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无星亦无月,风声呼啸,似乎暴雨将至。
书怀恩拖着女子的尸体,一手拿着拐杖再次来到那个小戏台前,这小戏台依旧蒙着白布,看不清内里情况。
“老先生,晚辈来了。”书怀恩轻声说着,晓得老人定然在此,说话不过是给其出场的借口而已。
果然,烛灯亮起,明灭不定。
依旧是那老人的影子,不过此时看来,竟多了几分伛偻。
“替老夫葬了她。”王师曹的声音充满了悲怆和无奈。
“这是第二个任务?”书怀恩跟着问道。
“哗”的一声,自戏台内里飞出一本书来,上面用小楷工工整整的写着“云遮月”三个大字。
“替老夫葬了她。”王师曹又重复一句。
书怀恩将书收入怀中,便放下拐杖拖着尸体向那晚发现的埋骨地走去。
小戏台老人的影子在摇曳的烛光下纷乱不休。
望着隆起的土包,书怀恩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苍白的脸颊不显喜悲。
曾几何时,书怀恩也是如此般将村人的尸体葬在青山村内,同时埋葬的还有稚嫩和依赖。
谁人无死?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书怀恩不晓得。
就在这样的夜,面对一个企图杀死自己的杀手的坟墓,书怀恩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能自拔。
书怀恩没有再回去找王师曹,也放过了可怜的赵大宝,随便找了间空着的民居暂且住下。
闲着无事,书怀恩便掏出王师曹所赠的书翻开来看。
云遮月,有些诗意又略显压抑的名字,令人联想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而书上所述的内容也如这封面的三个字所言,死人,既是永远的黑暗。
云遮月并非内功,亦非寻常外功,乃是一套武学技巧,包含了隐匿,轻功,内力的爆发,以及如何更好更快更准的杀人。
这,是一本杀手的宝典,若是在雾都书亭内,书怀恩相信足以放在最高的楼层。
如此两日,书怀恩浅显的浏览了一遍后,郑重的将其塞进怀中,然后吹灭蜡烛,来到小戏台准备进行下一步的任务,时间不算很充裕,且必须预留一些以作缓冲。
身体的伤口已经愈合,被那女子摧残了的经脉尚需几天才能调理好,不过并不妨碍行动了。
书怀恩再一次感受到了《济阳练法体》的优秀。一边幻想着《济阳练法体》和《云遮月》相结合后的景象,一边信步来到小戏台,此时已是月上中空之时了。
“晚辈谢过老前辈的提携,这本秘籍对晚辈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晚辈感激不尽。”
书怀恩深深的鞠了一躬,由衷的感谢着。
一声叹息,伴随着烛光的亮起。
“时也,命也。”王师曹语带沧桑。
“你可知杀人要分几步?”王师曹突然问道。
书怀恩没想到前一刻还似在回忆往昔,或者感叹时运的王师曹突然问起了杀人之事,细细想了想,又摇了摇头。
“愚蠢,杀人不过三步而已,藏起来,走过去,砍掉头颅。如此简单,你竟然不知。”
王师曹的一席话,竟说的书怀恩哑口无言,他可能不知道,自己这一句话,使其在书怀恩心里的高人身份足足降了两个档次。
“恕晚辈愚钝。”书怀恩不会蠢得和这老头犟嘴,毕竟看上去他是想教自己一些东西,况且任务还在他手上,服个软总没有坏处。
“罢了罢了,老夫说的这三步,如何去做均详细的写在了那书上,你记下之后便烧了它,现在且听老夫说第二个任务。”王师曹继续说着。
“前辈请说。”书怀恩做洗耳恭听状。
于是王师曹用饱含深情的语气诉说了一段长达几十年的旷世奇缘,故事里他和那个青梅竹马的奇女子分分合合,相爱相杀,误会有之,痛苦有之,也有过漫长的煎熬,但每每想起她,王师曹总是无法放下。
他曾因那女子的变心而痛不欲生,又曾因钟情于她人而冷落这个女子导致最终两人感情破裂,如今许多年过去了,王师曹一直守在她所在的村庄,不曾离开半步。
她知道他在,他也知道她知道他在,可是两人终究没有见上一面。
王师曹的经历引起了书怀恩强烈的共鸣,夜深人静的时候,书怀恩也总是能想到水仙满是笑容的娇颜以及枫叶飘落之下,那旋转漫舞的欢喜身影。
当王师曹的故事讲完时,天已渐亮,火烛也早已燃尽。书怀恩一脸感动的询问:
“先生要晚辈做什么?晚辈必当尽力。”
“请将她的头颅,带到老夫的面前。”说罢,白布摇动,内里已是无人。
书怀恩如遭雷殛,呆在原地久久不能言语。
她是谁,书怀恩不知道,但是赵大宝的拐杖都能威胁到手,何况打听一个人?
......
书怀恩慢慢的走向村内最大的那间院子,心内满是不解,相爱何以相杀。
到了,书怀恩缓缓推开雕着花纹的朱红木门,只见院内种满了各种花花草草,还有两棵桃树。
房门大开着,一个穿着大粉花袄的老太正对镜梳妆。
老太已然风烛残年,但此时却仿如即将会见情人的闺中少女,眼中神色复杂,有激动,有紧张,患得患失,亦如那年。
老太画的很认真,也很用心,胭脂水粉一个不落。
“真是岁月不饶人纳。”老太轻轻叹了口气,似是自言自语。
“晚辈时间很多,不急。”书怀恩来到老太的身后,默默的看向镜中那张苍老的脸,暗想着水仙有朝一日也会如此,当真是青春难敌流年。
“小子也有了意中人了吧。”老太目光如炬。
“她的美貌不比老前辈差。”书怀恩微微翘起嘴角。
“真是个嘴甜的小子。”老太呵呵一笑,继续往脸上涂着画着。
书怀恩则认真的在一旁指点,这里淡了,那边太红了,眉毛太浓了,嘴唇色浅了...直直画了一整个上午,老太这才满意的放下胭脂盒,虽然镜内的人脸已经仿如鬼怪,但书怀恩还是由衷的赞道:
“前辈如此美貌,难怪有人守此村子几十年,不愿离开。”
老太不愿大笑弄花了刚刚画好的妆容,但依旧双眼眯起笑道:
“小子莫怪老身耽搁时间,几十年没见了,老身可不愿老情人看到一张衰老难看的脸。”
书怀恩连连称是表示理解。
“好了,时间不早了,小子你动手吧,不过莫弄花了这美美的妆。”老太挺直了胸膛,嘴角露出俏皮的微笑,双眼闭起,她要给老情人一张可以入眼的娇颜。
书怀恩缓缓抽出长剑,剑光起,人命消。
天气阴沉,铅云在顶,压抑的令人呼吸困难。
书怀恩提着老太的头颅来到小戏台。
小戏台的白布破天荒的掀起,挂在一边。
一个青衫老头正坐在椅子上独自饮酒,老头满脸沟壑,双手粗糙,一副饱经沧桑的秀才模样,昏黄的老眼充满了对往昔的追忆,想着又饮了一大口。
“郎骑竹马来啊,绕床弄青梅。
十四为君妇啊,羞颜未尝开。
十五始展眉啊,愿同尘与灰。...。”
王师曹一边饮酒一边低唱,似在为死去的老太送行。
书怀恩上前,轻轻的将老太的头颅放在王师曹面前的桌子上。
“好,好,好。”王师曹看着老太画的似鬼似怪的老脸,连饮了三杯。
“替老夫葬了她,坑已挖好,就在埋骨地东南角,葬在右边那个坑呢,莫埋错了。”
书怀恩忍着怒气,上前去拿老太的头颅。
“且等等,容老夫再看几眼,你晚上再来吧。”王师曹挥了挥手。
书怀恩咬着牙退下了,此时此刻,书怀恩充分的感受到了什么叫身不由己,仿佛奴才一般被人呼来唤去的感觉,真的很难受。
“小伙子,忍得住的,才能活得长。”身后传来王师曹意味深长的告诫。
“晚辈受教了。”书怀恩转身行了个礼。
无处可去的书怀恩在赵大宝家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傍晚,随意的梳洗一番便来到小戏台。
王师曹此时正对着头颅诉说着什么,时而哭时而笑,时而轻吟时而低诉,令人毛骨悚然。
见书怀恩走来,王师曹眼中凶芒乱闪,杀机浮现。
“第三个任务是什么,请前辈示下。”书怀恩仿佛没有察觉一般行礼问道。
王师曹猛的仰天大笑,拿起酒壶便要喝酒,岂知酒壶早已空荡,王师曹随手扔在一边说道:
“老夫一生风雨飘零,杀过的人不知凡几,你一区区毛头小子,凭什么得到老夫的认可?”
书怀恩听后也不动气,依旧拱手行着礼不言不语。
“不过你既然杀了她,那便与老夫结下不死不休之仇,老夫给你两个月的时间,去吧,两个月后就在这个村子,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王师曹说罢转身而去,没再看那头颅一眼。
“前辈死后,小子会将前辈与夫人同葬一处。”书怀恩朗声说道。
王师曹听后大笑不已,回道:
“你若死了,可就便宜那条黑狗了。”
书怀恩来到桌前,愣愣的看着那头颅,怒气仿佛潮汐,直冲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