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水之畔,战火连天。
北恒幽州打造的这头猛兽一步步跨过渡桥,撞向冀州城门。
收回视线的武吉,就南宫适之前的考教继续解释。
行军打仗无不讲求天时、地利、人和。
就天时而言,崇侯应彪与冀州方面同为初秋时节,在这一层面而言,二者算作平手。
但问题并非出于一成不变当中,若冀州方面能将这场战争拖到入冬时节,届时必定影响崇侯应彪后续物资补给,而前者则是主场作战以逸待劳,在天时之上就会占据绝对的优势!
“对,就算这冀州方面拖得起,他崇侯应彪也拖不起!”此时一位青年将领恍然大悟道:“若是继续这样僵持下去,只怕到时候变数只会更多!”
“而崇侯应彪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武吉闻言点了点头:“所以才会不惜一切代价强取冀州,甚至就连重甲步兵这等重要底牌,都不惜直接放在台面之上!”
再说这地利,崇侯应彪与这冀州方面依旧打成平手。
武吉刚抛出这个观点,就见另一位青年将领便当即反驳道:“这怎么可能?”
冀州城墙巍峨高耸,像投石车发射出去的火球,那般惊天动地的大杀器都不能造成太大影响,更遑论还拥有这几十丈宽波涛汹涌的衡水做天堑,难道诸君没有看到,崇侯应彪为了搭设起那二十架浮桥,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怎么在你口里,双方就打成了平手?
“你说的很有道理。”就看着武吉微微一笑:“但我还是那句话,问题并非出于一成不变当中!”
北恒幽州前两次攻势受挫,的确是因为出于地利劣势,而冀州方面仗着衡水之便,只需一波波密集的箭雨就能将崇侯应彪挡在门外。
而崇侯应彪在吃疼之下,显然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痛定思痛则当转变打法,北恒幽州人数众多装备更是精良。
那就用这数支先锋队,不计成本的让投石车发射火球以及重甲步兵,去填补他们与冀州方面,在地利之势上的落差。
说到这里武吉不由得感慨一句:“这崇侯应彪绝对算得上是个人物!”
从第一次就像是胡闹般的发动攻击,一直到这第三次底牌尽出发动全面攻势,军队的调度部署,一次比一次合理。
而更加难能可贵的是,崇侯应彪不纠结于战场上边,一处或是一角的得失,不拘泥于固定打仗套路的局限桎梏。
“若是让他彻底成长起来。”武吉看了一眼古井无波的南宫适,继续说道:“我宁愿他做我的朋友而非敌人!”
至于这人和。
心高气傲的武吉,破天荒对同一人连续进行三次高度评价。
“这崇侯应彪深谙人性弱点,先抑后扬的演讲策略,用他那极具诱惑力煽动力的语言,将士气低迷甚至极有可能哗变的军队,所有人的情绪都牢牢把握死死拿捏,”武吉顿了顿继续说道:“在明知道就是一个阳谋的情况之下,而你却不得不进入他的圈套当中,这才是最为可怕的一点!”
“因利益丢掉理智,因贪婪而放下恐惧!”武吉看着在箭雨之下不断逼向城门的猛兽:“从那一刻起,他们就不再是人而是兽!”
前两次暂时的胜利让冀州上下所有士兵都为之欢雀跃,可等到这第三次,他们将被直接打下深渊,此消彼长一颓再颓,纵使这苏全忠有万夫不当之勇,可人心已然发生变化,心气坠下去又怎能收的回来?而这胜利的天平也逐渐向崇候应彪倾斜而去!
“这就是我说在人和方面,冀州出于劣势的原因。”武吉幽幽道:“这也就是我说死局已成万难回天的原因!”
众人恍然大悟。
而提出这个问题的南宫适神情却没有任何变化,又或者说,你很难从他那张漆黑一片的面容上边,察觉到他内心深处反映到肢体语言上的任何波澜:“分析的不错。”
能得到南宫适的认可,哪怕只是一两句口头之上的肯定,对于他们这些青年将领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耀。
闻言,武吉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可在此时,却听这南宫适又说出后半句话:“大致正确。”
武吉的笑容一下子僵在脸上:“大致?大致正确?”
南宫适看着战场之上僵持不断的双方,漫不经心的说了一句:“在地利方面,仍是崇侯应彪占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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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棱雁翎箭已经用光,战场之上再无可以阻止这头猛兽肆虐而来的铁蹄!
心生绝望的戍守士兵只能一遍又一遍,机械的拉着手中弓弦,寄希望能有奇迹发生。
躲在重甲士兵身后的弓箭手,已经潜伏在战场之上的死角当中,时不时就射来一支要人性命的冷箭。
爬城的云梯推倒被架起又被重新推倒,一颗颗渴望摘得头彩的人头,随着眼前的手起刀落,就像是山坡之上滚落的石子一般。
而更要人命的披甲力士已经扛着破城之用的巨木,在重甲士兵的掩护之下突破之前十丈距离!
落石、滚木、沸油、乃至于开水如同天女散花般从城楼之上纷纷砸落,一个个重甲士兵就这样被落石滚木砸断肩膀撞断腿骨,一位位披甲力士就这样被开沸油烫到皮开肉绽,跌倒进火海当中。
一头猛兽就此倒下,而另一头猛兽却已渡过浮桥。
无数云梯折断,尸骨堆积如山,就连这被火球轰出好几处大坑的冀州城墙,都沾满了滚烫的鲜血,昏暗的月光拂过,如是文人雅士挥毫,在其上浸染了一笔浓郁水墨!
再看这汹涌的衡水河畔满是那丢弃的剑戟,折断的箭矢,就连这飞溅而起的浪花都泛着刺眼的殷红,如是朵朵妖艳的红色花朵,而一具具残肢断臂的尸体就徜徉在这红色的花海当中,沦为鱼虾果腹之物。
在战场之上幸运苟活下来的士兵,如同一只只渺小的蚂蚁,拉起地上哀嚎不断的战友,穿过这遍地战火,绕过这烧焦的尸体,彼此搀扶着一步步逃离这方人间炼狱,可还未走出几步,就被督军削掉了脑袋,和他的家人们永远被钉在了耻辱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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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衡水,带起一股血腥之意。
冀州要败了!
一众青年将领围拢在南宫适的身前跃跃欲试。
西秦雍州附近大大小小异族王国,该覆灭的覆灭,该归顺的归顺。
文官老爷的官是越做越大,可武将们却只能眼巴巴的坐着冷板凳羡慕不已。
西秦雍州和平年代,军功实在难得。
而这冀州地理位置特殊,不光接壤西秦雍州有贸易往来,更是北恒幽州边境最为重要的一处关隘,若能将其取下,则周遭沧州、德、衮三州之地已尽在囊中!
而他们这屁股底下的座次也能随之水涨船高,何乐而不为?
至于这崇侯应彪,不好意思,我管你识不识相,让不让冀州。
触怒了大公子,更是围堵过四公子,都没有理由放你活着回去!
知晓这些年轻人心中所想的南宫适,看了一眼铜鼎当中还在徐徐燃烧,但顶多就只有两刻钟时间的飶香。
已经握在斩月刀柄之上的右手,默默松开。
勉强克制住心中的杀意与躁动。
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