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明曦出了紫延宫门便甩掉了凌子域的纠缠,一个人逛荡在已然宵禁的太华道?。她心里还没完全放下凌不惑,如今又糊里糊涂的与那个混蛋订了婚,心里实在是难以平静。
可她明白皇命难违,看父亲当时的反应可能对这门婚事早就知晓,她幼年丧母,没有兄弟姐妹,这么多年父亲一边带兵打仗一边教养自己实在辛苦,若不是发现凌不惑还活着,此生她唯一的心愿不过是希望父亲能够平安百年。
可如今的局面,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是好,若去争一争,卖上父亲的军功和单家的门楣,似乎还是有一些余地,可老凌王若心有不满该怎么办?自古帝王之心深似海,他的父亲已经年迈,她又怎么忍心让他残生不期。
她可以委屈自己,不过是今后漫漫余生也心如槁木,可她仍旧不甘。可若不委屈自己,来日凌子域登基,单家今后又该如何自处?
拖着满身的疲惫和满心的落寞,单明曦不知不觉的眼前湿润一片。突然间,熟悉的音律随风飘入耳边,她不自觉的转向太华道两侧的小路,绕过弯弯绕绕的巷子,终于在一间不大却精致的庭院前停住,后门的门扉虚掩,穿过园中层叠错落的盆景,一个月白色侧影映入眼帘。
单明曦静静的听完一曲,抚琴人察觉有人闯入他的秘境,伸手取了帏帽戴上,缓缓站了起来。
“抱歉,这么晚,唐突了。”她有些后悔自己的失仪。
“不妨事,姑娘唐突也不是一次了。”男人慢慢走近她,声音很是好听。
“你认识我?”
“如果说琼州城那次也算,大抵是认识了。”
“你......你是那位琴帝。”单明曦有些语塞,那时在琼州城篝火庆典?上,琴帝一曲之后,她因为好奇的确跟了他很久,但最终还是在城中跟丢了,难不成他那日早就察觉,甚至认出了自己。
“有礼了。”帏帽微微点头。“姑娘今日可是有心事?”
“那先生今日呢?”单明曦不答反问,“我虽不善音律,却也听出这曲子里的‘不知何事萦怀抱’。”
“姑娘过谦了。我虽琴艺不俗,却也是个凡人罢了,不然,如意顺遂怎么会成为人人爱听的吉祥话。”
“想来今日,我们是一样的。”单明曦更是落寞,可面对陌生人,她似乎更能敞开心扉。
琴帝没有说话,转身走到古琴旁,又抚了一曲,这一回琴声依然悠远,却不似方才的低沉与怅然,而像是一种埋于冰雪的静默以及等待新生的淡然。
“境由心生,物随心转,心之所向,境之所在。”
“会么?”她颓然的答道。
“也许吧。”琴帝漠然。
“今夜实在多有叨扰,告辞了。”过了很久,单明曦才起身招呼离去。
琴帝颔首,没有挽留的意思。可她走了两步便又回头,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先生近日都住云京么?”
“暂时未定来日,姑娘若不弃,可随时来愚园小坐,只不过不要告诉旁人便是了。”
单明曦拱手行礼:“多谢先生,我的名字叫明曦。”
“明曦......”待到她走了很久,琴帝播弄了几根琴弦,喃喃的唤了出来。
............
顾予初睡得不错,早晨醒来不自觉伸懒腰,无意间被枕头下的什么硌着疼,翻出来一看,竟是一对紫玉环扣耳环,小而精致,很是好看。
她捧着看了半天,没有多想,便又放回了原处。等她起床才发现凌不惑早就不在寝殿中,于是梳洗用过早饭后便在殿前的空地上练了好一会功夫,直至两个熟悉的身影冒了出来。
“流光!”
她循声望去,只见言风笑嘻嘻奔跑而来,御白沉稳的跟在其后,也是一脸的春风。
“你们怎么在这?”顾予初又惊又喜。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言风开怀的笑了出来,甚是得意,御白更是笑而不语。
“这里是紫延宫,看你们这穿着打扮可不是什么仕女或女官,莫不是两位公主?”顾予初摸着下巴仔仔细细打量着她们的行头,这绸缎的质感、衣裙的款式绝非凡品。
“猜对了一半。”言风仍旧卖着关子。
“得了吧,我来说。她是公主,我是复诚王的女儿,她的堂姐。”御白仍旧简单直接。
“我就说,隽娘对凌子域战战兢兢,但你们俩却不一样,还有那桑儿姑娘跋扈的很,对你们却也不敢造次。”
“观察的够仔细的啊!”言风一把搂着她的肩膀,毫无半点公主的样子。
“那当然,看在我也对你们有所隐瞒的份上,大家就算扯平了吧。”顾予初搂着她的腰肢,说道。
“便宜你了。”御白也捧着胳膊,三个人笑做一团。
“走走走,去我宫里坐,你这殿里估计啥也没有。”言风瞅了瞅这寡淡的宫殿,提议道。
于是,她们三人移步至凝露阁,别看言风这平时风风火火、整日江湖情仇挂在嘴边,这宫殿布置的还是别致的很。
仕女摆上一桌子的糕点小食,还有几壶桃花酒。
“所以说,你们早知道萧令的真实身份了?”顾予初问了出来。
“萧令?”御白和言风同时嘣了出来,一脸的惊愕,顾予初这时候才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谄谄的抿了一口酒。
“哦,我明白了!”言风拍了桌子,猛然站了起来,“难怪我说他怎么那么像我父君,原来是我的大哥哥!这人心机太深也太深了吧!”
“他第一次来锁星宫我就觉着不对劲,那么胸有成竹,与凌太子讲话也是毫不避讳。”御白也恍然大悟。
“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不然今天怎么会来中阳殿找我。”顾予初也有些意外。
“我们只是以为你和靖川王战场结缘,但压根没把他和萧令联系在一起。”御白摊了摊手,很是无奈。
“你觉得隽娘知道么?”言风拖着下巴若有所思道。
“我想她应该知道。”未等顾予初开口,御白便说了出来。
“这死鬼,口风挺紧。”言风嘟囔道。
“绣衣使者不都这德行。”御白倒是看的开,“话说她个妖精跑哪去了?”
“我没多久刚见到她了。”顾予初凑近说道,“她和隔壁老孟好上了!”
“见色忘义!”言风愤愤然骂了出来,“居然真得手了!”
“她说她辞了官,和孟古一起经营一家药铺,恩爱的很。”
“不可能!绣衣使者无死不出。”御白很是肯定,这到让顾予初心里咯噔一下,不过巽影也是同样的规矩,而她自己不也脱离而去了么?
“不提了,快说说这两年你到底经历了什么?怎么就和我那走丢的大哥哥勾搭到一起去了,看来以后我们俩得改口叫你嫂子了。”言风打趣道,御白也激动的点着头。
“别别别。”顾予初一脸尴尬,就大致说了说这几年的经历,可经不住这两个人各种抽丝剥茧,刨根问底,接连被问了好多细节,直至到了天黑也肯放她走。不过趁此机会到可以不再与凌不惑共处一室,也是不错。
言风早就打发仕女去中阳殿打了招呼,说请了顾予初来自己宫中小住几日。可没过三日,凌不惑便再也忍不住了,亲自来凝露阁领了人走。
.........
过了七日,靖川王府开府之喜,群臣明白老凌王对他的器重,无论诚不诚心,皆过府相贺。
凌不惑只是收了贺礼,没有设外宴款待,各位大臣送完礼不得多聊更混不到脸熟,便灰溜溜的打道回府,但光看靖川王府门楣装饰以及前厅的富丽堂皇,一看便知这个儿子在老凌王心中的重要地位,更是觉得没有白来。
直至晌午过后,送礼的人依旧络绎不绝,凌子域领着凌子苏以及未出阁的几个妹妹,一起前来庆贺,他们把王府里里外外前前后后的逛了个遍。这靖川王府一共九十九间屋子,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园子再加一个内湖,整个云京城,除了太子府,没有哪个府邸能有这样的规格。
“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是按照本太子的喜好建造的。”凌子域很是得意的介绍道,仿佛在自家府邸一般。
“得了吧,太子哥哥,你的太子府还不够你折腾的,居然还管到靖川王府来了。”言风斜着眼睛怼道,惹得御白使劲憋着笑。
“你懂什么,不惑哥哥初来乍到,一切都还不熟悉,太子哥哥念在兄弟情深,待为打典再自然不过了。”一位穿着妖艳又考究的女子,睨着丹凤眼凑近凌子域,很是维护。
“初来乍到?他们俩可是双生子,你还在吃奶的时候,大哥哥就住在中阳殿了,你说他初来乍到?!是不是脑子被那些胭脂水粉给腌坏了?!”言风一脸的不屑和反感,不管御白的提醒,张口就来。
“你......”丹凤眼姑娘气的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这么热闹!”
凌不惑从不远处走来,顾予初跟在其后很有兴致旁观着这场热闹。
看那位艳丽姑娘的装扮和语气,能与言风较上劲的,定然也是个公主无疑了。从前在东启,公主都矜持的很,甚少跨出宫门一步,即便出席宫宴,也安静的像个透明人一般。现在看来,这不同的地方,风土人情果然不同。
园子里的几位循声望去,已经见过凌不惑的自然不觉得什么,可另外一男二女却惊的合不拢嘴巴。
凌不惑斜睨着艳色女子的一眼,吓的她脸都白了。
“就你那品味,还好意思在这炫耀,你看这府里被你倒腾成什么样子?”他丝毫不给太子面子,责难道。
“呵呵,要不咱俩换换,太子府给你,靖川王府给我。”凌子域半开着玩笑,却惊的旁人一身冷汗,这换府事小,可连着背后的易储却是惊涛骇浪的大事!
凌不惑笑着,没有接话,只是悠然的环顾一周。
“你们仨就不说了。”他看了看言风、御白和小不点凌子苏,点点头。御白和小殿下没什么,倒是言风还是有点后怕。
凌子域虽早就被立为太子,可他平时爱玩闹,与兄弟姐妹们素来都是和蔼亲近的,所以言风从不惧他,可凌不惑却不一样。一来不够熟悉,二来他沉稳严肃的样子像极了老凌王,所行之处总带着泰山压于顶的气势,让她不自觉总有一种想喊“父君”的冲动。
“你是贺兰小姑姑家的长子姬桓,你是小妹妹姬和。”
“靖川王安好。”他们兄妹俩行礼问好,这哥哥姬恒仪表堂堂,举止得体。而这妹妹姬和不过十五、六岁的样子,圆溜溜乌黑的大眼睛,甚是可爱。
“家母说今日庆贺的人定然很多,先让我带妹妹过来看看,过几日再亲自过府相贺。”姬恒很是客气。
“贺兰姑姑是长辈,自然是我去探望才是。”凌不惑对待旁人倒是客气的很。
“大哥哥,你和太子哥哥真是长的一模一样唉。”姬和一把拉住凌不惑和凌子域两人的袖子,仰着小脸,满眼的星星。
凌子域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凌不惑对这个天真的小妹妹也是满脸的温柔。
过了好一会,凌不惑才想起来那个妖艳又多嘴的妹妹,转头收敛起笑容:“如果没猜错,你是慎辞斋的滟阳。”
“嗯。”她这回没了方才的神气,只是低着头不再敢冒头,这个吃瘪的神情若让言风看到肯定开心的不得了,只不过,此时的她正和御白、顾予初陪着凌子苏蹲在一旁挖着园子里的蚯蚓,没空理会他们。
“别这么凶,滟阳都快给吓傻了。”凌子域单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凌不惑懒得理他,眯着眼睛瞥了一眼不远处围成一圈挖的正在兴头上的四个人,不自觉心里默默的叹了口气。
在之后,新厨房准备了一顿丰盛的大宴,他们这些个兄弟姐妹热热闹闹吃喝尽兴后,靖川王府方才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