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冽赶到柏舟居的时候,屋中寂静,未有小厮丫头服侍。见状,她也遣了绿涟回子衿阁收拾,让阿羽伴在身旁,入了屋中。
寝殿内,红雪坐在窗边,遥望窗外,从这里望过去,正好对上胭脂往日住的铅华阁,略有所思。阿冽再次将目光移到他身上,红衣褴褛,蓬头垢面,原本精致的脸上长了胡子,整个人看上去好似老了好几岁。
阿冽走进,且见他手臂下方摊着笔墨纸砚,宣纸上写着娟秀的小楷。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与之同时,阿冽发觉他的修为已经到了伊水之境,其身的灵气温润浑厚许多,身体也殷实健硕了些。
感觉有人走进,红雪动了动身子,知晓是阿冽,便也放松了些,语气平和,“阿澈来了啊,随便坐吧,这几日我不在屋中,也未有人来收拾。”
阿羽简单地将屋中收拾一下,阿冽且在红雪对面的椅子坐下,同他眺望着一处方向,且道:“听说,铅华阁要收拾出来,留给下一位花魁住。”
“阿澈。”红雪浅浅地换了一声她的名字,思绪良久,而后认真地看她,“我们结盟吧。”
“难道,现在我们不是结盟吗?”阿冽反问,极为快速地反应过来,微微气愤,“这些日你去了哪里,还以为你不辞而别。”
红雪将目光转到阿羽身上,略微警惕,见此,阿冽道:“无事,她是我自家姐妹。”
下刻,阿羽且也以术法将柏舟局同外界隔离。
见如此,红雪松懈几分,唠嗑:“我回了海国一趟,将胭脂的遗物葬在了碧落海。我想,她最爱的还是那片天地,海阔天空,无忧无虑……我真的很想待在那里,我还记得曾经我们许下的诺言,然而如今不说成家立业,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彼此却已是生死永隔。”
思绪片刻,阿冽眼眸中平静,劝慰,“阿雪,不止是你,还有胭脂,这都是你们的命数。或许,你不能接受,但是这已经是事实。如今的你,不只是红雪,你传承了胭脂的期望,以及整个海国的期望,可以说,你的生死已不由自己。”
那刻,红雪在阿冽的眼中看到了上善若水的静逸,仿佛超越了生死轮回,他惊讶而疑惑,问:“阿澈,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为什么进入醉生梦死中?”
阿冽沉静地看他,冷定如铁,“妖仙出世,六月飞雪,万物倾心,睥睨众生……你可有听过九黎的冽姑娘?”
“你是说,你是说,你是……”红雪惊讶,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无情公子萧琅月身边的冽姑娘?”
阿冽颔首,周身好似有一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如今,我已把我的身份与生死交付于你手中,我相信,我们是可以把后背留给彼此的人?”
下刻,红雪疑惑,问:“你不是同无情公子决裂了,怎如今于这楼中,可是作探子的身份?”
“此话说来话长……你只用知晓,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
想于那日獬豸堂中楼主的强大,红雪微微迟疑,“锦瑟公子,不,是地狱一族的传人,我们又有怎样的力量去与他抗衡?阿澈,你虽是神女,却也难敌整个落花无意。如你所说,我不再是我,肩负了海国的期望。以我如今的能耐,能护得了这楼中的鲛人便已知足,纵使是其它,就算是心有余而力却不足……阿澈,这一生,失去了胭脂,于我来说,便是剜心之痛。”
冷静下来,阿冽告诉他,“其实,如今你也不必去做什么。休养生息,待你到化龙之境,龙神重生之时,那时候的境遇便也不一样了。在此之前,我们只需按照楼主要求的去做,等待时机成熟。”
微微思绪,红雪担忧,“可是,像楼主那般聪慧的人,又怎么会信任你和我?”
“不用信任,此是必然。胭脂殁了,楼中正值用人之际,你我都乃他精心培养之人。再则,这楼中除了沧海,只有你和我知晓他的真实身份。于情于礼,他都会以诚相邀,当然,在这其中,他也会一试你和我的衷心,才可能让我们渗入落花无意的势力。”见他沉默,阿冽乘胜追击道:“不论你愿不愿意,这也是你如今最好的选择,因为于鲛人而今的境遇,醉生梦死是最好的庇护,也只有如此,鲛人一族才有得以喘息的机会,这也是你回醉生梦死的原因。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一致的利益,亦是如此,长远才是最好的打算。”
红雪诧异,惊讶于面前女子的深谋远虑,无疑是,清澈是冷静而可怕的,让他折服于谋略之下。沉思片刻,红雪吐出心中所愿,“也许,你是对的。于公于私,灭国之仇、杀妻之恨都是我此生最大的心病,我于落花无意之间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怨,此生若能得偿所愿便已是奢望……至此,我也尽自己的一份心,不愧族人、不愧胭脂、更不愧自己,且是死后,我也有脸见上胭脂一面。”
“你能想明白,便是最好,最怕因于失去挚爱之痛荒废了一身修为,白付了胭脂的一片心思。”见他颓废之样,阿冽好意提醒,“楼主此时正在休息,醒后想必便会见你,在此之前,你要好好收拾一番。切记,往后你要将对胭脂所有的情绪都藏匿起来,免得楼主看出端倪。”
“谢谢你,我会学着隐忍着些的。”红雪拿来烛火,将那篇写了思念慰藉诗词的纸张烧掉,亦是那刻,他眼中的失意褪去。
片刻,阿羽去杂役处吩咐婢子们来为红雪沐浴更衣,一番收拾,红雪便如初到楼中那般风华俊朗之貌,令人欢喜。待全身收拾完毕,已是日头三竿,楼主身旁的贴身丫头来传话,见阿冽在此,顺便也带了楼主令她同去清风阁之言,二人便也结伴前往。
言熙恭候良久,荷花露水泡的茶已是又添了一壶,且命人再次催促之时,阿冽和红雪入了阁内。
“如今,你二人倒是排场大的很,都已是三催四请了,这才出现,且是将我这楼主的面子往哪搁?”言熙顺势将唤他二人的婢子唤回来,微微气愤。
红雪略表歉意,“刚刚回来,风尘仆仆,如若不收拾一番前来,怕是惊扰了楼主。”
言熙唤婢子给他们斟茶,燃上上好的檀香,“不知你此次去了何处,失踪了这些天,我也十分担忧。”
“楼主不必担忧,我很好。”
念及胭脂之事,言熙试探性地看红雪,问:“胭脂之事,你可有怨我?”
红雪将心中情绪藏匿,平静看他,“如若是不恨,楼主定然不会相信。那日,我也在场,若说罪责,胭脂也并非全无过错。只不过,她错在生于乱世,是为海国公主,于海国一战落败,便也只是祸及自身。”
“我亦是明白人,知晓胭脂同你乃故交,有些情分。站于她的角度,你是恨我无疑!你二人自是知晓我的身份,我亦也不兜圈子,若果你想为她报仇,我随时恭候。”那刻,言熙的眼中尽是霸道之意,“但,若你没有这番实力,且也只是送死。”
红雪咬牙,不露悲喜之色,“那样危机情况下,双方对峙难免伤亡,再说此次楼主也受了伤。于胭脂所念,且是想为鲛人一族在这楼中落个安身之所,这是她生前遗愿。再则,她也交代于我,让我不要为她报仇,安分守己,活着便是幸运。”
“未料想,胭脂生前执意的很,倒是临死之时看得透彻。”
红雪抬头看他,略显恭顺之意,“如今九州八荒混乱,落花无意当道,且以形势,九州八荒一统是趋势。识时务者为俊杰,曾有位良友说,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只有一致的利益,亦是如此,长远才是最好的打算……可是,纵使我有心归顺,但楼主会信任于我吗?”
言熙冷笑一声,侧首望向阿冽,问:“清澈,我信任于你吗?”
阿冽断然道:“不信任。”
“那你信任我吗?”
“亦是不相信。”冷定如铁,阿冽答。
“那你为何留于楼中?”
“楼中能为我提供安身之所,我亦能为楼主所需,互惠互利,两不相欠。”
简单明了的答案,令三人心领神会,言熙讶异于清澈的聪明,欣然道:“对,不论醉生梦死,亦是落花无意,并没有绝对的信任或者不信任,你有你所需要的东西,我有我被利用的价值,这个世道便是如此简单,亦是长久处世之道。”
红雪讶异,不禁脱口而出,“楼主不曾担心,养虎为患吗?”
“那是弱者才会害怕的事情。”那刹,言熙的眼中有着不可一世的骄纵,连天地都为之变色,“这世间能真正被称为对手的未有几人——并不是我看不起你,是根本看不到你!”
红雪和阿冽同时一震,且见言熙站起,令婢子为他宽衣,云淡风轻地下了逐客令,“今日有些乏了,你们也告退吧,且是用心准备,花魁之选的玉牌子我已命人挂了出去,莫要令我失望。”
阿冽极快的反应过来,见一旁红雪仍是失神,且将他唤醒,她亦也微微思绪……而今,这一场生死角逐的天下之争中,不止是萧琅月,亦是她所要面对的敌人,都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前路坎坷,生死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