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江南地区,六月的燕京还是较为凉爽的,陈明远一早醒来,望着天际边的朝阳,想起若于年后那遮天蔽日的雾霭,陡生些许的感慨。
洗漱完毕,魏蓉蓉准时来敲门,说了问安话,就延请着陈明远去餐厅用膳
来到餐厅,刚坐下,服务员就端着热气腾腾的托盘走了进来,魏蓉蓉笑道:“陈书记,别看您在瑞宁呆了那么久,这您肯定未曾尝过。”
看着托盘瓷碗里新嫩精巧的混沌,陈明远就笑了,“是好久没吃了。”
大骨熬汤小馄饨是江南传统的小吃,在温海地区,时常能看见小贩肩挑、车推着沿街叫卖,不管肩挑还是车推,必有两个柜子。一个柜子装了炉灶,上面放了一口圆肚锅,锅里熬着几根猪腿骨,沸水翻滚,汤色渐渐由乳白转为澄清,锅盖揭开,鲜香扑鼻,隔了几条巷子也能唤醒食客肚里的馋虫。另一个柜子,分成几格,一格放着各种调料:香葱末、麻油、鲜辣粉、盐、味精;一格放着小盆全肉馅,大盘馄饨皮;一格全是洗于净的白瓷碗;剩下大格子里,摆着几只暖水瓶和一只小锅。
食客一到,小贩把担子或小车一停,问清下多少价格的小馄饨,一边和你闲聊、一边取来馄饨皮摊在左掌心,右手用木调羹在肉馅里一刮往馄饨皮上一抹,左手一合拢一抖,一只小馄饨就飞到他面前的空碗里。几句话之间,空碗满了,小贩搬下圆肚锅,换上小锅,倒入暖瓶的水,下了馄饨,从小格里拿出白瓷碗,再问一声,要葱?要辣?口味咸淡?问明了,放调料,大勺舀了满满一勺圆肚锅里的高汤倒进白瓷碗,这时馄饨也熟了,舀起来一只只粉红菱角似的浮着,食客捧了碗必是连馄饨带汤吃个一于二净,便是三九天,也一头大汗,通体舒坦。
魏蓉蓉在旁绘声绘色道:“陈书记,这混沌可和街头卖的那些不一样,这是我们家的祖传手艺,人家一根腿骨熬汤,汤没了加水,一锅汤从早到晚都是满的,我这是两根腿骨熬汤,一次性盛,您就趁热吃了吧。”
陈明远拿起勺子舀了一颗混沌,吹凉了一些,又轻轻咬了一小口,顿时香气四溢,不由暗暗赞许,瑞宁驻京办的人还是很有办法的,在这种四合院吃江南特色风味菜,花费不多又富有特色,算是一举两得了。
见他吃得满意开怀,魏蓉蓉的忐忑消弭了大半,虽然起初对公公的这对手挺不以为然的,但经历的昨天那些事,见证了陈明远恩威并施的高明手段,以及他维护自己的义无返顾,在女人的感性作祟下,内心总归是些感触的。
“对了,蓉蓉,你和你爱人有多久没回去看刘书记了?”陈明远忽然问道,微笑了下,“就是聊点家常,上次我和同僚们去给你婆婆拜寿的时候,你们这对儿女可是不在场噢。”
魏蓉蓉的脸色有些不自然,但迎上陈明远亲和的笑容,还是放下顾忌,苦笑道:“那次我也说回去一趟了,可是小楠不乐意……”
小楠,就是刘郁离的独子刘小楠了。
眼看四下无人,魏蓉蓉才悄声道:“小楠和他爸的关系一直不太好,怎么说呢,小楠老觉得他爸对他的管教太严了,从上学到工作,事事都要插手安排,时间久了,小楠就有些受不了,这一年到头,除了过年回去一趟,寻常节假日也宁可守在这里,劝都劝不动,跟头牛似的,忒犟”
看到魏蓉蓉一脸的无奈,陈明远忍俊不禁,想来,这对父子真有些共同点,都喜欢以自我为中心,偏偏儿子反抗不过老子,索性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了
这是人家的家务事,陈明远也不好多置喙,就随口提了几句:“刘书记固然是强势了些,但其实人品不坏,做这些肯定也是为了小楠好,或许方式方法偏激了些,但做儿子的,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是永远正确的呢,关键还是得多沟通,一家人互相体谅,没有解不开的死结。”
见陈明远给公公如此中肯的评价,魏蓉蓉对他不由多了些钦佩,笑孜孜道:“陈书记,你真该当面好好说说小楠,他铁定会听你的。”
陈明远一笑置之,这时手机响起,瞥了眼号码,就抬头道:“你先忙你的去,今天的行程我自己会安排。”
魏蓉蓉就知道自己不方便在旁听电话,点点头,起身离开了。
电话接通之后,陈明远还没说话,那头就传来了沐佳音明媚的脆声:“陈大书记,这两天在燕京城里走亲访友的,收获颇丰吧,都没空给我回电话了?
陈明远笑了,听着轻盈如铃的婉声,望着窗外的万丈光芒,心情更是愉悦,“只怕我削尖脑袋到处化缘,也不及你信手几通电话打开的门路呐。”
沐佳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得出来,她今天的心情还是挺不错的,嫣然道:“行就冲你这张甜嘴巴,本姑娘今天大发善心,再锦上添花送你一份厚礼”
陈明远骤然想起了昨天的那条短信息。
“人我昨天就帮你约好了,你可以直接过去谈了,我想,你只要不是什么酒囊饭袋,应该都能谈成的吧。”沐佳音在电话那头的声音飞快,语气也很轻,“你认识,就是王秀全。”
王秀全。
陈明远陡然想起那个戴着金丝眼镜的公子哥,心里有些困惑,不是他对王秀全经商怀有质疑,只是根据之前的了解,他知道王家在宣传口拥有不俗的能量,王秀全的父亲任广电总局局长,当然,这是去年的事了,随着换届,估计工作还另有调整,但想来不会脱离意识形态领域。
偏偏自己是来寻求实业,以振兴县西山区的经济,他一时间着实想不通文化项目能对那片贫瘠的不毛之地有什么促进作用,总不会是在那儿办民族艺术学校、栽培民族歌手吧?
乍一听,完全就是两个不搭界的领域嘛
沐佳音也察觉到他的困惑,清然笑道:“别多想了,白白浪费脑细胞,你去了就知道,反正我又不会闲着没事瞎糊弄你。”
陈明远感慨道:“我的思路是越来越跟不上你的灵光一闪了。”
“那是,没点三板斧的本事,本姑娘怎么好意思在你身后出谋划策。”
沐佳音有些小得意的轻哼了声,说完,两人不约而同的笑了。
陈明远想起这骄傲聪颖的清丽女子,屡次无私的为自己建言献策,心里既是感动又是愧疚,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电话里传来了温柔而深沉的声音:“对了,我这次没空陪你过去了,我今天和瞿老那边预约好了,得去玉泉山看望他。”
陈明远就知道她的事务到了关键阶段,问道:“情况怎么样了?”
涉及到沐家的政治决策,陈明远不方便多问,但具备了对未来的预见性,他还是希望能在此事上尽量给予沐佳音一些帮扶。
沐佳音啧了声,娓娓道:“目前还难说,家里各执己见,不过我二哥是偏向于继续按老路走。”
按照老路走,陈明远就知道沐定音的意思是要继续站在旧政权势力的那一边,毕竟,除了中海系如日中天的形势,另一方面,还是新君依然未掌控住军权,俗话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军队的效忠支持,腰杆子又怎么可能挺得直呢?
事实上,不止沐定音,陈国梁、岑瑞文乃至陆柏年等一方诸侯,心里大约都认为以何向东同志为首的派系依然会旺盛很长一段时间,新君初登大宝,在最初几年,还难以有太大的作为。
作为过来人,陈明远也知道这预测不无道理,事实上,老执政团体的余威确实会继续延续很多年,但一切都只是暂时性的,能登上九五之位的,又岂会是庸碌之辈,或许再要不了多久,随着一场风暴的到来,华夏的政治版图就将发生剧烈更迭了。
“你哥哥的抉择还是很有根据的,换做是谁,十之八九都会这么抉择。”陈明远斟酌着措辞,尽量开诚布公的提醒道:“不过,开国伟人留下的那句话也不容忽略,莫为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眼前的繁华再鼎盛,但难保什么时候吹来一阵罡风,一切就都可能成了过眼云烟。”
“你的意思是……”
饶是沐佳音聪慧绝伦,一时间也是诧异万分,要知道,陈家的立场一向都是紧跟着中海系以及何向东同志的,但作为陈家的长子嫡孙,陈明远竟然会说出这种惊天论调,这也就是跟自己说说了,要是传扬出去,没准就要掀起一阵不小的政治风暴了
“我没其他的意思,就是劝你在大事上面,最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有时候左右逢源固然有些下乘,但同时也是最妥当的法子,把步子走稳一点,总没有坏处的。”言尽于此,陈明远一打趣道:“好了,接下来我们先兵分两路行事吧,争取双点开花,好让咱俩口子在四九城扬名立万一把。”
沐佳音就被逗得哭笑不得,嗔道:“谁想跟你扬名立万,丢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