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忧心
海若欣一回府便发现了那种奇怪的气氛,下人们虽然还像平日那般恭谨,但却掩盖不住神色中的忧虑之色。少数几个在窃窃私语的人甚至在对上她的目光时回避了开去,这让她直觉地感到一丝不对劲,难道府中出事了?她随手打发了几个扈从的护卫,急匆匆地朝书房赶去。依照平日的习惯,风无痕向来在下朝时在那边理事。从早上起她便有心神不宁的感觉,这才带着人往圆柘寺上香祈福,谁料真有变故。
两个贴身丫鬟从未在主子的脸上见过那种脸色,几乎跟不上海若欣的脚步,只能连跑带走地跟在后面。果然,守在书房门口的不是别人,正是徐春书和凌仁杰。两人见是海若欣,不禁都是一愣。谁都知道这位王妃很少上这里来,今天突然破了例,难道她是知道出什么事情了?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让开了几步,待海若欣过去后,却将跟在后面的丫鬟拦了下来。
房门砰地一身被推开,正在书房中商议的风无痕等人顿时都愣了神,冥绝更是探前一步,身上的杀气无遮无拦地散发了出去。还是小方子眼尖,一见了来人模样,连忙喝止道:“冥大人住手,那是王妃!”
冥绝收回了杀气,但冷酷的眼神仍然盯着来人不放,目光中透着浓浓的敌意。海若欣也顾不得害怕,三两步冲了进来,劈头就问道:“究竟出了什么事情?”由于起先的步子快了些,因此问完这句话后,她就禁不住娇喘连连,甚至弯腰剧烈咳嗽起来。
师京奇和陈令诚交换了一个眼色,行礼问安后就匆匆离开了书房,反正此时此刻也商量不出什么名堂来,况且有海若欣这个正牌王妃杵在这里,气氛反而尴尬,还不如等风无痕安抚好了她再说。小方子揣摩着情势,也蹑手蹑脚地溜了出去,顺便还掩上了房门,只有冥绝一个人仍然不解风情地在书房中碍眼。
见一干人全都知机地退了出去,风无痕连忙搀扶住妻子的娇躯,斟酌着语句,小心翼翼地说道:“若欣,今天父皇因为孙雍的证词而雷霆大怒,下旨夺了爷爷的宰相之职。”果然,话音刚落,他就觉得怀中的海若欣身体似乎僵硬了,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惨白得可怕的脸。
“怎么可能?”海若欣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道,“父皇一向信任爷爷,怎会因为一个贪官的构陷而加罪于一位老臣?难道爷爷就没有申辩吗?”她自幼就被爷爷捧在手心里护着,此刻听到海观羽有难,脸上露出了罕有的焦急神态,“无痕,你想到法子了吗?”
风无痕正想编出几句说辞安慰一下妻子,岂料海若欣竟突然伸出一只手,轻轻掩住了他的嘴。“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不会袖手旁观,只是此事当真棘手得紧,是吗?”海若欣的声音竟然很平静,“嫁给你是爷爷的主意,也是我的意思,因为我知道你的性情,不会因为爷爷失势或是我们姊妹年老色衰而抛弃海家。我只想知道的是,父皇发落爷爷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情形?”
风无痕还是第一次看到海若欣如此严肃的样子,一时之下竟然失了神。此时的妻子虽然容光还如同往日一样艳丽,但却多了几分神采,他不由看得怔住了。“父皇当时连着驳回了好几位朝臣的求情,还借着由头训斥了贺甫荣和舅舅,顺带把不少官员都扫了进去,气性似乎很不好。”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脸色顿时也有些不好看,“至于爷爷则是一言不发,仿佛早就知道了这个结局。”
海若欣疑惑地问道:“难道爷爷之前进宫见过父皇?否则以他的个性,应该不会任由发落才对。毕竟这是贪贿的罪名,可不是普通小事,爷爷是爱惜声名的人,应该会据理力争才对。除非……”她的脸色突然一连数变,仿佛是想到了什么,拳头也捏紧了。
“除非什么?”风无痕刚才和其他人商量了好一会也没什么结果,此刻妻子既然有了猜测,他顿时焦急了起来。须知他如今的命运和海家紧紧相连,正可谓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正想方设法开脱海观羽的罪名。“若欣,听说昨日爷爷确实入宫见过父皇,不过谈的是什么无人得知。现在都这个节骨眼上了,你究竟怀疑什么?”
“除非昨天爷爷向父皇坦陈一切,也就是说他贪贿确有其事。”海若欣无力地靠在书桌上,嘴里说着连自己都不敢相信的话,“也只有这个可能了,否则以爷爷在官场多年,一直荣宠不衰的经历,父皇断没有轻易处置他的道理。只有爷爷自己承认了,父皇才会真正发作,毕竟谁都不会为难一位两朝老臣。”
“这不可能!”风无痕一把抓住妻子的手,“若欣,倘若连你都不相信爷爷的品性,那旁人的疑心就更重了!你是他的孙女,应该最能明白他的心才是。”对于贪贿,风无痕并没有什么感觉。朝中上下贪赃枉法的官吏比比皆是,但这种科场舞弊,贿买生员却不同,他绝不相信海观羽会掺和到这种牵连极大的巨案中。况且海家世代出仕,家中的资产颇丰,没道理就看重区区二十万两银子。
“我也希望不是如此。”海若欣软弱地答道,突然,她仿佛是抓到了一点什么,倏地直起身来,将风无痕拉到了屋子角落,低声问道:“会不会父皇和爷爷在做戏给别人看?”她仿佛是察觉到了自己言语的幼稚,国事哪能作为儿戏,不禁尴尬地低下了头。
风无痕却是陡然一惊,尽管这个可能在一开始就被他排除在外,但此时经海若欣说出来,又觉得有几分可能。此事若是作为整肃吏治的由头,却说不过去,论理此次四川之事牵涉到贺萧两家,怎么也是拿贺甫荣和萧云朝作靶子,没有牵扯到海观羽的道理。倘若不是四川的事,究竟是什么道理让父皇大动干戈呢?
他这边再苦苦思索,那边海若欣却在好奇地打量着丈夫的神色,到后来干脆坐在椅子上等着。这几年她作为王妃,并没有过多地管理府中事务,反而把不少事情都丢给了妹妹和越起烟,自己却依旧在京城的贵妇圈里厮混。虽说时常把自己形容得是任事不理,但还是趁那些机会收集了不少有用的消息。只是她也古怪,转手就把听到的琐事或是要点告诉了越起烟,自己便再也懒得理,甚至还一再告诫她不要透露是自己说的,因此风无痕压根不知道。
好不容易把事情理出了一个头绪,风无痕这才抬起头来,发觉时间已经过去了不少,而海若欣还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不觉有些好笑,竟如同以前那般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看什么呢,如此专注,你刚才不是还急得那幅样子?怎么,不担心爷爷了?”
海若欣没好气地回复了丈夫一个大白眼,“你都这么笃定,我还担心什么,刚才是关心则乱嘛。至于爷爷的安危,想必他遍布天下的门生弟子都会想方设法。再说了,不是还有你这么一个孙女婿么?刚才你也说了,爷爷大学士的职衔还未革除,也就是说父皇还留了余地,说不定哪天就能翻案!”早已大婚的她此刻看起来就如同还是姑娘家般狡黠,不得不说是京城中贵妇的特例。
风无痕无奈地摇了摇头,要说有十分把握是不可能的,但被海若欣一提醒,他至少知道眼下的情况并不严重。无论孙雍的证词是诬陷还是事实,总有人会跳出来搅和,如此一来便可看清事情真相了。最可笑的是贺甫荣和萧云朝,这次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白白受了一顿训斥,也许还会在皇帝将来的整肃中充当靶子,确实不值。
“若欣,你刚才贸贸然冲进来,可是把礼制什么的都扔了,若是传到那些下人口中,你这个王妃的体统就全没了!”一句调笑的话说得海若欣满面通红,在王府她还是一向端着仪态,只有在没人的时候才故态复萌。她反正也习惯了冥绝总是在场碍事,随手便拿起一本书掷了过去。
轻松躲过了书本的袭击,见海若欣又恢复了往日的模样,风无痕这才松了口气。不过对于妻子的敏感,他还是分外好奇,一问之下才知道是府中下人露出了马脚,不由再次板起了脸。朝中大事这么快就传了出来,足可见其中的蹊跷,想到这里,他低头又对妻子吩咐了几句。
海若欣转眼间便收起了刚才的笑脸,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事情的轻重我还分得清楚,待会便吩咐小方子去召集各管事。我这个王妃今儿个就逞逞威风好了,横竖是得了你这个王爷的钧旨!”说到后来,她又对风无痕展颜一笑,这才匆匆出了书房。
风无痕无力地倒在一张椅子上,今天的事情远没有这么容易结束,还有海若兰那里需要安抚,毕竟她的自卑不是在王府的这些时日便可以消除的,内心中总还是留有阴影。海府的沉浮直接便牵扯着她的荣辱,怕是府中的那些下人也会不安分,只能寄希望于海若欣能好好整治一下家规了,也不知道她会不会闹笑话。风无痕胡思乱想地思索了一阵子,脸上露出了温馨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