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瑞宁人心惶惶的时候,陈明远早已悄然返回了中海市,提前开始了春节假期,恰好避开了那些投资商的滋扰。
至于那些询问求助的电话,他也一概推了回去,直言这是军方高层的决定,不是地方政府可以于涉的,只让大家安心过年等待消息,具体对策,等年后再行计较。
对影视城停摆的情况,他倒是毫不担心,就打算借着这股寒潮给过热的市场降降温,顺便重新洗牌,把诸如贾奎这些投机者清除出局,等到海峡局势逐渐缓和下来,再让陆伟廷去收拾残局就是了。
大年三十,陈明远起了个大早,和母亲杨休宁双双驾车来到了崇明岛上的陵园。
“拜拜吧,让你爸保佑你来年一切都顺顺利利的。”
杨休宁用手帕仔细的将墓碑擦拭了一遍,站起身子,望着亡夫的遗像,寒风中的容颜显得有些萧瑟。
陈明远从旁边的条案上取下三根长香,点燃之后,站在墓碑前,恭恭敬敬的鞠了三躬,然后插在墓基上的铜制香炉里。
“妈,您要保重。”
陈明远见母亲还在默默出神,走过去帮她拢了拢脖颈上的围巾。
杨休宁轻轻拍了拍儿子的手背,浮现淡淡的微笑,道:“没事,二十多年都过去了,再深的情绪也该耗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有些感慨,今年,我终于可以给你爸一个完满的交代了,如果他泉下有知,看到你现在的成绩,又即将结婚成家了,指不定该多高兴呢……而我呢,也总算没有辜负你爸临终前的遗愿,可以就此安心了。”
“您现在可还没到安心的时候呢。”陈明远搂住母亲的肩头,笑道:“等我和佳音的孩子出世了,还得劳烦您多帮我带带呢。”
“你这孩子,八字都还没一撇呢,就急着给我安排差事了。”杨休宁嗔笑道,心头的阴霾却是驱散了不少,“不过妈倒是真盼着早点抱孙子,操劳了大半辈子,挺想享受一阵天伦之乐的。”
陈明远不免有些心酸,父亲早逝,母亲独立支撑着家业,而自己又不能长伴膝下,实在愧为人子,“妈,以后我和佳音一定好好孝顺您”
“你能有这份心,妈就很知足了。”杨休宁欣慰一笑,捋了一下耳鬓,道:“好了,时候不早了,我们先回去吧,晚上吃年夜饭,还有一堆事情得张罗呢。”
很少有人会在大年三十拜祭先人,所以整个陵园里也没几个人,母子俩慢慢的走在通往山下的石阶上,周遭一片清幽。
“嗳,明远,问你个事。”刚坐上车,杨休宁忽然问道:“最近,任天平那边有没有跟你联系过?”
陈明远一边打火,一边回道:“好一阵没联系过了,他公司在瑞宁的工程,大部分时候都是他堂弟直接找我,不过……也有个把月没见着人了。”
“这样……”杨休宁轻轻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状,沉吟片刻,轻道:“你呢,接下来暂时也别跟他们有太多往来了,尤其牵涉到私事,绝不要沾惹上去了……这也是你爷爷的意思。”
陈明远的心里一动,睨见母亲眉宇间的一丝忧虑,试探道:“妈,是任天平那边出事了吧?”
“差不多吧……据说他在甬城那边的生意出了些问题,甚至还引起了中央方面的注意,怕是一时脱不开身。”杨休宁摇头一叹,道:“你不是不知道,他的一些生意,实际上是见不得光的,再则……他和那边的关系始终走得太近,难免太招眼了。”
杨休宁本想把话说得含蓄一些,不过当着儿子的面,还是点出了任天平和中海派系的关联。
陈明远面色不变,淡淡道:“妈,依您看,任天平能不能度过这个坎?”
“难说…不过,中海这边,肯定会努力保住他的。”杨休宁低声喃喃道:“总之,你暂时不要再和他接触太深了,只管好好度过接下来的半年吧。”
陈明远暗叹一息,看情况,母亲和家族的态度还是过于‘乐观,了,还远远预料不到任天平的惨烈下场、以及后面一连串的波涛汹涌。
任天平即将的垮台,陈明远早有预料,在圈内大部分人看来,任天平大体是两大派系权力博弈的牺牲品,但陈明远清楚,这是一场新旧执政派系的碰撞,而任天平更像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枚骨牌,随着他的倒下,其余的骨牌也将产生连锁反应,依次倒下,衍变出一场史无前例的政治风云
先前,他确实尝试过规避这一危机,可惜,任天平和中海系的牵连太深了,非人力所能改变,基于此,他只能努力让家族摆脱这场危机的冲击,再不济,也绝不能让家族成员牵涉其中了……
回到老宅,陈明远下车的时候,发现市委一号车停在了庭院里头,就知道岑瑞文来拜访老爷子了。
杨休宁也扭头瞥了眼岑瑞文的座驾,暂时没动声色,和陈明远敲开家门进到屋子,看到张荣贤和陈晓梅都在,才问道:“姐夫、大姐,舅舅什么时候来的?”
“噢,来了有半小时了,在楼上和爸说话呢。”张荣贤笑着道,神情却有些不自然,陈晓梅则快步走来,拉过杨休宁,嚼舌头道:“我们也是刚来,不过听楼上的动静,似乎情况不太对劲……嗯,倒像是有些争吵,你说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杨休宁抬头看了眼楼上,眉头微微一蹙。
陈明远也听明白了,想来,岑瑞文和老爷子在某些观点上产生了分歧。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随着楼上一阵沉闷的关门声,很快就见岑瑞文疾步从楼梯上走下来,深锁着眉头,金丝眼镜后的双眼弥漫着深沉的阴霾。
“舅舅,和爸这么快就聊好啦,不妨再多坐一会,马上就要开饭了。”陈晓梅按捺住困惑,忙堆满笑容迎了上去,“正好明远娘俩回来了,再过一会,晓兰和国梁一家也该到了,晚上大家吃个团圆饭。”
岑瑞文似乎情绪不太好,径直摆手道:“我等会还有事,就不多留了。”
说完,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直接推门而出。
“这……”陈晓梅惊愣了一下,和张荣贤面面相觑,瞧这情形,岑瑞文和老爷子是真发生了激烈的争执,否则何至于直接甩脸离去了。
要知道,这几十年来,岑瑞文对自家老爷子那都是马首是瞻的,又岂会大年三十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杨休宁也意识到出了状况,沉吟片刻,道:“明远,你赶紧上楼看看爷爷。”
“对,明远,你先上去看看爷爷,有事你再叫我们。”陈晓梅也忙附和道,想必老爷子此时正气头上,情况不明的,自己几人跑上去问,难免要触霉头,索性先让老人家最疼爱的孙子上去探探虚实再说。
陈明远答应一声,忙踩着楼梯上去了,推开书房的门,就看见老爷子正坐在书桌后面,出神的盯着桌头,脸色也是阴晴不定的。
“爷爷……您没事吧?”陈明远轻手轻脚地走到面前,小心观察着老爷子的气色。
老爷子这才如梦方醒的抬起头,看见孙儿,噢了两声,道:“和你妈拜祭完你爸了?”
陈明远点点头,从摇椅上取来毛毯,走过去给老爷子盖在了腿上,道:“天气凉,您可一定得保重身子。”
老爷子强打起一丝微笑,道:“不妨事,屋里暖和着呢,况且,医院不都说我的身子骨最近好转了许多么,起码还能过一个安稳年……”话讲到一半,猛的咳嗽了起来。
陈明远赶紧帮着拍拭老人家的背,紧张道:“要不我还是让医生再来给您诊断一下吧。”
“不用……”老爷子深吸了两口气,缓过劲来,摆手道:“就是一时气不顺,喘过来就好了。”
陈明远沉默了会,轻声道:“刚才舅爷下去的时候,脸色也不太好看……”
“不用理他”老爷子摇头一叹,道:“他啊,是仕途走得太顺了,权欲熏心,闹得越来越放肆了,简直是胆大包天”
陈明远看着老爷子脸上的惋惜,一边重新沏了杯茶,边道:“是因为最近天一集团的那件事吧?”
“你都知道了。”老爷子的眉头再次紧锁,沉声道:“当初我就提醒他别和这商人走得太近,他偏不听,哼,现在偌大的中海,有谁还不知道那任天平是他岑瑞文的嫡系人,现在好了,火烧过来了,他却还执迷不悟,竟想保下这黑心商人,真当新执政团体是吃素的”
即使早有准备,陈明远的心里仍是沉甸甸的。
都说权力很容易让人迷失了本质,岑瑞文无疑是一个典型,这几年,随着岑瑞文在中海的地位稳若泰山、又被派系推上了政治/局序列,岑瑞文隐隐已经不怎么受老爷子节制了,他的行事作风逐渐变得独断专行、我行我素,甚至为了一己私欲和派系的利益,出格的行径也屡见不鲜。
其中,对当今执政团体的漠视态度,却是最令老爷子揪心的
从老爷子的话,陈明远能够推测出,刚刚岑瑞文和老爷子大约就是针对如何处置任天平的问题发生了争执,老爷子肯定是希望岑瑞文能尽快撇清和任天平的联系、避免引火上身,不过,岑瑞文想必是没怎么把老爷子的告诫放在心上,更深层次的,岑瑞文低估了新执政团体这一次行动的决心
项庄舞剑意在沛公,陈明远对局势看得很清楚,新执政团体拿下任天平只是第一步,那些人更大的目标,还是岑瑞文以及中海系
穷图终究是会匕现的,不过当岑瑞文明白过来了,却为时已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