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江省,省城钱塘市。
作为华夏八大古都之一,钱塘市以她独有的魅力屹立在东海之滨,闻名天下,许多人慕名而来,都会被这座城市独特的娴静氛围所折服。
盛夏的傍晚,从海洋吹拂而来的清风,为燥热之余平添一丝凉爽,经过白天的繁忙,渐渐转为悠逸的格调。
中海和钱塘市相隔不远,历经两个多小时的车程,陈明远最终抵达了目的地,感受着久违却熟悉的人文氛围,望着眼前的老式房舍,一股难言的怀念情绪溢满心间。
他对这座城市情有独钟,可以说,在钱塘市度过的前几个年头,是他人生最为惬意的岁月,简单而充实,虽然最后仍有许多刻骨铭心的遗憾,也不影响他对这座宜居城市的感情。
只不过相对于城市宜居的环境,眼前这栋老旧的楼房却显得并不怎么宜居,偏僻的位置,残旧的样式,诠释出了它的‘悠久历史’。
这是东江广播电视大学曾经的宿舍楼,后来校址搬迁,就被附近的省卫视台、广播电台以及有线电视台等广电单位用作职工宿舍,由于条件较差,所以住在这里的大多是些外地且单身的职工,而且职位相对较低,稍微有点档次的正式职工们,基本住都在前年刚落成不久的新楼。
陈明远一没资历二没后台,入职东江有线台后,理所当然的被分配到了这里。
今天是周日,但由于广电单位‘全年无休’的特性,所以陈明远进去的时候很是冷清,加上暑气正盛,想必此时很多人都出外纳凉了,不过打开宿舍门的时候,还是被他发现了一个大活人。
“你总算回来了!”
几近毛坯的宿舍中,水泥地上,一个胖子正穿着条大裤衩,就着草席四仰八叉躺在窗台的风口上,见到来人,抬头咧嘴道:“这次回家探亲探得如何?”
见到这胖子,陈明远略微恍惚后,就笑了。
这是他的舍友,同在东江有线台广告部上班的同事朱天鹏。
由于年岁相仿,前世的时候,陈明远和他的关系还算可以,随口回应了几句,就把旅行包搁在木板床的下铺,然后掏出一包软中华,抛了根过去,又脱下t恤衫,准备去水房接盆水来。
“哟!都抽上这档次的好烟了,你们中海人真是有钱!”朱天鹏把烟放在鼻孔边嗅了嗅,一脸的陶醉。
他只知道陈明远是中海人,对陈家的底细一概不知,而且从认识至今,也没发觉到这舍友有丁点的富家大少派头,还跟自己窝在这‘贫民窟’里整整一年,就以为只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对陈明远偶尔的‘露富’倒没太放心上。
陈明远从外面接完水回来后,一边拧毛巾擦拭汗渍,边问道:“大热天的,其他人都跑出去了,你怎么还杵在这?”
“别提了,你走了一星期,部门里的活一股脑全压我头上了,白天累得跟狗似的,哪还有力气出去闲逛。”
朱天鹏点燃香烟后,盘着双腿半倚在墙壁上,抱怨道:“你瞧瞧,才几天,我身上的油水都快被晒干了,你要再不回来,我保准得歇菜了。”
广告部,顾名思义,就是专门负责为台里拉广告赞助的,像陈明远这类新人,注定是冲杀在第一线的苦丁,台领导们可以天天专车接送、躲在办公室吹冷气,他们只能顶着烈日东奔西跑,偶尔台里缺少劳力,还得硬着头皮顶上。
用一句话可以贴切形容:起得比鸡早、干得比牛累、吃得比猪差!
“这星期部门的业务量很多?”
“如果业务多,辛苦下还值得,可问题是连颗菜叶子都没捞着,纯粹瞎忙活。”
朱天鹏显得意兴索然,摊手道:“别说我没本事,现在的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大部分的企业效益都不怎么好,很多之前和我们合作的国有单位连工资都发不出来了,尽忙活着改制转型裁员,哪里还有闲钱做广告宣传。”
“再说了,如今情况稍微好些的合作单位,不都被许黑狗捏着嘛,他自己轻轻松松赚提成,哪会发善心分给我们,少让我们满大街跑就算良心发现了!”
许黑狗,真名许默,是有线台广告部业务二科的科长,年纪比陈明远大了两岁,学历连职高都没念完,可架不住人家有一个当副台长的叔叔,加上为人机敏伶俐,愣是成了他俩的直属上司。
如果许默真有能力也就罢了,偏偏这厮有些小人得志,对领导们奴颜卑膝,对下边的人却极为刻薄嚣张,平常不仅爱在陈明远等人面前摆官威,而且能占的好处也都被他大包大揽走了,比如那些有实力的广告客户,基本都掌控在他个人的手里,有时候底下的业务员千辛万苦发掘到了新客户,可转眼间又落到了许默的手里!
其他部门,领导吃肉,底下人还能捞口汤喝,可在许默手下,却连汤底都混不上,久而久之,许黑狗的恶名就在陈明远等人的口中流传了开来。
“现在业务量一直降,大家伙都快喝西北风了,偏偏这黑狗还不停的使唤咱们,我前天在外头忙活了一下午,就趁空隙回去喝口水,被他看到立马挨了通训,你说恶不恶心!”
朱天鹏气愤不已,忽然瞟了眼他一眼,压低声音道:“对了,他还说到了你……”
陈明远眉梢一扬,停下了动作,“说我什么?”
“他说,最近广告部的业务量一直跌,再这样下去,除了裁员,还可能打发一些吃闲饭的家伙跑外地拉客户,比如……”
说到这里,朱天鹏就闭口不语,不过陈明远已经听明白了。
显然,许默是试图拿自己杀鸡儆猴,提醒手下的业务员要抓紧卖力干活,免得丢了饭碗!
这时的大学生虽说不如以前紧俏,但陈明远好歹出自重点高校,按理说怎么也能混个一官半职,可惜刚毕业那会性格免不了冲动内向,使得在广告部的日子里经常碰壁,业绩平平无奇,而许默也看不顺眼他这高材生,总喜欢挑毛病奚落几下,似乎可以从中获得不少乐趣。
诚然,他一个高中都没毕业的二流子,能把名校高材生死死的踩在脚下,已经足够让他豪情万丈了!
陈明远依稀记得,前世探亲回来后不久,许默就以去外地发掘客户为幌子把他打发走了!
那是他的第一份工作,没有被家族和生活的艰难险阻吓退,却被人像丧家犬一样赶走,无异于奇耻大辱!
联想到宣布消息时,许默那张刻薄讥诮的笑脸,以及朱天鹏等同事怜悯的目光,陈明远面色渐渐泛沉,那种毫不掩饰的欺压,始终让他铭心在心!
想到这里,陈明远握着毛巾的手陡然紧了几分,被拧出来的水不断滴在脸盆里,激起层层涟漪,犹如他此刻的心境。
朱天鹏察觉到他的异状,就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胳膊,劝道:“你也别在意,他就这臭德行,喜欢吓唬吓唬人,哪怕真要对你动刀子,那也得部门领导同意啊,又不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不过说是这么说,以陈明远惨淡的业绩,如果许默铁心要踢人,也不会有太多阻力。
“我没事,现在正值艰难时刻,被说几句也正常,如果我真不幸被扫地出门,那也是我自己的能力问题,与人无尤。”
陈明远爽朗一笑,把这些纷乱遐想暂时抛诸脑后,这笔账,有的是机会清算!
朱天鹏不再多说,如今他自身难保,即便有心相助,也是无能为力,或许,这就是他们这些无权无势小人物的悲哀吧!
“你饭还没吃吧,我先把衣服收了,一起出去。”
朱天鹏看了眼渐渐西沉的落日,就出门上天台了。
陈明远又擦拭了把脸,正要穿衣服,忽然听到楼道里的公共电话铃铃作响,眼看许久没人去接,只好出去接了起来,放到耳畔,听筒里先是传来了一声饱嗝,然后一个男子掺杂着醉意道:“你谁?”
陈明远剑眉一聚,分辨出这是许默的声音,淡淡道:“我陈明远。”
“嘿!是你小子啊!还以为你一去不回了。”许默似乎喝多了酒,舌头有些打结,可腔调中的嘲讽意味却是表露无遗,明显是挤兑对方竟然还厚着脸皮回来了。
陈明远没吱声,神色平静。
“算了,今天心情好,懒得跟你计较。”
许默又打了个酒嗝,道:“我问你,你们那谁会开车……哦,我想起来了,你有驾照的,赶紧来明湖酒店,这儿正缺个开车的,关台长他们快等不住了!”
一听到‘关台长’,陈明远顿时心有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