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老驼背一路来到林场边的两间木屋,进了其中一间,看到屋里的情形,我就愣住了。 当门的地上横着一块门板,门板上躺着一个人,却不是老军。仔细一辨认,竟然是丁明昊! 几天不见,他已经更加瘦的没了人模样,完全就像是一层皮裹着一副骨头架子。 他赤着上身躺在门板上,两眼紧闭,胸口却还有着不怎么明显的起伏。 让我感觉诧异的是,他原先鼓起的肚子竟然已经没了,只剩下一片皱皮堆在那里。 皱皮上竟然有个两寸多长的口子,像是刀割开似的,随着漆黑的污血涌出,整间屋子里都弥漫着刺鼻的恶臭。 屋里还有一男一女,男的大概五十多岁,女的也就二十出头,我都不认识。 我顾不上问丁明昊为什么在这儿,左右不见老军,急着问老驼背:我老军叔在哪儿呢? 徐祸……来啦?! 我被这忽然传来的声音吓了一跳,是老军! 可为什么只有声音? 他人呢? 我心直往下沉,颤声喊道:军叔,你在哪儿呢? 我大脑一片混乱,甚至忘了自己已经开了鬼眼,生怕老军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是已经出了意外…… 我在下边呢……老军的声音再次响起。 这一次我听的分明,声音竟然是从门板下面传出来的! 我急忙蹲下身,往门板下一看,整个人都懵了。 门板的四个角垫了四块砖头,和地面之间有一砖的缝隙。 透过缝隙,就见老军躺在门板底下……他竟然整个人都埋在土里,只有一张脸露在外面! 你们这是干嘛呢?我急着要把门板搬开。 老军却急道:快别动!我正送饿死鬼呢,熬过今天中午,就没事了! 饿死鬼?我愣了一下,再看看门板上的丁明昊,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上次丁明昊找到局里,我就看出他是被饿死鬼附身了。饿死鬼是百鬼中极为难缠的一种,甚至在六道中还有专门的饿鬼道。 我对丁明昊印象很不好,所以只帮他画了三道镇魂符箓压制鬼气,让他尽快去找高人救治。 没想到他找的人竟然是老军! 老军是早年间部队里的军医,每回喝多都会跟我讲他从军时候的事。 我最耳熟能详的一件事就是,他在参加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时候,在越南的深山老林里曾经给一个鬼看过病。 老军不是爱吹牛的人,他说的我都相信,可他那就是些野的不能再野的野路子,怎么能用来对付饿死鬼。 丁明昊又怎么会找上他的……他又怎么跑林场来了? 老驼背蹲下身,对门板下的老军说:老兄弟,还撑得住吗? 还行。老军嘴上说还行,可就这两个字都说的打颤。 老驼背独目瞄了我一眼,叹了口气,这都三天了,每天就只喝点米汤,身子骨再好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啊。 三天?我深吸了口气。 眼下已经是深秋,又连着下了几场雨,白天穿少了都觉得冷,晚上就更不用说了。 老军竟然把自己埋在土里三天…… 你这是胡闹!我头一次对老军发火。 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男一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人多半是丁明昊的家人了。 妈的,你们的命是命,别人的命就不是命? 老头那么大年纪了,竟然眼睁睁看着他把自己埋在地下三天! 我从包里拿出八卦镜,在上面画了道符箓,反转镜面照向丁明昊。 只看了一眼,我心里就是一咯噔。 那饿死鬼已经不在他身上了,可为什么他头顶的煞气还是那么重? 而且从八卦镜里看去,除了乌云盖顶,似乎还有一道红色的光晕附着在里面。 我也顾不上多想了,拿起毛笔蘸了朱砂,在丁明昊前额和干巴的胸前各画了一道符箓,伸手就去搬门板。 你想干什么?别动!那个中年男人忽然一把拉住我。 什么他妈的别动?你们知道老军叔多大年纪了吗?他再这样下去会死的!就你们的命是命啊? 男人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却仍是紧紧的拉着我,讪讪的说: 都已经三天了,再有两个钟头这事儿就了结了。你现在这样做,那不就前功尽弃了嘛。 放屁!一分钟也不能等!我恼火的甩开他,却被另一双手揪住。 年轻女人拉着我的袖子厉声说:你说话客气点,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啊? 我去你妈的道理! 我猛地甩脱她的手,不管不顾的把床板连同上面的丁明昊掀翻在了地上。 两人惊呼一声,赶忙抢过去扶他。 看清老军的样子,我眼泪差点没掉下来。 他脸色苍白,一点血色也没有,嘴唇都裂出口子了。 我急着把他从土里拉出来,才发现他怀里抱着个灵牌,上面写的却是‘无名可怜人’几个字。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牌位,我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胡闹啊!老军跺着脚说:再撑一会儿,这孩子就没事了,你这一弄,我这三天都白熬了! 我把他扶进椅子,顺手拿过灵牌,仔细看了看。 老军还想说什么,我狠狠把灵牌摔在地上,你别犟了!你看看你都什么样了?你就知道瞎弄,这牌位上根本什么都没有!你本来就是瞎折腾! 老军一下愣了,什么都没有? 我摇了摇头,见他的衣服都被土里的潮气浸透了,急忙帮他扒下来。 老驼背提着一个炭炉,把一身衣服递过来:赶紧给他换上!快烤烤火,暖和暖和! 爸,哥醒了! 顺着女人的声音看去,果然就见丁明昊睁开了眼睛。 徐祸,我没事了?他也看到了我,眼睛里竟比上次见到他时多了几分神采。 我冷冷的说:我帮你画符保命,是要你去找高人救治。你祸害一个老头干什么? 老军说: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要帮他的。 你干嘛要这么做?你是不是缺钱?缺钱跟我说啊! 不是缺钱!老军摇头,指着丁明昊说:他是我妻舅家的孩子。 我一愣。 妻舅家的孩子? 老军叔,你……你结过婚?我是头一回听说他还有亲人。 老军摆了摆手,都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灵牌,疑惑的看向我:那鬼东西真不在灵牌上? 不在,你就是瞎弄!我没好气的说着,把老驼背端来的一碗米粥递给他。 姐夫,明昊是不是没事了?中年男人问。 见老军看向我,我又狠狠瞪了他一眼,走到丁明昊身前,用八卦镜往他身上照了照。 你到底是怎么惹上饿死鬼的?我收起八卦镜,点了根烟。 我不知道啊。丁明昊一脸的茫然。 我说:你最好再仔细想想,现在那只饿死鬼虽然暂时脱离了你的身子,但他一定还会再来找你。如果不能劝服他吃倒头饭,他就一定会要你的命。 丁明昊使劲摇头:我真想不起来惹过什么饿死鬼。 说着,看着正在喝米粥的老军咽了口口水。 老驼背见状,忙给他也端了碗粥。 见他像饿了八百年的饿死鬼似的喝下米粥,我心里直画魂儿。 老军倒也不是完全乱来,他把自己埋在土里,让丁明昊在门板上躺了三天,是想用自己的阳气勾出地下的灵气,从而消除饿死鬼的怨念。 这是萨满教的一种超度亡灵的方法。 按说这种以消耗渡魂者本身阳气的法子,应该是最可靠,最行之有效的,为什么丁明昊还会有被鬼缠身的迹象? 饿死鬼没有附到灵牌上,又去了哪里? 丁明昊连着喝了两大碗米粥,脸上有了一丝血色,给我介绍,那中年男人是他的父亲,年轻女人是他妹妹。 虽然因为刚才的事,双方都不怎么痛快,可他父亲也还是看出我似乎比老军靠得住,谦和的问我怎么才能消除他儿子的祸患。 我想都没想就说:方法有两种,一是丁明昊能想起自己是在什么地方惹上饿死鬼的,寻根究底找到它,把它超度或者诛除。 如果丁明昊想不起来,那就只能等饿死鬼再找上他了。 我怎么会去惹那种东西?徐祸,你就看在我和桑岚是同学的份上,帮帮我吧,我不想死。丁明昊哀求道。 我看了一眼老军,叹了口气。 既然是老军的亲戚,那也无所谓规矩不规矩了。 我问老军,他怎么会在林场。 老军有些讪然的干笑了两声,说医院嫌他年纪大,不让他干了,他就托人找关系,找了份看林场的活。 看着木屋里简陋的陈设,我鼻子一阵发酸,拉着他的手说: 老军叔,别干了,你住我那儿去,再不就住我乡下的房子,就当帮我看房子了,我养你。 傻小子,你老军叔还没老到让人养的份上。再说了,在这里多好,多清闲,平常还能和老独喝喝小酒,下下棋,不比哪儿都舒服? 老独就是老驼背,是另一个看林场的老人。 老军性子倔,他这么说,我再说什么都没用。 我让他好好歇着,丁明昊的事我会处理。 老军问会不会耽误我正式的工作。 我苦笑,说不会。 我起身,想把丁明昊带回后街的铺子。 他忽然问他妹妹:是你打电话给章萍,让她来的? 他妹妹一愣,摇头说:没有啊,我也正纳闷她怎么找来了,而且还说那么奇怪的话。 什么?你们跟那个女人说话了?老驼背忽然瞪圆了独眼。 丁明昊的妹妹蹙了蹙眉,嫌恶的看了他一眼,她是我哥的女朋友,不是什么妖魔鬼怪。 老驼背用拐棍狠狠敲着地面,顿足道:我跟你们说了,别和她说话,那不是人,是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