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长,兄长?”
沉晨的呼唤让诸葛亮回过神来。
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只是说道:“刘皇叔也来荆州了?”
“是啊,他现在在南阳。”
沉晨说道:“当年我受皇叔恩情,才逃得性命,侥幸带宗族离开徐州,迁徙南阳。在讨伐曹操时,刘皇叔南下召集袁氏旧部,与我联合进攻许都,我亦是万分钦佩于皇叔之仁义。”
“皇叔能孤身远赴徐州救难,确实是不负仁义之名。”
诸葛亮并未太多的表示,只是不置可否地附和了声,然后转而说道:“所以你未来是打算于乡中建学?”
沉晨点点头:“不止要建学,还要完善体系。”
“完善体系?”
诸葛亮不太理解这个词汇是什么意思,问道:“这是何意?”
沉晨解释道:“所谓体系,便是把混乱的东西重新整理,排列成秩序。如今大汉的授学,往往是支离破碎,残缺不全。很多人治一本书,游学时东学一些,西学一些,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那你又打算如何完善体系呢?”
诸葛亮说道:“要想做成这样一件大事,恐怕会不太容易吧。”
“是不容易啊。”
沉晨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认为要建学,首先是要教学生更容易认字,因而必须构建一套新的蒙学体系,这些我都有腹稿,但更难的还是如何把各家经典精华提出,去之糟粕,需要大量的时间。”
建学的困难任重而道远,在这个入学门槛极高的时代,获得知识的方式非常困难,刚刚入门槛,你就得学文言文,去了解每个字的含义,然后加以解读词句。
而且汉代七经里,还有大量的生僻字、繁体字,也缺乏标点符合,读音各地口音不同,造成了平民想要入学可谓难如登天。
入学门槛高,起点高,上限也更高,没有那种顶级天赋和毅力,底层百姓就很难有出头之日。
这也是为什么家学流行的缘故。
因为家学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一种经验传授,家族长辈已经帮你完成了前期知识积累,你可以长时间跟在长辈身边学习,获取的知识难度就大大降低。
这样代代有学问,代代能做官,便能建立起门阀世家。
而平民和底层百姓就不具备这种条件,造成汉代寒门以上人才辈出,寒门以下人才极为凋零。
沉晨目前的打算就是先建立一套完整的蒙学体系,比如自己研发拼音,标点符号,尽量简化生僻字、繁体字,创造一门更利于底层百姓攫取知识的学问。
但这还仅仅只是个基础和开头。
七经也算是进行过整理的,然而体系并不全面。沉晨要建立一个完善的学习体系,就必须做到像后世九年义务教育里高中政治书里提到的对待传统文化要“取其精华,去其糟粕。推陈出新,革故鼎新”。
诸葛亮就非常好奇沉晨打算怎么做到提取精华,去之糟粕,于是问道:“此事我可以帮你,但阿晨你必须告诉我该怎么做才是。”
“建学首要是教学生认字,其次就是为了培育他们的精神。“圣人察阴阳之宜,辨万物之利,以便生,故精神安乎形。”一个人的道德就在于其精神体现,而要培育其精神,就得培育其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廉耻勇,诚悌勤雅恒。”
沉晨说道:“只是一条一条教育,按照七经来解读,已经不合时宜。因此我们必须归纳总结,如教授弟子爱国、爱民、培育其民族认同感,塑造其忠孝的道德精神,以此来完成弟子的品德树立。”
简单来说,这有点像是高中政治,教你树立正确的人生观、价值观以及世界观。
不要以为高中政治是后世新时代的产物,实际上它的文化内核都是我们中国自古以来就有的传统美德。
比如仁爱孝悌、谦和好礼、诚信知报、精忠报国、克己奉公、修己慎独、见利思义、勤俭廉政、笃实宽厚、勇毅力行等等。
这些美德都是从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当中汲取的精华,以此为根基,泱泱华夏五千年历史,才塑造了中华民族的民族认同感以及强大的汉人凝聚力。
而且在汉代讲民族认同并不是什么新鲜事物,从商周开始一直到春秋战国时期就已经存在。
华夷之辩,诸夏之亲。
还有周代分封制,礼乐文化,最后到秦始皇一统天下,车同轨、书同文、行同伦、地同域、量同衡、币同形,一起形成了中华民族的民族认同基础。
只是以前这种民族认同形势出于客观存在,而非主观加强。没有一个明确的思想主导,来加强人们的凝结意识。
这使得那些读过了书的士人,反倒对底层百姓产生了一种优越感,在大家同样是“人”的情况下,世家大族对于底层百姓的压迫是非常多的,他们完全没有把百姓当人看。
所以沉晨就必须把儒家大量精华重新提取出来,自己进行注释,主观地将这种意识形态教授给自己的学生,使得他们更加的爱国、爱民。
等到将来这些学生都学有所成,能够取代那些门阀世家,成为新的官员基础的时候,就是门阀世家覆灭的时候。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可以把沉晨想要建立的东西,称之为一个党派,或者某个学阀!
只可惜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目前他连第一步建立起蒙学都还没有,很多东西都只是个构想,还没有实践,需要一步一步,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但好消息是袁绍和曹操现在两败俱伤,他们双方争雄将为沉晨争取足够的时间。
至少十年之内,他应该可以完成这个体系培育。
所以目前来说,虽然只是个开始,但时间还很充裕,即便是十年之后,他也不过二十五岁,未来还有大把的时间。
诸葛亮对于沉晨提出的这个建设性想法很感兴趣,二人于是就商议着其中细节。
就这样一直聊,两个人都越聊越兴奋,就好像两个创业合作者一起提出了新的创业理念一样,通宵达旦地补充细节,完善方案,为事业添砖加瓦。
到了后日,建安五年十二月二十一号,沉晨就离开了诸葛亮家,启程前往眭亭,重新开启了学堂,准备教书。
如今他的名声不能说是家喻户晓吧,至少也是名满天下。
十月份火烧许都,两个月的时间传遍大江南北,就连西凉的韩遂马腾都知道了南阳有个少年带着兵马火烧了许都,荆州人自然无不闻其名。
因此当沉晨重新开学的消息酝酿了一日之后,不说周围乡野轰动,纷纷带着孩子来求学,就说襄阳城内的那些寒门豪强之流,都忍不住想要来拜访。
毕竟刘表现在是非常看重沉晨的,已经打算明年后年给他举茂才之后,就立即征辟他为官,已经是荆州的云风人物。
最重要的是他年龄还不大,今年也就十五岁,未来可期,投资空间也很大,因而想攀附者不计其数。
这造成了开学当日学堂外人山人海,第一天上门想求学者居然多达上千人,为此沉晨不得不进行一定程度的考核,不再什么学生都收,必须要有一定天赋和年龄限制。
可即便是进行筛选,这个工作也持续了好几天的时间,每日来报名者如过江之鲫,眼看就要年底,恐怕至少今年未必能够正式开学,上一堂课了。
而就在沉晨忙碌着教学的时候,南阳樊城北面,此时正有数名骑士,风尘仆仆而来,一路南下,向着樊城而去。
刘备骑在马背上,遥远着远方地平线尽头那座城池,擦了擦额头上的灰尘,说道:“二弟三弟,那应该就是樊城了,听说樊城与襄阳仅仅隔沔水,过了樊城,就到襄阳了。”
“没想到南阳这么大,从北往南,走了三日才到,若从幽州来此地,恐怕得一两个月吧。”
张飞从马腰处取下水囊,咕隆隆灌了两口。
他二十岁左右就跟着刘备走南闯北,十多年下来,辗转中原各地,这还是他第一次来南方,相比于北方冬天的干燥,南方冬天的湿润让他有些不适应。
“大兄,有人来了。”
关羽眺望远方,看到樊城方向有一支军队好像在往这边而来。
等到了近前,他们才看到是支仪仗队。
最前面的是十多匹骏马载着骑士开路,后方则是左右随骑、武士、斧车、轺车、御奴、从婢、属车等等。
中间的那辆轺车上有一柄巨大的伞盖,将整辆车都覆盖下来。
这东西的学名叫做华盖,刘备小时候说过“羽保盖车”,其实指的就是这个东西。
很多人看《三国志》这一段还以为刘备从小就怀有当皇帝要造反的梦想。
但实际上“羽保盖车”并不是皇帝的专属,三公以及大将军,也有资格使用,只是大小会相对比皇帝用的华盖小一些而已。
如今刘表被拜为骠骑将军,从政治地位上,位比三公,跟曹操级别一样,仅仅比袁绍的大将军,稍微差一点点,乃是目前整个大汉最高级别的官员之一,自然有资格用羽保盖车。
只是让刘备有些皱眉的是,刘表用的羽保盖车在形制上跟刘协用的差不多,而且他的马车居然是天子六驾。
也就是说,他出行居然是在使用天子乘舆的规格。
“大兄,天子乘舆。”
关羽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当初刘备前往许都投奔刘协,早年时常跟随刘协左右,自然知道刘协的天子仪仗队是什么样子。
现在看到刘表的乘舆,刘备和关羽这两个明白人心里都咯噔了一下。
似乎这荆州牧,好像也不是什么忠君爱国的好臣子呀。
“莫非刘表想要叛乱?”
张飞不是傻子,也能猜到了原因。
刘备经过多年历练,早有英雄之气,立即说道:“二弟三弟,切不可冲动,我们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刘表未公然叛逆之前,必须顺从于他。”
隐忍!
这是去了许都之后,刘备学到的最好的能力。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若不会隐忍,恐怕在许都的时候,他早就已经被曹操砍掉了脑袋。
关张自然知道这一点,便连忙调整了一下脸色,防止被人看出异样,跟着刘备一起翻身下马,向着刘表乘舆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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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方很快靠近,等到了近前,两边主骑随骑纷纷让开道路,刘备就走入仪仗队中。
此时刘表从轺车上下来,大笑着道:“玄德!”
“景升公!”
刘备急走两步来到他面前,弯腰拱手道:“备,拜见宗室长裔。”
在当时宗法当中,有长裔、次雍、三熙、四勲、五乌之类的说法,比如像陈王刘宠的长子是长裔,其余人是次雍一脉。
刘宠的长子继承了陈王位置,其余诸子会得到一些县侯乡侯之类的爵位,他们生的儿子就变成了三熙,然后再生四勲,到了五乌,基本就属于是只有宗室血脉,而无宗室爵位。
像汉灵帝刘宏就属于四勲,只是宗室当中最低等的解渎亭侯,他要是没继承皇位,除了长子外,其余人就是五乌,跟庶民无异,已经不算是权贵。
而刘备和刘表就都是五乌,而且血脉已经比较远,算是旁支中的旁支,在东汉政权延续的情况下,他们没有继承资格。
但人家刘表今非昔比,现在是骠骑将军,还是成武侯荆州牧,地位极高。
所以刘备称呼他为宗室长裔,一来是表示尊敬。二来也是以一个宗族晚辈的身份,拜见宗室长者,以此拉近双方的关系和距离。
刘表听到他拜自己为宗室长裔,果然非常高兴,亲切地拉着刘备的手说道:“玄德英才,名不虚传呀。我等宗室一脉同源,如今江山颓倾,唯有靠玄德这样的宗室后辈,方能乘间阻远,保扶天下。”
“公谬赞了。”
刘备叹息道:“备不过是不愿祖宗江山崩塌,社稷黎民遭劫,因而愿尽微薄之力。唯公海内人望加身,拥大江之南,五湖之间,威震天下,方能匡扶宇宙,定鼎乾坤呀。”
“哈哈哈哈。”
刘表拉着刘备的手往马车上走,边走边大笑着说道:“玄德与我同乘此车去襄阳。”
“不敢不敢。”
刘备连忙缩手,弯腰行礼道:“公张大义于天下,备蒙公恩德收留已经是甚幸不已,哪能与公同乘?请公允备为随骑,护卫公之左右。”
“唔。”
刘表目光中露出满意的神色,看到刘备的恭敬,让他更加心情舒畅,便说道:“玄德远来是客,岂能让玄德护卫左右?既不愿与我同乘,也要坐马车。”
说罢就拉着刘备来到了旁边的马车上,请他上去。
其实历史上的刘备比刘表职务还大,当时刘备是左将军豫州牧,而刘表仅仅只是镇南将军荆州牧,双方地位是刘备高而刘表低。
所以刘备来荆州,刘表亲自出樊城十里迎接,给予了他隆重的欢迎仪式,并且还给他准备了规格较高的接待礼仪。
但此时刘表地位更高而刘备地位低,所以规格虽然也很高,但实际上是他自己的出行规格排场大,而非是为了迎接刘备准备了高级别仪式。
刘备拒绝了与他同乘,其内因就在于拒绝了与刘表平起平坐邀请,并且暗中表示自己愿意附之尾翼的意思。
显然刘备也看出了这是刘表在试探他,自然不可能上当。
而刘表看到刘备谦逊的态度,也很满意。
虽然是自己地盘,可谁希望自己地盘冒出一个官职比自己还高,还不愿意跟着自己混的人呢?
所以二人之间的这番表现,其实就是在互相玩弄心眼。
刘备如果真傻乎乎的跟着刘表上车,那刘表估计转头就得把他弄死。
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都的历练,确实让刘备已经深谙权谋之道,城府成长了很多,不再是当初在徐州那个热血上头,就敢带着几千人去拼命的愣头青年。
当下刘备就乘坐了刘表的随从马车,带着关张以及其他十多名骑士跟着刘表的队伍,浩浩荡荡进了樊城,然后坐船往襄阳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