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陈明远已经完全笃定,自己的那篇报告已经落到了华副总理的手里!
那天偷梁换柱出来后被刚好撞见,陈明远就料到第一个跟自己兴师问罪的人极有可能是母亲,所以对于这通电话的到来,倒没太多诧异。
只是听出杨休宁话里的冷意,陈明远还是有些不是滋味,想必自己这次的‘荒唐之举’,着实把母亲气得不轻。
“你跟妈说实话,你三叔的那篇报告,究竟是不是你捣的鬼?”
杨休宁的声调很是低沉,可见她此刻的情绪究竟糟糕到了什么地步。
陈明远也不狡辩,很是光棍地承认道:“没错,是我偷偷调换的。”
饶是早有心理准备,可亲耳听见儿子的坦白,仍把杨休宁气得不轻,斥责道:“明远,你知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妈,您先别动气,先听我说完行吗?”
陈明远依然镇定自若,一缕清风吹来,心境愈发的冷静,“事情其实并没有您想的那样糟糕。”
“还不糟糕?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那篇报告,会把你三叔给害惨了,甚至连咱们家都可能被牵连!”
杨休宁满腔都是恨铁不成钢的苦涩,前几天儿子回家,虽说一开始又跟自己吵了架,可后来破天荒表现出的恭谦和乖顺,以及犀利的才华,着实令自己既惊又喜,再加上临走前那晚对自己的诚挚倾诉,不住感慨着儿子开窍懂事了,可万万没有想到,才过几天,一场惊骇的噩耗却接踵而至!
至今,杨休宁还对陈国梁回到别墅时的铁青怒容心有余悸,来不及问明缘由,陈国梁立刻找来儿子陈明柯谈话,询问自己出门为华副总理接风洗尘的时段,有谁出入过二楼的书房。
陈明柯也被父亲的黑面煞气吓愣住了,结结巴巴地语无伦次,最后在逼问下,供出了陈明远曾经回来过。
这一下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杨休宁身上,怒气沸腾、冷眼旁观、困惑质疑等脸色清晰可见。
不消多说,放眼整个家族,有机会、有动机且有能力行这招偷天换日伎俩的人,惟陈明远一人了!
眼看火药味一触即发,老爷子沉声屏退了众人,只单独留下杨休宁和陈国梁,问明白来龙去脉后,一张老脸的皱痕尽皆紧缩,最后不轻不重地敲击了下拐杖,指示杨休宁立刻把孙子找回来严加审问,然后就拄拐上楼了。
陈国梁临走前虽然是一言不发,可森然冷冽的炯炯目光已经全面表露出他内心的想法,可想而知,如果侄子真站在面前,他的滔滔怒火绝不会有丝毫隐忍。
杨休宁实在不愿意相信儿子会犯下如此重责,可眼前的事实已经由不得她不信了,沉声道:“明远,你往常任性点,大家权当你年轻不懂事,可你也不小了,读了那么多年书,总该分得清是非轻重才对啊,你难道就没想过你这么做的后果吗?”
后果。
陈明远对后果可谓一清二楚,要不然何必多此一举呢。
这几天忙于会所的方案设计,可他其实一刻不停地关注着中海的情势,通过黄子轩的路子,对如今的局面看得比谁都细都准都清晰。
在他离开后的第二天,中央考察组就正式开始了对远达重工等大型国企的考察工作,陈国梁归入考察组,并且呈递上这些日子自己对于远达重工等国企改革的分析报告,供华副总理等大员全盘了解中海国企的现状。
如果那份报告是陈国梁的原版,或许还不会掀起什么风浪,可如今换成了陈明远的‘新版本’,可想而知,当那些中央大员看完后,心情会是如何的波澜汹涌,陈明远甚至可以想象出得知真相时,陈国梁的脸色该是何等的精彩缤纷!
这报告一问世,必定将把陈家的立场公告天下,而且是再无扭转余地!
在国企改革正如大闸放水般势不可挡的时候,作为一方诸侯的陈家突然冒出头来,并且公然不讳的抵触反对,一旦消息传出,铁定会搅得满城风雨,进而在中央酝酿出一波巨浪!
除了屈指可数的几个人,大家自然不会知道隐藏于幕后的陈明远,但他们认识陈国梁,并且清楚这位国家计委大员的背景,和他所代表的政治势力。
陈家现今的地位,虽比不得燕京的那些红色豪门,可不代表全无分量,相反的,由于陈老爷子的偌大声望,以及和最高首长非同寻常的关系,在关键决策中的一举一动,都将烙印上鲜明的意义。
有鉴于此,那份报告无疑蕴含着巨大的能量,犹如一枚炸弹,在这场时代大背景中造成难以预计的效应!
见儿子默不啃声,杨休宁以为他是心虚了,质问道:“明远,你这回实在是太出格了,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就因为好玩?还是因为你不喜欢你三叔他们,所以故意暗中捣乱,好让他们难堪下不了台?”
她太了解儿子的秉性了,别看大多时候沉默寡言,心思却极为敏感,这些年来饱受陈晓梅等族人的欺压和嘲讽,怕是早已在他心里种下了怨念的种子,这次回来又闹得水火不容,难保不会热血上脑,借由这次机会,不计后果地‘报复’他们。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孩子简直是无药可救了,竟毫不在乎家族的生死存亡!
陈明远皱皱眉,对母亲话中的意思一清二楚,辩白道:“妈,我们是一家人,我怎么可能为了一己之私,置所有人的前程于不顾,再说这还直接关乎到您的安危,哪怕赔上自己的性命,我也绝不会对你们犯下大逆不道的恶事。”
听见他还能说出这番识大体的话,杨休宁内心的盛怒稍稍得到了平息,而且见儿子并不像以往那样两句不和就犯上顶撞,不禁有些感触,也不好再怒言相向,缓声道:“那你说明白,这次你为什么要瞒着大家,偷偷换了你三叔的报告,你一早就知道那份报告是要呈递给华副总理他们的?”
“我当然清楚。”陈明远直截了当道:“不过我这么做是有我的理由。”
“理由?就是你那天跟爷爷说的那些话?”
杨休宁第一时间想起了儿子侃侃而谈的那记警钟,虽然觉得确实有几分道理,家族暂时中止接收国有资产的举措也较为妥当,但还不至于如此大张旗鼓地宣扬出去,要知道,这必定会让自家被披上‘反改革’的大帽子!
“可你也没必要瞒着大家这么做啊,如果你真有自己的见解,大可以和我、和爷爷他们开诚布公说出来,大家慢慢商议就是了。”
“妈,您认为我说得再多,再有道理,三叔他们真的会认可吗?”
杨休宁沉默了,这话确实在理,别说儿子了,就算自己的极力主张,都难以得到这些族人的支持。
丈夫早逝,自己仗着老爷子的支持坐上荣廷集团名义上的核心,可家族新一代的大权还是牢牢握在陈国梁的手中,更别说幕后还有一尊太上皇,自己想独断专行,根本是天方夜谭!
“正如我说的那样,现在的国企改革政策存在很大的问题,周奇峰主张的那一套,更是有极大的隐患,说白了,他直接把包袱抛给市场处理,置数千职工的生计于不顾,难道真的是为了黎明百姓好嘛,我看未必,明眼人都看得出他是想……”
“好了,明远!”
杨休宁连忙制止了儿子的妄言,陈家虽然在中海根深势大,威望无人可及,但终归好景不再,如今把持中海权柄的人是周奇峰,老爷子迟暮之年,能健在几年实难预料,陈家在政治上的前程也是扑朔迷离,如果真和周家彻底决裂,那往后家族一旦失势,必将招来猛烈的打击报复!
不过,眼前恶劣至极的情况,没准不用等到周家的报复,自家就该等来灭顶之灾了。
像陈家这样的一方诸侯,在重大决策层面的站队失误,足以让家族四面楚歌,唯一可以指盼的,或许就是最高首长会念及老爷子的过往情义,出面调和疏通了。
只不过,就算最后勉强平息下来,陈家也必须抬出一个罪魁祸首去承担责任!
一念至此,杨休宁按捺住激荡的情绪,叮嘱道:“现在说什么都已经太迟了,爷爷他们是不会轻易饶恕你这次的罪责,听妈说,最近你老老实实呆在钱塘市,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准回来,哪怕家里其他人叫你回去,你也别理会,懂了吗?”
陈明远呼吸一窒,有片刻的失神。
母亲这是决心要出面承担全责来保全自己了……
“明远,不管你做错了什么,你都是从妈身上掉下的血肉,就算天塌下来,妈都会给你撑起来,只希望你经过这次教训,以后行事千万不要再那么莽撞冲动了,啊?”
杨休宁声情并茂地低述道,旋即就挂断了电话,留下刺耳的忙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