人完美结局,却变成了梦无缺剃了头发赤脚从无叹楼步行入了清芜庵,遁入空门。
要知道文人雅客之前想要一睹她的真容,需先饮尽十壶清酒,付得十两黄金,再接着指定词牌十步赋词一首,得到梦无缺的首肯,方可起帘相见,就是这样苛刻的条件,也引的无数男人争相尝试,这也是云京“三帘入梦,不问仙途”出处。
如今三帘梦碎,让大家不禁猜测,到底是何人能够豪掷万金,又是谁惹美人长泪遁入空门。
若第一件事引不起女人们的兴致,那么第二件事则是让全城的少女们为之奔走。
城南的月老祠后的仰春亭十里荷花怒放,其中并蒂花开竟有十余株,更古未有。恰逢乞巧节临近,有人传言这是花神娘娘显灵,只要在节日当天亲手缝上荷花香囊赠与情郎,情投意合者必结连理。
于是乎,云京风向一偏,男人们饮酒嗟叹红颜薄命,女人们欢天喜地针线缝情,秦王妃的传闻虽不能绝尽,却也不再新鲜。
顾予初的伤好了大半,可以起立自如了,她从束渊嘴里得了这两则热闻,便知是凌不惑的手笔。
太阳还未落山,凌不惑卸了盔甲,马不停蹄的回府见她。
刚一推门,屋里散落一地的荷花描样、各色绣线、绸缎,着实吓了他一大跳。
“你屁股不疼了?”他笑着问道。
“绣花用的是针线,况且靖川王的心意全城的姑娘们都收到了,我岂能怠慢。”顾予初侧着身靠在榻上,比着两种纹样,头也不抬的调侃道。
凌不惑得知心上人有这等好心思,欣慰极了,俯身捡起脚边的描样、绸缎,可握了满满一手,抬眼看去竟还有很多没拾掇。
“你虽有此心,却也着实不用这么多?”
“千人千面,各有所喜,多预备些,卖个好价钱,说不定还能填补一下王爷豪掷万金的亏空。”
“这点子小钱,不劳夫人费心。”
“小钱?你们王公贵族都这么视金钱如粪土的么?”顾予初似乎没有抓住重点,她是真心心疼那一万两黄金。
“总之以后府里每一笔花销都必要夫人同意了才行。”
“谁。。。是你夫人?”她这才反应了过来,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可又不愿意被看出来。
“不是你还能有谁?!凌不惑一把揽过她的肩膀,在她的身边躺了下来,低头在她耳边呢喃道:“无叹楼日进斗金,却承不住朝廷的一锭银,若舍不得一个梦无缺,云京便会有第二个无叹楼,孰轻孰重,他们自己掂量的清楚。”
“你这是强权重施,靖川王府既有这个能耐,太子府又怎么会坐视不理?”
“凌子域收心养性,自然要与勾栏瓦舍、秦楼楚馆划清界限,我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他自是不会反对。”
“那个梦无缺到底什么来头?”顾予初猫在他怀里,似乎想明白了什么,随口问道。
“凌子域从前的红颜知己。”
“这招真是厉害!”她猛的一下抬头,不禁感叹道,“但你如此针对他,该不会真相信太子府是幕后主谋吧。”
“你说呢?”
“我不知道,但我至少可以确定在宫里绑我的人和凌子域无关。”顾予初三缄其口,她虽然知道诺达是巽影,这事与他脱不了干系,但此事涉及全体蛰伏云京巽影的身家性命,她不能不有所顾忌。
“是啊,凌子域知道你武功底子,若是他要拿人,断不会认为几个力气大的粗使婆子用麻绳便能捆了你去。”
“那你为什么还要那么大阵仗去太子府惹是非口角,然后又拿梦无缺做他的文章。”
“绑人之事他是无辜,那太华道女刺客呢,含光大殿呢?如果都不是凌子域干的,那幕后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离间我们兄弟,两虎相争,必有一伤。”
“你是怀疑谁?”顾予初欲言又止。
“草原女王气数已尽,乐嘉彭康更是断了根基,不过也不是没有可能。。。”凌不惑煞有意味看向女人,“不过我好奇的是,若是他,竟然肯拿你们之间往日的情分做如此消遣。”
“关于我的那些传言,不会是他。”顾予初也不担心凌不惑吃醋,肯定的回应。“这一点,你也是相信他的,不是么?”
“的确,如此小人做派怎会是他。”凌不惑见女人如此坦荡,收起略有不平的情绪,全然就事论事起来,“所以,这件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几日后上朝,凌不惑进言凌王,黑水十一部落入京已有三月,旗长一事既已定下,还是要早早回程担起一方守卫的责任,逐客意思再明显不过。
凌子域自靖川王闯府要人,单明曦在太子府里明摆着的偏袒一事,让他大为受挫,便事事都与凌不惑作对,再加上梦无缺的热闻,虽看起来他与风尘决裂,专于政事,可茶语饭后那些个闲人又连带着将他从前在无叹楼的哪些个风流韵事翻了出来,旁人听了也罢,他根本不在意,可偏偏传到单明曦的耳里,将他这些日好不容易挣来的好印象大打了折扣,他气不打一出来,一副誓要压倒靖川王府的架势。
于是便抓住这个机会,拿黑水云京一行最少三月,即是朝圣,却被匆忙遣回,有失朝廷风范做托词,提议云京最宜人的秋季就要来了,不如再等上一等,冬至之后边关封禁他们必然是要主动辞行,如此说动了老凌王,留黑水十一族过了中秋节再走,这样硬生生打乱了凌不惑的计划,更让朝野上下看清楚太子府在老凌王心中的分量。
自此,诺达瞧见凌不惑和凌子域不同的态度,便抓住这个机会,拂去之前为了接近顾予初而看似投靠靖川王的嫌隙,主动向凌子域示好。
从前太子府有意拉拢,可诺达并不领情,凌子域索性便也翻了脸。但这次,在贺兰公主的斡旋下,凌子域最终接纳他,二人正式结盟。
.........
七月初七,云京所有妇人、少女期盼的乞巧节终于来了。
顾予初的伤已然全好,又没了驿馆的差事,已然是闲人一个。凌不惑得了佳人毫不掩饰的真心,这个乞巧节自然是要好好共度的。
今日,他听说顾予初亲手做了巧果,特意将军中公务早早料理好,赶回府去。顾予初精心装扮了一番,难得换上了新衣裙,点了绛唇,凌不惑心里欢喜的很,两人一起用膳,谈一谈军中趣味,也是温馨满满。
可吃到一半,吾岑着急忙慌的闯了进来。
“什么事,如此慌乱。”凌不惑被坏了兴致,一脸的不悦。
“王爷,不好了。王府的匾额被人射了一箭...”
“什么人这样大的胆子?”顾予初已然坐不住了。
“谁家的弓箭?”凌不惑波澜不惊的问道,并不认为是什么大事。
可吾岑却是焦心的很,答道:
“不是普通的羽箭,是御赐的琉璃坠!”
凌不惑的脸色就此冷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