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近的一条水沟边,东海有线台的台长关丛云吐得昏天暗地,把没来得及消化的酒水和物渣狂泻而下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气息喘急,醉眼迷蒙。
“关台长,喝口水吧。”
看到矿泉水瓶递到面前,关丛云愣了下,转过头,就见一个年轻男子站在身旁,隐约记得是台里的职员,具体姓谁名谁却根本想不起来。
“哦,谢谢你。”
关丛云接过来咕隆灌下去大半瓶,胃部的痉挛才渐渐平复下去,再吸着夏日晚间清爽的空气,神志顿时清晰了不少。
见状,陈明远征询道:“台长,您看是回去呢,还是先找个地方坐坐休息下?”
说完,他凝神观察着关丛云的反应,计划成败与否,在此一刻了!
关丛云本想回家休息,可想到这年轻人刚刚开车似乎不怎么稳健,胃里不禁又是一阵翻腾,加上眷恋此处沁人心脾的自然气息和环境,就道:“要不先坐着休息……呃?”
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不远处的西溪湿地,皱皱眉,问道:“怎么开这来了,老孙没告诉你我家的地址?”
陈明远知道这位台长不容易糊弄,露出腼腆的笑容道:“说了,只是我有段时间没来这里,一时间分不清楚路……”
关丛云哦了声,没多想,虽然是绕了点远路,但也没多大差别,又往西溪湿地的方向望了眼,脸上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扬了扬下颌道:“去那边走走吧。”
他用水清理了下嘴边的污渍,然后大步朝西溪湿地而去,陈明远紧随其后,约走了几分钟,两人穿越狭窄的林间小路后,前方忽的豁然开朗,金纱般的夕阳日照下,郁郁苍苍的草木林荫,清澈蜿蜒的溪水长流,还有一群白鹭在周围悠然栖息着,彼此遥相呼应,共同交织出一副美不胜收的旷世景致!
还有更令人瞠目惊奇的,在溪流中央冲积出的那块平地上,竟矗立着一栋两层高的楼宇,由一条长廊沟通到岸边,虽然规格不大,可胜在装潢别致,置于这块灵气宝地,无形中又添色加彩了许多,还能近距离眺望到西子湖的风光,让人看得悠然神往,不由感叹楼宇营造者的奇思妙想。
事实上,这份奇思妙想,就是出自眼前的关丛云!
虽然呆在有线台的日子不算久,但陈明远清楚这栋楼宇的产权正是归属于东江有线台。
据说是有线台的节目组偶然来这拍外景,被此处的夺目风景所吸引,回去就跟台领导汇报推荐。
随后,关丛云经过一番实地考察后,也是大为满意,干脆买下那块冲积平地的开发权,一番筹划,终于建造出这栋楼宇,用作餐饮招待。
只不过从荒无人烟、寂静无声的现状可以看出,这个招待所已经停业了一段时间,要不然,今晚的宴席,关丛云等人又何必放在明湖饭店张罗呢?
对于招待所的惨淡收场,陈明远只是一知半解,不过关丛云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失败的根源。
此时,关丛云站在溪边负手而立,酒劲消退了不少,望着这栋倾注了他不少心血的建筑,良久之后,轻轻叹了口气。
身在国有事业单位,在平民百姓看来是风光无限,可殊不知,要面对的麻烦琐事着实不少,就说眼前这栋招待所,地理环境、条件设施哪样不是得天独厚,还被众多政府机关指定为招待点,按理说,再不济也不至于亏损,可偏偏事实就是如此!
招待所刚开业的一段时间,在整个钱塘市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许多省市领导都争相前来观赏休憩,一时间达官显贵趋之若鹜,让有线台和关丛云纷纷大喜过望,可没过多久,广告部主任孙和平汇报的营业状况,却让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说到底,事情坏就坏在这些公款吃喝的领导干部身上!
毕竟大家都有七弯八拐的关系,撇不开面子,所以不少单位吃完喝完,大多挂账签单了事,留着择日结算,可时间一久,许多账单都成了死账坏账,连本钱都难捞回来,即便拉下情面,催促底下人追讨,情况也不尽如人意,尤其这两年来,许多国资单位入不敷出,你要是硬着头皮去讨要,人家没准还反过来跟你哭穷诉苦,几次下来,谁受得了?
而普通的市民群众看着官僚们天天成群结队地进出,还以为这是政府旗下的招待所,即使有承担高额花销的准备,也不敢贸然入内。
久而久之,招待所的亏损越来越严重,就这么败落了下来,索性关门歇业,成了有线台的一大累赘,同样,也成了关丛云的心头病,一想起那些赖账的国企和政府领导,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哪里是吃皇粮,分明是拿他当冤大头吃地主呢!
心浮气躁间,关丛云的烟瘾就上来了,可摸摸口袋,却是空无一物。
“关台长,我这有烟。”
陈明远观察入微,立刻把中华烟递了过去。
关丛云迟疑了下,伸手抽出一根烟叼在嘴里,见他又知趣的帮自己点燃,不由多瞥了这小职员一眼,随着香醇的烟气贯穿肺部,笑问道:“还藏了这么好的烟,看来你平常小日子混得挺舒坦的。”
陈明远谈笑自若道:“前几天回家探亲,顺手捎来打算分给同事尝尝的。”
“年纪不大,就懂得拉拢关系,挺滑头的嘛。”关丛云不失风趣地调侃道,“对了,你是广告部的吧?叫什么名字?”
“台长,我叫陈明远,在广告部业务二科做事,去年刚毕业进来的。”陈明远的仪态沉稳从容,一番话也是说得不卑不亢。
“那就是小许手下的兵了。”
关丛云释然地点点头,眼看无所事事,就在溪水边的一块石头上坐了下来,随口又问了些对方的情况。
当听说陈明远毕业于东江大学的经济系,关丛云稍稍来了些兴趣,含笑道:“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去年广告部招聘的一批新人里,是有两三个名牌高校的应届生,当时我还跟孙主任提过,让他多多留意一下,培养成咱们有线台的新锐力量。”
陈明远忙郑重其事地致了谢,却明白,即使关丛云当初确实有提过这事,大约只是一时的心血来潮,随着自己的泯然众人,怕是早忘到爪哇国去了。
对此,他倒是不大在意,毕竟身为一台之长,关丛云挂心的是有线台的整体发展,自己又一直没展现出能力,无亲无故的,人家再开明,也绝不会费心神去关心一个底层小职员!
要明白,除了至亲挚友,没人会无缘无故的对你好,之所以重视你,是因为你对他有利用价值!
像关丛云这等厅级干部,什么人情世故没经历过,绝不可能因为陈明远帮他开趟车、递根烟就会另眼相待,想要进入这位台长的眼皮,短时间内最为有效的法子,就是投其所好,对他此时操心的事情对症下药,同时展现出自己的过人之处!
这时候,面对冷冷清清的招待所,关丛云操心的事情不言而喻,这也达到了陈明远起初的预料,否则,他又何必绕远路途径西溪湿地,还特意把车开得晃晃悠悠,把关丛云晃得在此下车休憩呢?!
关丛云自然不会料到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竟有这么深的心机和城府,看看招待所,愁容密布,正想起身回去准备明天找孙和平磋商解决对策,陈明远忽然出声道:“关台长,这栋招待所,是我们台里的吧?”
“是你们广告部的产业,平常都是孙主任负责的。”
关丛云苦笑道:“老孙搞业务是一大好手,不过做这些经营管理的工作就有些为难了,现在留下这个烂摊子,大家都是束手无策啊!”
“这么好的条件,烂在这里实在可惜了。”
陈明远感慨了番,状若无意道:“这里的环境算得上万中无一了,如果能适当改变下经营方式,做得像现在那些休闲娱乐会所的模式,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关丛云听得心里一动,问道:“你是说把招待会改成会所?”
这年代,娱乐文化产业才刚刚起步,在卡拉ok厅风靡国内的同时,会所模式才刚刚在燕京、中海等大城市生根发芽,饶是关丛云见多识广,也只是偶然听朋友提过几次,具体如何却不甚清楚。
“我家在中海,前几天回去的时候,被朋友带着去过类似的会所,觉得挺新鲜有趣的,所以才忽然有这想法。”
陈明远扯谎不会脸红,见关丛云的兴趣被勾起来了,不失时机道:“那家会所,装修看着是很富丽堂皇,可我总觉得俗气了些,我朋友刚从美国留学回来,跟我说过,西方国家真正高规格的会所大多讲究个意境,有建在海边的,也有建在田园间的,总之风景都很不错,毕竟那些富豪成天窝在城市里吸废气听噪音,难得休息下,自然是想换个新鲜的环境好好放松,说白了,他们更在乎的还是精神层面的享受!”
三言两语间,关丛云的眼眸竟焕发出了盎然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