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延庆将细铁杖一挥,就在盒子中沾起一枚白子,抛在了棋局之上。
这一手需要相当高明的武功,在场的人都是识货的高手,忍不住都是大声喝彩。
其余三大恶人的脸上,都露出来了得意的神情,似乎沾了不少光。
苏星河正想应手,陡然间松林中飞出一棵松子,恰好落到了他所要应的位置。
松林中居然又来了高手,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看这松子的落向,歪歪斜斜呈曲线而来,偏生所落的方位丝毫不差,出手的人自然是高手。
段延庆面色不变,这落子的应手,早就在他的算中,故此紧接着下了一招。
松林中有松子不断地飞来,有的直飞,有的斜飞,还有的忽紧忽慢,偏偏落子方位丝毫不差,可见上面所蕴藏的劲力之妙,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鸠摩智更是惊诧,看这松子上所附着的内力,纵然不比他强,可是用劲的巧妙,似乎还胜他一筹,这人到底是谁?
段延庆所落十余子,丝毫不假思索,可见一切都是成竹在胸,早在他的算计之内。
隐藏的那位高手,纵然人在松林,可是对棋局的变化,却是了然于胸,可见那人的反应极为迅速,当是一位有大聪明、大才智的人物。
十数着过后,段延庆的应手立刻有了偏差,一门心思地想要以诡诈取胜。
一来二去,段延庆所执的白子,将黑子杀死了不少,可是局势却是越来越差。
纵使洪金这种并不太懂奕棋的人,都能看得出,段延庆形势不妙,认输只是迟早的问题。
虽然到了穷途末路,段延庆依然在苦苦地挣扎,他的眼中如欲滴出血来,死死地盯着棋盘,似乎那是他唯一的寄托。
南海鳄神对段延庆最为忠心,一看形势不妙,连忙冲上前来,口中叫嚷道:“老大,局势不行,不要再下了,不过是一局棋,输就输了,大不了从头再来。”
段延庆细铁杖一挥,将南海鳄神打了一个筋斗,口中叫道:“滚!你懂得什么?”
南海鳄神直接被摔懵了,他愣在当地,一时不知道是该继续冲上去,还是该就此袖手旁观。
玄难有心指点,不由地叹了一口气:“段居士先前十余着,都是堂堂正正的招数,可是后来,就渐渐地误入歧途,如今积重难返,导致了局面不可收拾,不如……”
丁春秋有心先除去一个强有力的对手,于是在旁边添油加醋地道:“是啊,如今误入邪魔妖道,悲剧已然酿成,再也无法回头了……”
在丁春秋颇有魅惑力的煽动下,段延庆的神情越来越是迷乱,他陡然间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段延庆本是大理太子,可以继承皇位的人物,可谓风光无限,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可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变乱,令他家破人亡,整个皇宫当中,除了他以外,所有相识的人,全都死于非命。
段延庆逃了出来,却也全身残疾,足不能行,口不能言,成了一个十足的废人。
没有人能够体会到,段延庆在那个凄风冷雨夜,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悲凉心情。
本来想要到天龙寺救助,可是却被寺中的无良和尚,当成疯子一样的赶了出来,还打得他血头血脸。
如果不是刀白凤舍身相救,只怕段延庆骨头早就化成灰,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段延庆将刀白凤的相救,当成了菩萨的指引,他从此苦练一阳指,克服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这才练成了绝世武功。
可以说,段延庆的一生,从那场惨变过后,就是苦难的一生,到处被人追杀,到处被人轻贱,到处被人欺骗,除了手下三个恶人以外,他没有朋友,也没有亲人,没人肯听他的往事,而他也不需要廉价的同情。
自从武艺大成之后,段延庆就开始了杀戮,疯狂的无休止的杀戮。
曾经害过他的人,杀!
曾经轻贱过他的人,杀!
曾经欺骗过他的人,杀!
看他不顺眼的人,杀!
他看不顺眼的人,杀!
……
段延庆越杀越觉得心中空虚,他不知道存在的意义是什么,只知道他本来是一个善良的人,后来却是满手血腥,死在他手里的人,实在是数不胜数,其中有些人当然该死,可是更多的却是冤魂。
在江湖上,段延庆闯出了天下第一恶人的名头,可是他并不喜欢,他想要的,依然是当时最初的梦想,那就是大理的天下。
段延庆一直沉浸在梦想中,希望总有一天,他能重掌大理的江山。
可惜过去的时光,再也回不来了,段延庆无数次的从梦中惊醒,却也只能摇头苦笑,那都是过去的岁月,已然化成了云烟。
“不可能的,没有用了,大理的江山,已然有了他的主人,而且是个贤明的主人。没有人肯遵一个残废为帝,没有人愿意遵一个天下第一恶人为帝,我这一生是罪恶的一生,再也无法回头,再也无法回头了……”
段延庆喃喃地自语,陡然间大叫一声,回转杖头,向着他的眉心,缓缓地点了过去。
苏星河收拾了局中的棋子,望着段延庆,不由地摇了摇头,他恪于师父当年立下的规矩,无法出手相助。
“老大,你干什么?”南海鳄神不顾一切的冲了上来,想要阻止段延庆。
丁春秋上前去就是一掌,将南海鳄神当场打飞,口中喝道:“你这个浑人,不要坏了棋局的规矩。”
转过头来,丁春秋对着段延庆喝道:“你误入歧途,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自尽了呗。”
段延庆茫然点头:“我活着确实没有了任何意义,不如自尽了罢,不如自尽。”杖头向着额头缓缓推近,只差数寸。
洪金暗暗地催动了劲力,如果真的有意外,他会不顾一切的出手,毕竟段延庆,可是段誉的生父,他既然知道了,就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虚竹心中转念:“师父常说,佛祖传下三个修证法门,分别为戒、定、慧。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生慧。摄心为戒这一关很难,所以可以由念经而摄心,由学武而摄心,也可以奕棋来摄心。但是学武和奕棋,要讲究胜负心,这总是落了下乘,我平常下棋输多胜少,师父反而经常赞叹,道我没有胜负心。这些人一心求解,执迷不悟,这才会耽误性命,我何不救他一救?”
想到这里,虚竹不由地冲上前来,大声道:“我也来破解一下这珍珑棋局。”随手就在棋局上下了一子。
段延庆所受的困扰,都因棋局所致,这时众人的心思,都落在段延庆的身上,全然没想到这一招。
看到虚竹突然间做出这等举动,玄难等人不觉得都是心中大赞,这个容貌异常丑陋的小和尚,居然有着如此慧根。
没了棋局作乱,段延庆立刻清醒过来,看到细铁杖离他的眉心,只有数寸,不由地全身汗出如浆,都是冷汗,心中后怕不已。
丁春秋怒喝了一声:“该死的小和尚,坏了我的大事。”
段延庆知道刚才差点坏在丁春秋的手里,忍不住怒从心头起,暗自决定要报复。
对于挽救了他性命的虚竹,段延庆的心里,则是充满了浓浓的感激,暗自发誓,如果玄难能救得虚竹,倒还罢了,否则,他一定会护住虚竹周全,不让他伤在丁春秋的手里。
低头望了一眼,苏星河突然间惊叫起来,大声地喝骂:“你这个小和尚,到底会不会下棋,你这不是存心捣乱吗?”
引得众人的目光,都向着棋局上望去,这一看都不由地哑然失笑,怪笑声不绝,讽刺意味十足。
虚竹向着棋盘上望了一眼,不由羞愧得满面通红,心中实在惶恐不已,原来他在不经意间,居然将白子放到了一个绝对不能放的位置。
这是棋中的一个大劫所在,如果不放,一大片的白子尚还有一线生机,未尝没有活路,可是这一子放去,这一大片的白子就要被立刻提去,算是自行寻了个死路。
如此下法,自然是棋理之所无,只要是稍懂奕棋的人,都知道其中的荒谬,自然会引得众人无限嘲笑。
虚竹的心中,不由地一阵难过,如果只是他孤身一人,被众人所笑也就罢了,可是他如今的身份,却是少林寺的小和尚,还是在师叔祖玄难的面前,行事真是太欠考虑。
“苏施主,小僧得罪了,我实在不懂下棋,仗胆出手,只是为了救人,还请你千万原谅。”虚竹连连地赔罪不止。
苏星河声色俱厉,大声叫道:“你这个小和尚,未免太不将珍珑棋会放在眼里,太不将我师父的心血放在眼里,老夫今日绝不肯与你轻易罢休。”
虚竹感觉到异常的尴尬,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一双眼睛不由地向着玄难望了过去。
陡然间,一个声音传入了虚竹的耳鼓:“不要怕,听我的指点,将这局棋完成。”
虚竹以为是玄难师叔祖在指导,顿时有了勇气,从容地道:“小僧是来破局的,还请苏施主应子。”
苏星河气恨未消,脸色非常难看,碍于规矩,只得再度向着棋盘上望去,这一望不由地一惊。
按照珍珑棋局的布局,双方看似形势差不多,可经过苏星河无数次的演算,白子总是落于下风。
如今虚竹一子投去,自塞一眼,看似荒诞不经,但是将白子一枚枚的拾去,眼前的形势却变得霍然开朗。
黑子占有子力上的巨大优势,可是白子却有了回旋的余地,再也不是束手束脚,到处被动挨打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