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金带着瑛姑,走到静室,从洞开的房门中,缓步走了进去。
一灯大师运功,正到了要紧关头,他运指如飞,连点黄蓉身上三十二处穴道。
疾点过后。
黄蓉身子猛地一颤,接着缓缓地摔倒在地上,就如一只蝴蝶,跌落尘埃。
“蓉儿,你怎么样?”
郭靖一惊,连忙窜了过去,他一脸关切,想要伸手将黄蓉扶起来。
“不妨事,老衲点了她的睡穴。只要睡上一觉,她体内积毒,就会尽消,将养一下,就会没事了。”
一灯大师亲切的话语响了起来,声音中透露着对晚辈的关爱,果然是一个和蔼可亲的长者。
郭靖道声多谢,就俯下身子,将黄蓉缓缓抱了起来,向着厢房走去。
“段皇爷,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瑛姑扶住门框,这才没有摔倒在地,她一脸讶然地问道。
房间里面相当明亮,瑛姑能看清一灯大师的样子,只见他慈眉善目,白须白眉,跟往日英明神武的模样,有了天壤之别。
一灯大师微微地稽首:“昔日段皇爷,早就不在人世,如今世上,只有这个苟延残喘的和尚。瑛姑,我知道,你一直怀恨在心,上前来动手便是。”
嗤啦!
一灯大师撕开衣襟,用命令的口气,向着四大弟子道:“你们四个,都不准对瑛姑动手,否则,就是忤逆大罪。”
朱子柳等人,都是一脸惶急,他们不敢违背一灯大师的话,可是,让他们眼睁睁地看着瑛姑杀死师父,那更不可能。
嗖!
瑛姑手中,拔出一柄匕首。闪着黑幽幽的光泽,隐隐有腥气传来,一看就是抹了剧毒,见血封喉。
此次前来。瑛姑本来是想誓死杀死一灯,那怕同归于尽,都是在所不惜。
直到遇见洪金,被他一番言语说动,这才暂时打消报复之念。
如今眼看一灯甘愿引颈就戮,她想到惨死的孩儿,不由重新动了复仇之念。
不知不觉,瑛姑就踏前一步,她的眼中,闪烁着仇恨的光芒。
此刻瑛姑。完全忘了与一灯昔日的情分,她只记得,就是一灯,见死不救,让她的孩儿。才刚出生不久,就惨死在她的眼前。
嗤!
瑛姑扬起手中的匕首,向着一灯扑了过去,她很明显,开始神智不清。
朱子柳等人发出一声惊呼,他们猛地扑了过去,想要阻拦瑛姑。
洪金身子一闪。将袍袖一拂,瑛姑手中的匕首,立刻叮的一声,刺入柱子当中,直刺入三寸有余,颤动不止。
“冤有头。债有主,谁打伤你的孩儿,你就该找谁报仇,这才是正道。”洪金面色一沉说道。
瑛姑突然嘤嘤地哭了起来:“我就是不知道,谁打伤我的孩儿?否则。我一定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瞧着瑛姑狰狞的面孔,朱子柳等人均是一身寒意,可是他们并不后退,反而来到一灯大师身侧,各持兵刃,环卫一旁。
洪金道:“世上能够一掌打死幼儿,却不伤孩儿性命的人,屈指可数。我心中已有怀疑的人,到时大家可以一起向他质问。”
瑛姑身子一震,随即想到洪金神通广大,说不定真的能够,帮她找到凶手。
“洪金,如果你能帮我,找出凶手,让我报仇雪恨,我就是做牛做马,都要报答你的大恩大德。”瑛姑如癫如狂,就要向着洪金拜了下去。
洪金道:“好了,恩仇的事情,我们先别论,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老顽童才好。”
瑛姑连连点头称是,她心中方寸已乱,将一丝期盼,都系在洪金身上。
洪金瞧着瑛姑模样,忍不住心中暗叹,这真是一个可怜女人。
不知怎的,看到瑛姑,洪金就想到叶二娘,或许她们的经历,实在太相似,都有着失去年幼爱子之痛。
等到人人都已退下,洪金道:“一灯大师,你舍已为人的心肠,让我很是佩服。”
一灯大师摇头苦笑:“如果我当年,能做出正确选择,相救那个婴儿,就不会有今后这番纠结。你不知道,在我的眼前,经常泛起婴儿那泛着毒气的脸,那铁青的脸,那痛苦神情,那无助眼神……”
“算了。都过去二十多年了,还说这些干什么?”一灯大师回过神来,又是一阵苦笑,见了瑛姑,怎不让她想起从前?
“听说,瑛姑是你当年最爱的妃子,你就是为了她,这才决意出家?”洪金小心翼翼地问道,唯恐碰到一灯大师心中的刺痛。
一灯大师叹口气道:“是为了她,可也不是为了她。这只是其中一个起因罢了,我已看破红尘,实在不愿,每日里面对宫斗,面对接连不断地纷争。”
对于一灯大师心情,洪金表示了解,他年龄虽小,可是心境,却如一灯大师一般,曾经历尽沧桑。
“你这次劳顿过后,大概多长时间,能够恢复功力?”洪金绕了一阵,终于问到正题。
“少则三年,多则五年,还得乞求上天,不出意外才成。”一灯大师神情萧索地道。
纵然隐居世外,可是想到,由一个江湖高手,变成一个普通人,没了自保之力,一灯大师,还是有着说不出的遗憾。
“太久了,我希望你能在三五个月,就能恢复功夫,别误了华山论剑。”
“这怎么可能?”一灯大师道,“我倒是真想,可惜,只是有心无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是故虚胜实,不足胜有余。其意博,其理奥,其趣深……”
洪金将九阴真经总纲,一字一句地背了出来。
一灯大师只听了一段,就觉得句句玄深奥妙,细细品味,实在都是人间正理。武道真解。
“你这是……九阴真经功夫?”一灯大师只听得身子打颤,他没有料到,有一天,会有机缘。能够听到九阴真经。
洪金只背了一遍,一灯大师就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对于他这样的大高手,所谓障碍,就是一层窗户纸。
如果没有机缘,可能一生都参悟不透,可是一旦机缘到了,他立刻就能理会,一法通而百法通。
“嗯。这一次不用三年五年,只怕一两个月。我就能将丢失的功力,完全弥补回来,不,还能够更精进一层。”一灯大师脸上颓势,一扫而光。立刻变得红光满面起来。
一灯大师安排朱子柳等人,备下筵席,款待洪金等人。
纵然只是一些素食,可是在黄蓉帮助下,却也整治得相当可口,直吃得众人赞不绝口。
黄蓉睡了一觉之后,不但毒气尽消。而且容光焕发,白玉般的脸上,透着一层淡淡红晕,犹如宝玉生霞,灿烂生辉。
瑛姑在一旁看得呆了,自料她就是年轻之时。也绝没有黄蓉这般美丽。
“嘿嘿,傻小子,真有呆福。”瑛姑不由地长叹一口气道。
眼看黄蓉毒性尽解,郭靖心花怒放,对于别人说他痴傻。他从小就已听惯,就如过眼烟云,丝毫都不放在心上。
朱子柳四人,闻听师父不久以后,就能够尽复武功,心中各有不胜之喜,对洪金和郭靖等人的芥蒂,全都烟消云散。
“山石岩上古木枯,此木为柴。”朱子柳将手中折扇一摆,指着岩上一截枯木,笑吟吟地说道,神情倍显得意。
“白水泉下女子好,少女真妙。”黄蓉拿着一个玉梳,一边坐在泉水下,梳理瀑布般的如墨秀发,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
“哈哈,朱兄一直自负才思敏捷,这一番,可真是遇到对头了。”点苍鱼隐将他的钓竿,投入水中,哈哈大笑。
众人都被朱子柳和黄蓉吸引过来,听他们一对一答,感慨中华文明,实在博大精深。
朱子柳站起身来,向着烧水的炉下,添了一把柴,将手中折扇摇了几摇:“因火成烟,若不撇开终是苦”。
黄蓉沉吟片刻,向着郭靖道:“靖哥哥,这个答案很简单,你替我答吧。”
郭靖一听,连连地摆手:“蓉儿,你如果要我打架,倒真是不落人后,这样的事情,怕打死我都不成。”
瞧着郭靖一脸着急的样子,众人都忍不住大笑,可是他们左思右想,实在对不出,这等精巧的对子。
黄蓉道:“既然这样,只有我自己来了,你且听好,下联是:或心有惑,各宜捺住早成名。”
一灯大师不由地合什道:“善哉,善哉!好一个或心有惑,各宜捺住早成名。”
朱子柳拿着折扇,来回地走了几步,指着桌上白玉般地莲藕道:“因何(荷)而得偶(藕)?”
黄蓉笑了,拈起盘中一枚杏子,丢在口中:“有幸(杏)不须媒(梅)。”
朱子柳团团乱转,想要出一个绝对,来将黄蓉放倒,他瞧到天边一排大雁飞过,不由地用扇子一拍大腿:“有了,你听着:北雁南飞,双翅东西飞上下。”
黄蓉沉吟不语。
朱子柳眉飞色舞,脸上尽是得意神色,心想你这个天才少女,终于被我难住了吧。
恰在此刻,武三通推着一个独轮小车,从远处一路走来,里面放满杂物。
黄蓉眼前一亮,立刻道:“我的下联是:前车后辙,双轮左右走高低。”
朱子柳有点急眼了,他从桌子上,摸过一本书来,摇头晃脑地道:“春读书,秋读书,春秋读书读春秋。”
黄蓉娇笑道:“状元爷,你读的这本书,可不是什么春秋?”
众人一看,忍不住都想发笑,朱子柳读的原来是点苍渔隐的书,封皮上写着四个弯弯曲曲的大字“钓鱼秘籍”。
朱子柳恼羞成怒地道:“我不管,只看你对不对得出,如果对不出,就算你输了。”
黄蓉缓缓地站起身来,就如一个私塾秀才般,将双手背在身后:“你请听好:东当铺,西当铺,东西当铺当东西。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大赌场,小赌场,大小赌场赌大小。我要通杀。”
叮呤呤!
黄蓉从桌上拿过一只大碗来,将手中三颗水晶骰子一掷,随着一阵脆响,立刻出来一个豹子。
众人都笑了,就连瑛姑,都不由地一扫愁容,开心笑了一下。
洪金这才发觉,其实瑛姑,本来就很美,只是被那满头白发,遮掩红颜,可叹半生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