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莫觉得她的话甚是有趣,也知她对自己的身份并不知情,便也顺理成章地应下去,“因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待于这楼中。再说我也无心于政务军事,在这落得个清闲……还是我那个惊才绝艳的二弟更适合朝堂。”
阿冽一时疑惑,且问:“也是,从二皇子那里得知你乃玉笛公子,而你的才情与二皇子齐名于九州八荒,难道,你回九黎皇城,只是为了墨馨郡主?”
“都已是陈年往事,不提也罢。”桑莫微微沉默,且见她五官容貌都于往日有所不同,便也顺势将话题转了出去,“多日未见,清澈姑娘为何变化如此之大?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于我之前容貌过于引人注目,也是不得已改头换面。”虽说此时故人重遇,神女的身份又太过危险,思虑几分后,阿冽回应,“我同二皇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便也脱离门下,于这醉生梦死中栖身,虽说是风月之所,毕竟如今九州八荒时局动荡,醉生梦死也算一处容身之处。”
“以我那二弟孤高绝傲的性子,他肯放任你背离叛道?”桑莫略带警惕地试探,眼眸中跃过一丝狡黠的光。
“我并非于二皇子门下算个人物,也是怕麻烦便也改头换面。当然,若是平日里,二皇子自是不会放过,且也逢上冽姑娘离京那件事,便也忘记我这等身份了。再则,二皇子身边也有神刃宿主及浪沧五将和桃源之士的相助,我倒是显得无用了。”
且见她句句在理,并无可疑之处,桑莫也安了几分心,“世事无常,这些变故也是人之常情……人生在世,倒也是图个欢畅就好,同往日道别,重新于世上走一遭才不算憾事!”
“你倒是感悟良多,那日宫中一别后,想必你也是经历了不少波折?你与墨馨郡主之间可有些进展?”
“男女之间的感情是最难道明的。”桑莫坦然,眼眸中韵染了淡泊清逸之感,斟了一杯茶水于她,笑道:“我同裳儿只是儿时痴男怨女的情分,彼此说开也算相互交待,不负当年,更不负我这玉笛情深之名……不满你说,这一直是我内心修炼多年的‘障’,如今,清心寡欲,倒是成就了一番修为。”
虽是说的风轻云淡,内心亦有无可奈何之意,阿冽不曾言明,顺于他之言,从容而对,“世人都说,‘一曲霓裳枉断肠,红尘烟雨话别离。谁家风流少儿郎?名利皆付笑谈中’……今日公子之感悟,且如世人之说。摒弃了红尘的蹭痴贪念,往后公子之修为,想必亦是行云流水,高深莫测了。”
“那只是世人给的虚名……哎,多日未见,我们怎老说这些虚礼?”
一时感慨,阿冽且有些怀念往昔,“说来有些馋了,且是怀念你那‘欲摘桃花新做酒,秦淮烟波雨不休’的桃花酿,若此时你能再奏上一曲霓裳羽衣曲更是快哉了!”
“酒,我这未有,楼中只有我一人住,便也没有备下这些。”下刻,桑莫也有些无奈之意,“笛也奏不了,那支玉笛已是碎了。”
且觉几分尴尬,阿冽作势将话题转移了方向,“那你一人住于此处,不是万分无趣?”
“慢慢已是习惯。”桑莫这才想起些什么,问道:“你今日来这后山禁地,是为何事?”
“楼主中了獬豸毒箭的毒,听楼中绯红姐姐之言这后山有解毒之药,便也前来寻药。”阿冽见那林中箭阵与獬豸毒箭制作如出一辙,顿悟,“楼主同你受的伤有些相似,不知道这丹药对他有效果没,你可否予我些,我拿回去给楼主试试看?”
桑莫微微思绪,略带试探之意,问,“可是楼主令你前来取药?”
“不是,如今楼主昏迷不醒,楼中无人主持大局。再则楼主这次也因我而受伤,我便也自作主张来这后山禁地寻药,做些补偿。”
“那你回去了,恐要被罚了。”桑莫将白色金丝纹路的盒子递到她面前,谦谦而笑,“拿去吧,希望你因救楼主的份上功过相抵,少些惩罚吧。”
“多谢你的解药。”阿冽这才想起亦是离去楼中多事,也是过了查询时辰,便也于他告辞,“今日时辰已是不早,我要回去了,下次来时我带些好酒好菜再来叙说旧时之情,就此别过。”
“后会有期。”桑莫颔首回应,且也见阿冽拿了白色金丝纹路的盒子准备离去,正于熄灭烛火之时,清丽熟悉之声传来。
“黑暗之中的生活,或许可以暂时遗忘这世间总总,然而,光亮之中可以将世间的真相看的透彻,坦然而对,放下之时,亦就是成全之时,这才对你内心的修炼多有益处。”
桑莫忽而恍惚,然而少女的身影已经不见,只留下烛光飘忽,人影斑驳。
……
揽月楼,明月清风阁。
清风过隙,轻纱而落,烛火摇曳,慢慢燃烧着,好似这无尽的岁月,一点一点流逝。
萧琅月遣散了下方候着的奴才和侍婢,一人走在回廊里,回廊的下方流淌着清溪,树上的合欢花落尽水里,随溪水流逝而去。萧琅月驻足,望向水中,恍惚间,他好像看到银发白衣的少女清丽的笑颜,下意识地伸手,一朵合欢花落尽他的掌中,醒悟,轻闻,芳香四溢。
“瘦影自怜秋水照,卿须怜我我怜卿。”他无奈地笑一笑,将花倒进溪水里,叹息,“去吧……到你想去的地方去。”
往事如故,岁月清晰。以心中所护为皇图霸业所祭,一路走来,身心俱疲,终究是,他如愿所偿,登上帝位。然而,物是人非,斗转星移,所念所想,所护所爱,早已背道而驰。
很多年前,他自顾以为断情绝爱,忘却红尘,将自己亲手推上不归之路。孤独绝望之时,阿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曾以为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一个女子有所念想。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些怦然心动、惊喜的、思念的以一种难以控制的霸道力量侵袭了他的内心。他以为,绝情的掩埋可以将那些斩杀,然而却还是有漏网之鱼从缝隙里悄无声息的潜出来,而后在他的心上播种、发芽,而后蓬勃生长,变成苍天大树。
萧琅月走进书房,径直走到桌边,将画卷打开,画卷之时呈现绝美的容颜,他忽然想起往昔,想起阿冽眼眸中清澈如水,倾城绝世……公子,我不会爱你、不会爱上任何一个人!
突然间,萧琅月很厌恶这样的自己,厌恶这被人扼住命脉不受控制的自己。狠狠咬牙,他的手亦也握拳,画卷变得满是皱褶,只余下他长长的叹息。
“月,有时候你太过于压抑自己的内心,从而变得狠戾而残忍。”风凌夜从门外走进来,从桌上拿了酒递给他,从容不迫,“竟然无法压抑,便也释放罢……至少,而今你已登上帝位,在一统九州八荒之时,也为你自己着想吧。这条路太过艰辛,像刖师妹和霓裳郡主那样的女子都太过薄弱,你想呵护必是割舍心中所念。也许,只有冽姑娘可以和你并肩,亦或许,这是你命中的定数。”
萧琅月微微失神,思虑着些什么,顿悟,眼中只余下果断,“不,我同阿冽只是主仆。”
“月,这世间,你唯独骗不过我的眼睛。”从少时到而今,亦师亦友,早已超过兄弟之情,这世间没有人比风凌夜更懂得他的内心,“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同冽姑娘做出恩断义绝的戏码是于落花无意的误以为你们分道扬镳,然后冽姑娘以探子的身份去醉生梦死打探消息,只是这一场戏码里,你便也是沉醉其中,无法自拔……冽姑娘亦是看透你的内心,不可否认的,月,纵使如此,冽姑娘也从未辜负过你。”
萧琅月震惊,而后,大笑起来,“师兄,你总是这样,不留分毫情面的拆穿。”
“不,最初你也瞒过了我的眼睛。”下刻,风凌夜也从腰带中掏出信件,递于萧琅月的面前,“今日,我从亲信那里收到了阿羽的来信,虽然是以她的身份所书,然而,其中思虑以及谋略倒像冽姑娘的所想所言,便也猜测了你们之间或许达成了某种默契。”
“看来,阿羽已经找到了阿冽。”萧琅月眼中极为冷静,下刻,便也将信件开启,熟悉的字迹呈现眼前。
少主:
近日可好?阿羽离京也有数日,此时已和冽姑娘处身于醉生梦死,相互扶持,少主不必忧心。
前些日,与楼中遇到逍遥公子氲无歌,遭遇变故,氲无歌此时已重回南诏,整顿教务,平息内忧。今日楼中也遇海国公主身亡之事,借此机会,冽姑娘已得楼主信任。
再则,楼主锦瑟公子安锦熙乃魔琴妖言之主,落花无意五道主之一的花祭妖孽,实则忧患。
如此,望少主韬光养晦,集结桃源之士,以待时机,勿念。
阿羽上。
萧琅月眼眸中的情绪悲喜未明,将信件合上,冷定如铁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阿冽这一番也有些收获。”
“可是,醉生梦死危险重重,我有些担心冽姑娘。”风凌夜清幽的眸子中略显忧虑。
“阿冽从不是娇弱之人,她亦也未曾令我失望。”那刻,萧琅月的眼眸中变得柔和起来,“我亦也不能就此懈怠,你与我曾愿憬的四海升平,九州八荒天下一统,终究不再只是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