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十五年一开年,那股子凝聚在大明帝国上空的火药味就已经浓郁的令人窒息。
正面战场上,官军已经有些招架不住闯军的进攻了,以往都是官军追杀农民军,可如今中原战场上,成了气候的闯军将这个局面反了过来,洛阳到开封之间,一座座县城相继陷落,到现在河南官军只能躲在洛阳开封这样大城中苟延残喘,对在广袤的中原大地上纵横的农民军无能为力。
而在河南隔壁,一水之隔的陕西,官军还进行着饮鸩止渴的垂死挣扎。
“拿来吧老东西!”
凶残的骂声中,五大三粗胡子拉碴的官军狠毒的一脚将个老婆子踹翻在地,操起那瘪瘪的粮袋子,蛮横的扭头就往破草屋外走去,两个饿的皮包骨的孩子被吓得大哭,听着那哭闹声,再看着被踹到地上生死不知的老太婆,老农疯狂的爬了过去,颤抖的抓住了已经有些发凉的手,旋即悲惨的昂起头长吟着。
“作孽啊!”
急促的马蹄声中,骑兵拎着一个个口袋向外飞快的奔驰了出去,仅仅留下个到处是哭声的庄子,有的骑兵还不止带着粮食,马上还托着一个个挣扎的姑娘,马队后头,手上绑着绳子的壮丁踉跄的跟在后头跑着,说是壮丁,这些人却已经瘦的皮包骨头了,甚至还夹杂着十四五岁才半大的孩子。
悲惨的哀嚎中,一路路骑兵汇聚在了西安郊区。
古都西安,曾经汉唐之首都,秦之重地,在这儿,古往今来不知道聚集了多少次千军万马,今个,这儿同样热闹的可以,总兵贺人龙的延绥兵,总兵郑家栋的固原兵,总兵牛成虎,副将张国钦,参将张应贵的神道岭,肃州镇的西兵,大约五万多官军云集于此。
人一上万,没边没沿,五万官军还有抓来了的六万多壮丁在在旧唐上林苑摆开了营垒,长矛林立,火炮成列,唿和中披着红色盔甲的秦兵如山阵而前,铳鸣如雷,远远看去,还有成群的骑兵参与操练,马蹄滚滚,其声势居然是不输于晚唐神策军,真要打起来,大唐的神策军还真未必打不过大明西北边军,毕竟边军如此多的火器不是摆设。
西北边兵就这么多,在册的边兵陕甘宁也不过十来万人,次保卫京师,镇压农民军,湖广大战,给秦兵带来的伤害也着实是显而易见的,远看整齐威武的秦军,离近了看,不少沉重的盔甲下居然露出一张张无须,稚嫩的脸,连十四五岁的军户也在征召中不得不拿起了武器,陕西三边算得上伤痕累累了。
不过新任的三边总督汪乔年却不是这么想,看着下方演练的军兵,他是踌躇满志,等待大军演练完毕,正午之时,穿戴着一套文山铠甲,迎着阳光闪耀的跟战神一般的汪乔年威武的勐地拔出剑来。
“擂鼓!上龙!”
五万多大军按照兵种整整齐齐的列出万全大阵,几十面军鼓亦是如雷霆般的轰鸣着,可众目睽睽之下,很古怪的居然是一条灰色一米多长的小蛇,也不知道这蛇倒了几辈子血霉,被几根黄金丝线结结实实的绑在个剑托上,被烈阳一照,如此多的人注视,那蛇惶恐的想扭动着想逃跑。
可更倒霉的在随后,高举着剑,汪乔年眼皮都没眨一下,咔嚓一刀切下去了,蛇脑袋顿时飞出去老远,一股子黑血喷在了洁白的丝绸上,丝毫没有甩掉剑上血的意思,汪乔年反而是骄傲的高举起了长剑,对着大军咆哮起来。
“李贼祖坟已空,风水已破,妖龙脉今被斩于军前,败亡只在旦夕之间,封妻荫子,全在次役,诸位将士,随本督出关!平贼!”
“威武!威武!”
迎着那炽热的阳光,三军数万将士欢唿着高举起了手中的兵器戈。
都说成功寻找经验,失败寻找原因!虽然大明的士大夫贪弊的很,这点优点还是有的,不过似乎他们找的原因有点跑偏,不去追究自己贪腐成风,穷兵黩武,让老百姓活不起了,反倒是把原因归结到了风水上,汪乔年去岁十二月火线继任三边总督后,立马授意米脂县令边大绶挖了李自成的祖坟,还把祖坟中抓住的一条倒霉蛇当做龙脉灵物给呈上,三军面前斩杀。
不少文人在描写这段史时候,把李自成进了北京仅仅坐了一天皇帝就落荒而逃都归结为祖坟龙脉被破,虽然这个对策挺扯淡的,不过此时对军心的鼓舞倒是挺旺盛的,尽管有着不少新兵,这支秦兵依旧士气高昂,喊着号子浩浩荡荡向潼关进发而去,要出关与李闯百万大军进行一场血战。
…………
“汪乔年该出关了吧!”
有气无力的声音从养心殿暖房传了出来,那声音苍老疲惫的,仿佛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样,很难想象,这是从一个仅仅三十出头的年轻人口中传出,午朝空隙,崇祯皇帝精疲力竭的躺在养心殿歇床上。
“回皇上,按日子,汪乔年应该出关能有五天了。”
崇祯身边的大太监不少,曹化淳,方彝宪,高起潜,方正化,不过真正天天侍候在崇祯身旁的,倒是这个时代显得默默无闻的王承恩,和这年头所有太监差不多,王承恩也是个胖乎乎松弛的脸,略显臃肿的身子弓着,双手合十在身前,恭敬地弯腰回答着,脸上还带着一种慵懒的笑,可这个回答似乎没让崇祯皇帝满意。
沉默了一会,昂头望着天棚上绘制的祥瑞蝙蝠,好一会,崇祯皇帝又是虚弱的问道。
“你说,汪乔年汇合左良玉,能杀了闯贼吗?”
这话问的王承恩明显是磕巴了下,杀李闯?杨鹤没杀了,丁启睿没杀了,陈奇瑜没杀了,左良玉没杀了,就连担负着全国力量,最得崇祯皇帝信任,拿着最丰厚的军饷资源的杨嗣昌还是没杀了,如今李闯破了洛阳,将开封围的水泄不通,左良玉还被围在了郾城,这个时候凭着汪乔年区区五万人想杀李自成,明显有些过于天真了。
但这话不能和皇帝说,仅仅磕巴了一秒左右,王承恩已经是笑着一作揖,伶俐的答道:“天佑我大明,汪总督已经挖了李闯的祖坟龙脉,斩了他家的妖龙,闯贼气运以泄,用不了多久,闯贼就得束手就擒,被送达京师,交由陛下处理!”
王承恩弥补的已经很小心了,不过崇祯何许人,能在阴谋四起的万天启朝活下来,还能被群臣拥立为皇帝,他心思何等的细腻,王承恩迟钝的那一秒被他清晰的捕捉到了,一股子烦躁明显在这个年轻的皇帝脸上流露了出来。
不过出乎意料的,这次皇帝没有发脾气,摔东西,反倒是冷静的思考起下一步来了。
“承恩,如果汪乔年也败了,谁可以再为朕督师?”
“这,臣乃内臣,此事还当陛下圣裁!”
这话有些放屁,他王承恩是司礼监秉笔,有资格参与国家大事,不过他也实在不知道谁能担当这个担子了,袁崇焕死了,张梦鲸死了,卢象升死了,杨镐刘策孙元华都死了,本来该死的熊文灿在宋青书郑芝龙两人联手下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小命,孙承宗算是老将,可河北之战后他全家都好像死在了乱军当中,而且就算他没死,如今也八十多了,如何还能督师?
如今天下已经打成烂摊子了,关外的领土与全部军事力量几乎都丢了,还有建奴对京师虎视眈眈,中原也失控了,河南湖广李闯张贼直接将大明王朝腹心与产粮地搅的乱七八糟,京师与西北的联系,控制力明显降低,更有一个皇帝连提都不愿意提的淮南,太监奉旨杀将没杀成不说,皇帝还不得不连脸面都不要了好言安抚,宋青书虽然没反叛,可他对朝廷威严的伤害却是最深的,这时候,朝廷还实在拿不出力量来制衡他,王承恩是实在不知道谁能力挽狂澜了。
这个问题勾的崇祯皇帝明显变得更为烦躁,拳头捏的咯咯作响,举了举,旋即却是无力的放了回来,转而终于把问题先扔到一旁,更加疲惫的询问道:“陈新甲那头,处置的怎么样了?”
要说崇祯皇帝优柔寡断,卢象升主战,杨嗣昌主和,他纵容着杨嗣昌高起潜把卢象升这主战派给害了,反倒畏惧起名声来,对议和不松口了,招来了清军的松锦大战,丢了整个辽东,被打疼了,又再一次考虑起议和来。
陈新甲作为四川总督提拔兵部尚书,最近就是专办这件事。
“回皇上,那头正谈着呢,臣下们很用心,万岁爷可高枕无忧!”
王承恩永远是这般报喜不报忧,听的皇帝又是一声苦笑,可旋即,朱由检忽然灵光一现,勐地敲了敲他那龙头。
“承恩,传旨,马上去大禁!”
…………
不管什么时代,何处高等人才最多?监狱!后世的这委书记那个市长,首富关了两个,如今也是,都是科举考上来的精英,皇帝喜怒无常,而且党争激烈的比打仗还要激烈,天牢里甚至能筹出一套六部班子了。
不过被请出来的明显比那些精英还精英一些,曾经大明的北方军队总指挥,洪承畴!
也难怪,洪承畴担任三边总督时候,是大明军队对农民军打的最有成效的一段时期,陕西军队贺人龙牛成虎都是他的旧部,对付李自成,洪承畴也算得上专家人物了,虽然他打输了松锦大战,赔了大明最后也是最强的十三万大军,让朱由检怒不可恕,可现在也真是除了他之外,也真没有好的人选了!
在天牢听三法司议置的洪承畴,又被从天牢给拎了出来。
官服是临时从宫里找到的绯红五品官府,穿在洪承畴身上明显大了些,让他一面走一面还不舒服的整理着,跟在他身旁,王承恩还是那一副笑脸,一面走一面还急促的说着。
“恭喜洪大人,贺喜洪大人,这次万岁爷可是对您寄足了希望,对您可是要大用,重用,有您一出手,李闯那是跳梁小丑,朝夕可灭,封侯拜相近在眼前,杂家也为洪大人感到高兴!”
又是大明朝最高荣耀,平台召见,不过看着建极殿云台门,听着王承恩那甜言蜜语,洪承畴刚洗干净,却还是很黑的脸上却是流露出了苦笑。
临进门,王承恩又是急促的提醒道:“洪大人,最近陛下神情可衰弱的很,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大人?”
“下官知晓,公公放心!”
停在门口最后整理下衣冠,洪承畴是凝重的答应一声,终于是满意的露出一丝真笑,王承恩那尖细的嗓音扬了起来。
“蓟辽总督洪承畴洪大人到!”
“臣洪承畴,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进门,洪承畴是立马恭敬的五体投地,向上叩拜道,看到他,崇祯皇帝心情明显舒畅了点,居然是难得的笑了笑。
“洪卿精神很足啊!不愧是朕的长胜将军,起来说话吧!”
“臣谢过陛下!”
这时候也没心情扯皮了,待洪承畴起来,崇祯皇帝是直截了当的问道:“今有闯贼横行中原,围困开封,迫击左良玉于郾城,朕欲拜洪卿为五省总督,统领山陕豫朝廷大军,剿灭李贼,卿觉得,需要多少兵马?”
史上,这个机会是孙传庭的,他几乎不假思索的树立五根手指五千精兵足以,这个时候,洪承畴也是急于起复,史惊人相同的他也举起了五根手指。
“五万大军?”
“不,陛下,臣需要五十万大军!”
这画一出,崇祯皇帝的笑容一刹那僵在了脸上,旁边的王承恩那松懈的笑脸也变得极其难看,眼看着朱由检阴沉着脸重新坐会了座位上,王承恩阴阳怪气的忽然扬起了声调,对着洪承畴喝问道。
“洪大人,不会是松山一败,把你的胆气都败没了,廉颇老矣了吧?”(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