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雍二十一年,王朝纲纪紊乱。
北有旱,伤嫁;南有涝,漂没民人;中有蝗虫过境,再有疫病加身,京师大饥,人相食;九州时有石陨,连年地震,池水变色,皆赤如血,数百万人丧生。
四夷外侵,盗贼内起,人民深处水深火热之中,不得解脱。
此千百年难遇之异象也。
帝日殚精竭虑,达旦不寐,躬自减彻,以救灾厄,然,收效甚微。
遂流言四起,曰:千氏失德,辅臣奸佞,是以天降灾惩之。
于是群雄林立,欲清君侧,定国邦。
千氏大厦将倾之际,定北侯商禾领兵入京,破皇城,控佞臣,千氏覆于其手,帝妹长公主千璃自缢于敏姝宫。
城北,破败的居民楼深处,一个不起眼的小宅子中,男人拎着剑,一脸的肃穆之色。
他一边警惕地注意着门外的动静,一边分神往屋里看,疲惫的眉宇间是掩不住的威严气势,仿若这小小的屋子是那恢宏雄伟的殿宇。
这人就是瑞雍皇帝千毅。
屋的里间,婉约柔美的女子眼中含泪,却是硬忍着不让泪水流出眼眶。
女子先是看了眼怀中熟睡着的小女孩,她还那么小,长得精致可爱,也许是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小女孩咧嘴笑得像个小傻子。
女子看了,也是笑,只是这笑中多是苦涩和无奈。
女子看向地窖里,里面是三个女孩,比她怀中的孩子大一些,三个中最大的那个也不过七岁,她拥着两个五岁的妹妹,看着母亲,一眨不眨。
怀中两个长得如出一辙的女孩也看着女子,但她们都没有哭。
“歌儿,你是姐姐,要好好照顾妹妹们,带着妹妹们好好的活下去,知道吗?”
大的那个女孩点头,“母后,歌儿知道了,歌儿会照顾好妹妹们的。”
女子咬牙,按动墙上的机关,地窖被封得严严实实。
“歌儿,我只要你们好好活着,这是千氏的命数。”
“婉婉,该走了。”
苏婉,瑞雍皇帝的皇后,曾经名扬京都的才女,美人。
苏婉不舍的看着地窖处,下一刻,毫不犹豫的抱着怀中的孩子离开。
是该走了,再不走,定北侯派来的追兵就该到了。
千毅从苏婉怀中接过孩子,钻入来时的密道,将入口封好后,沿着密道离开。
这是皇宫的密道,一直通往城郊。
出了密道,千毅护着苏婉一直跑,没有方向,没有目的,只是跑。
四处都是定北侯的人,眼看着追兵就要追上来了,千毅拉着苏婉躲到一处密集的草丛之后。
千毅看着孩子安静的睡颜,说:“婉婉,她真的好漂亮。”
珍宝似的。
“是啊,真漂亮。”
千毅将孩子放下,双手握着苏婉的肩,“婉婉,追兵追得太紧了,我去牵制住他们,你带着孩子逃,逃得远远的,过普通人的生活,别再回皇城了,明白吗?”
千毅语速又急又快,苏婉含泪点头。
千毅在苏婉额头落下一吻,“婉婉,今生只能这样了,是我对不住你。”
千毅拎着剑,头也不回的走了,是赴死的方向。
苏婉死死地咬着拳头,压抑又克制,她看着她的丈夫义无反顾的冲进敌人的包围圈,厮杀。
血洒在他的身上,他却顾不上擦一下,只想为妻子搏出一条生路。
苏婉瞪大了眼睛,这个曾经高高在上,尊贵无双的男人,上一刻还在挥剑杀人,下一刻就倒在她的面前。
他已经太累了。
泪水模糊了苏婉的视线,“不!”
刺进千毅身体的一刀一剑都让苏婉疼痛难忍,那汩汩的血水,像是从她的胸口间流出的一样。
这一刻,苏婉内心绝望,大脑空白,她不管不顾,酿酿跄跄的往前冲。
那是与她相依相伴了十余年的丈夫啊,是她孩子的父亲,她怎么忍心看他一人赴死。
她逃不掉了,也不想逃了。
苏婉跪倒在千毅身旁,追兵门一时没反应过来。
眼前的女人头发凌乱,衣衫褴褛,哪里还有曾经一国之后尊贵精美的模样。
什么名扬京都的绝色美人,也不过如此了。
苏婉扶起千毅,埋头痛哭。
千毅吐着血水,拨开她的散发,“婉婉……快跑……”
“我不!”坚决而又倔强,“我怎么放得下你啊,千毅,夫君,你叫我怎么放得下你。”
反应过来的追兵们一拥而上,当剑都刺过来的时候,千毅翻身,将苏婉紧紧护在身下,这是他的本能。
只是,必死的局,终究无法逆转。
苏婉呆呆的,她想哭,又想笑,可无论苦笑都显得极其的苍凉。
这个男人为国为民,操劳了半辈子,最后却以这样潦草悲哀的方式结束了这一生。
她握着千毅的手,另一只手拿起了地上的剑。
“今生不悔与君携手,只恨不能与君白首。”
话落,血喷涌而出,染红了整片的天空。
为首的人看了眼相拥而死的两人一眼,冷漠的说:“葬了吧,毕竟是一国的帝后,给他们一些体面。”
说完,转身离开。
敏姝宫。
千璃坐在铜镜前,看镜中美得令人窒息的自己,轻笑了声,自言自语,“皇兄常说,红颜命薄。”
她看到了外面的天色,太阳快落山了,残阳染红了大半个天边,连带着,她这殿中,也似是染上了红色。
千璃想,整个皇宫,都在血水中了吧,她都听到远处传来的尖叫声和痛哭声了。
“皇兄皇嫂该出宫了吧。”
千璃也可以走的,但她不想走。
千氏覆灭,是她轻易相信了不该相信的人。
白绫抛上梁头,千璃踩在凳子上,将白绫细细的系好,边系边念,“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世人若被明日累,春去秋来老将至。朝看水东流,暮看日西坠。百年明日能几何?请君听我明日歌。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万事成蹉跎……”
当头伸进去的时候,千璃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凳子应声倒地,惊了千璃的贴身婢女。
“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