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样的宋如我,傅雨心里面忽然有一种感觉。她就这样支着头看她,一副尽管你说的样子,这副面孔的背后竟然使人感到无比的讽刺。
傅雨突然站起来,脸‘色’有些僵:“言尽于此,宋小姐再见。”
宋如我依旧笑眯眯的:“好啊,再见。”
盛泱看见傅雨要走,在一旁玩得不亦乐乎的她还特地打招呼:“再见呀,傅雨阿姨,以后有空来玩!”
傅雨点了点头就走了,脚步很快,高跟鞋走在街心公园里背影并不是那么好看,甚至让人感觉几乎是……落荒而逃。
盛泱‘舔’着‘棒’‘棒’糖,津津有味地吃着,她立刻凑到宋如我身边,好奇地问:“妈妈,傅雨阿姨跟你说什么呢?”
宋如我低下头,面容依旧带着笑意:“她跟我说她喜欢你爸爸。”
即便年龄在小,也知道喜欢这个词不能随便‘乱’用,而在她的意识里,喜欢是存在于爸爸妈妈之间的词汇,怎么能有第三人用呢?
盛泱从小就是爱憎分明的人,这会儿傅雨阿姨在她心里的地位忽然间有些动摇。
宋如我看见她小脸皱巴巴的样子,又是拍了拍她的头,还逗她:“年纪倒小,想法很多。”
“我讨厌傅雨阿姨了。”小姑娘有些认真地说道:“妈妈你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是不是真的在外星球?妈妈你以后一直要跟我在一起,好么?”
盛泱是什么样子的小孩子呢?因为父亲的滔天宠爱,长成一副不知人间疾苦的模样,天真单纯甚至有些霸道嚣张。小姑娘只知道笑,从来不会示弱。可是现在呢,她这么可怜巴巴,就像是一只可怜的小兽急于求得母亲的爱。
宋如我对于这个孩子,再理智的心总会感到疼痛。她心底里最柔软的部位微微刺痛,每一分疼痛都在提醒她对于这个孩子的愧疚之感。
“好的,泱泱,我们永远在一起。”
“爸爸也和我们永远在一起,好么?”盛泱想了想:“妈妈你以前说过不要爸爸了,可是小朋友怎么可以不要爸爸呢。”
宋如我没有说话,目光微微沉下来,嘴角只是挂着笑。
而原本说好明日再来拜访的傅雨,今日忽然出现在了香江别墅。老管家对于她已经脸熟,自然就放她进来。这时候盛从肃刚刚用完中饭,正在客厅里的休息。
他在读阿加莎极其著名的《东方快车谋杀案》,见到她进来有些恋恋不舍地合上了书本,抬起眼问她:“什么事情?”
傅雨面对他,一路走来的有些话在肚子里翻来倒去,她深吸一口气:“我有话跟你说。”
盛从肃皱了皱眉头,似乎有些不耐烦。
他向来对人就是这样子,没兴趣的连多给一分钟都觉得麻烦,可是好教养又促使他给人以薄面,不能拂袖就走。傅雨当下有些难堪,她看着对面男人一双狭长利眼微微眯着,就像是一只慵懒的猎豹,她心底里的心思便疯长一片。
傅雨自小知道,与一个有钱有势的好男人在一起是多么重要。而像盛从肃这样子的人,对于她而言,真是拥有致命的吸引力。
于是傅雨站在他跟前,一字一句的,似乎是老朋友之间的拳拳心意,她语调轻柔,又像是叹息:“盛七,自作孽不可活啊。”
盛从肃听了这话,终于正眼瞧她,像是在等待她说下一句话。
傅雨在他这样子的注视下,横下心索‘性’就说道:“我知道你们的事情了。”
“我们的事情……”盛从肃嗤笑一声,嘴里喃喃着:“我们的事情?”
初‘春’时节午后的阳光打在落地窗户之上,慢慢折‘射’在盛从肃的脸上。他就这样子坐在那里,手里面握着一本书,‘唇’角轻轻勾了勾,像是自嘲又像是嘲笑。
“你知道什么。”他终于站了起来,面朝着一片光景,依山傍水的别墅,落地窗前一大块空地,在远处一点便是一大片的人工湖。
他看得出神,傅雨却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宋如我那么恨你,你还有好结局么?”傅雨甚至苦口婆心地劝道:“她从来爱的都是李木白,甚至连一个冒牌货她都爱。你这样子有什么意义呢?”
“我听说她甚至还想杀了你。盛七,都说父母血缘不可断,可是宋如我能连盛泱都不要,你还在期待什么呢?”
盛从肃的背影一动都没有动,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前面的大片湖泊上。
于是傅雨决定下一剂猛‘药’:“你以为她什么都忘了?我看她明明什么都记得!”
“她现在待在你身边不过就是想报仇,你确定让泱泱拥有这样一个母亲么?一个时时刻刻想拆散家庭的母亲?”
一声低沉的笑声终于传了出来,这笑声里带着自嘲可更多的是傅雨也不明白的情绪。就像是看穿了你,当你只是一个小丑而已。
傅雨浑身一凛,就听到盛从肃好似轻描淡写的问她:“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他语气虽轻,口‘吻’也还算温和,但是在他面前工作了足足五年的傅雨知道,这个时候的盛从肃不能惹。傅雨终于看到他转过了身来,他那双曾经使得自己十分着‘迷’的狭长丹凤眼紧紧地盯着她。他嘴角甚至带着笑,只不过眼神却是彻骨的冰寒。
“说吧,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一字一句,姿态高高在上,却是咄咄‘逼’人的语气。
傅雨无比知道,这一刻,她只能说真话,如果说一句假话,她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盛七……”傅雨忽然眼眶通红,泪水唰一下就下来了。她语气哽咽无比:“盛七,你应该知道我爱你。”
她哭红的双眼,他不为所动,只是依旧冷冷地看着她,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我现在已经跟李木白离婚,总算知道不能委屈自己,我想给自己一个机会,所以我才调查了宋如我。她不爱你,可是我爱你,我也爱盛泱。盛七,我不相信你不知道我爱你。”
“你爱我?”盛从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兀自扯了扯嘴角,然后沉下了声音,一字一句说道:“我不希望再看见你。”
傅雨不敢置信,往后退了一步,眼泪还在脸上,她摇着头:“盛七,五年了,我不相信。”
盛从肃似乎十分厌烦,冷下来的脸上眉头皱起来:“你以后也不用去拍卖行了。傅雨,你应该知道我最讨厌算计我的人。”
“走吧。”盛从肃哼了一声:“我从来不会把话说第二遍。”
老管家听到动静,不由得出面劝说:“傅小姐,您先走吧。小七这几天心情十分不好,不要再惹他了。”
傅雨心中一计较,终于出了‘门’,走在别墅区的小路上,立刻擦干了眼泪。
盛泱和宋如我一直玩到下午四点多钟才回来,母‘女’俩手牵着手。盛泱看到老管家还甜甜地叫了一声:“陈爷爷~”
老管家看了他们母‘女’一眼,‘欲’言又止想了又想,只能问道:“太太今天想吃什么?”
宋如我依旧说随便,老管家憋在当场,看了眼盛泱:“那你呢?”
“我咩,我想吃我妈妈烧的菜。”
宋如我一听,立刻笑了,于是她就答应了:“好啊,今天我来做。”
盛泱欢快地就跑进客厅找到他爸爸,很快就汇报这个好消息,她叽叽喳喳绕在盛从肃的旁边:“老七!老七!今天妈妈做饭哦!”
盛从肃没有像往常一样陪小姑娘玩耍,他只是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说:“我上去处理公事,吃饭时你来叫我。”
“啊?”小姑娘‘摸’不着头脑,后知后觉才发现今天爸爸好像有些不开心:“哦。”
一直到了晚上六点钟,宋如我在家庭厨师的帮忙下终于做完了四菜一汤,一家三口倒是够了。盛泱观察了一下,卖相不错,配‘色’也很好看,让人很有胃口。
于是她蹦蹦跳跳就上楼叫人:“爸爸!爸爸!快下来吃饭啦!”
盛从肃站在二楼楼梯口,客厅里璀璨的灯光照得满室亮如白昼。他垂着头,就能看见宋如我在端饭倒饮料。她低着头仔仔细细的样子就像是一个梦。
“老七!”盛泱戳了戳发呆的他:“你干嘛呢,快点下去呀,妈妈做的菜看上去可好吃呢!”
盛从肃终于拉起小姑娘的手,带着她下楼。
桌上的饭菜冒着令人食指大动的香气,宋如我连筷子都自己摆好,看到父‘女’俩来了,朝他们笑笑:“快坐呀。”
盛从肃就在她面前站了几秒钟,然后终于坐了下来。总有那么些那么些时候,总觉得一秒钟都是奢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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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已经是晚上八点钟,别墅区里安静地连风声都能听见。盛泱提出要出去散步消食,需要爸爸妈妈一同前行。
如果搁在往常,盛从肃一定会先征求宋如我的意见,要是她觉得累或者不愿意,决计是不会强求的。这是这一次,盛从肃只是侧了侧头,就随手拿了件风衣,一副等着宋如我一起出‘门’的样子。
宋如我怔了怔,倒是从善如流地就跟着出‘门’的。
夜风还带着凉意,盛泱的大眼睛被裹在长长的围巾里面,她走在父母的中间,一只小手拉一个人,觉得真是快乐到能飞上天去。
别墅区里照旧是安静得不得了,只剩下风吹向树叶的“沙沙”声,宋如我走得慢,对于盛泱而言是正好的速度,可是对于盛从肃这样的大长‘腿’而言,简直就像是挪动一样。
可是盛从肃一句话都没有,就这么安静地走在一边。路灯昏黄的光一点一点打在他刀刻一般的侧脸之上,他眉目清俊,侧脸平淡,姿态从容,是时光岁月以及家世出身所打磨出来的最好的艺术品。
就像他那些拍卖行里动辄无法估价的宝贝一样,盛七本身就是一件高贵的艺术品。
走了一会儿,盛泱开始发懒:“老七,我要抱。”
盛从肃这种人,‘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盛泱说要抱,他立刻蹲下来就将小姑娘抱在了怀里。温暖宽厚的‘胸’膛,盛泱软趴趴地靠在上面,小脸庞却对着宋如我笑。
宋如我落在两人背后,利落剪裁的风衣将他的宽肩窄腰衬地风流倜傥。而他的肩上还有个‘玉’雪可爱的‘女’儿,任谁看了,都觉得是一副多幸福的画面。
宋如我低下头,微微扯了扯嘴角。而就在这不经意间,盛从肃忽然间就停下了脚步,“嘭”一声轻轻的撞击,宋如我一下子就撞到了盛从肃的背上。
已然有些熟悉的气息,宋如我心里发着酸又带着恨,这一股股情绪慢慢席卷而来,就像是涨‘潮’时海水滚滚而来,一点一点将她淹没覆盖。她几乎有些透不过气。
“还好吧?”盛从肃终于开口问她。
“嗯。”宋如我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到盛从肃转过了身,然后向自己伸出了手,意思是要拉她一起走。
他们之间的距离几乎没有,两具身体贴得那么近。他伸出来的手就在她的手边,那双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
“走吧。”她仍旧在发呆,却已经被盛从肃拉过了手,转身就拉着一起走了。
夜风继续吹过,盛泱“咯咯咯”的笑声清脆。宋如我一把就被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吹风吹起来的发丝轻轻扫在她的脸上,宋如我一抬头就看到盛从肃一双狭长丹凤眼里如同今日繁星一样的光。
她自然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曾想过要知道他想些什么。
路途还很长,一路上只有他们。盛泱笑了几声之后‘揉’了‘揉’眼睛,瓮声瓮气地说:“妈妈,我困了。”
今天她已经玩得很疯,当然会累得很快。宋如我就看见小姑娘安心无比地躺在她爸爸怀里睡着了。
总觉得这样子就是岁月流长,就像是很多很多时候会想过的一样。他抱着盛泱,而宋如我就走在他的身边。盛从肃不由得将手收紧了一些,这么多年了,他竟然发现自己从来没有牵过她的手。
他们从没像往常情侣一样谈过恋爱,人生步骤跳了好几步,然后到现在再谈恋爱已经为时晚矣。
盛泱睡着后,他们谁也没有说话。宋如我乖乖地被盛从肃牵着,一直在别墅区里转了一圈,然后一同回家。
进了屋子之后,盛从肃就松开了紧紧握着的手,他先上楼将盛泱安置好,然后脱下风衣外套,接过老管家递上来的热茶,端着茶就又站在硕大的落地窗前,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他以背脊面对宋如我,宋如我立刻上楼洗漱,也不再跟他搭话。
宋如我回到卧室,打开了自己的电子邮箱,有一封邮件已经躺在她邮箱里很久,她看了一遍之后,就将其隐藏,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她又翻了出来。
lily。我恍惚觉得自己即将要离开你,我希望死后尸骨能葬在布桑,其余财务都留给你,希望你过得好。不用再追查,从认识你起便一直被人跟踪,我以为这是代价。你忘记过去吧,好好生活。
落款,纪凡。
这是宋如我跌落山坡前一晚上,那时候在国外的纪凡室友拍了照片发给她的。他终于毕业,收拾物件,发现了纪凡留在他屋中的这份遗书。看笔迹,是纪凡所写。
而傅雨跟她说,开车撞死纪凡的是盛从肃的员工。暂且不表傅雨说话的真实度,就拿盛从肃而言。宋如我觉得他完完全全像是做出这种事情的人。
更何况,她那一晚上,在乡下时,问过他最后一遍是否与纪凡的死有关。
他沉默了。
她在下定决心之时,在得到答案之后,被人一下推下山崖。满清情绪在制高点之时忽然被一手掐断,然后她就像是一个傻子一样真的认为盛从肃是护她爱她的丈夫。
宋如我关掉了电脑,走出去,打开了书房‘门’。盛从肃自从她病后就一直在家里办公,她没有机会,所以每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能行动。
她已然‘摸’清楚他最重要的文件放在哪里。书柜后面的保险箱,只可惜她试过好几次的密码都不对。
宋如我站在这里,有些愤恨。四位数字,不是任何人的生日。除了这些,宋如我再也想不出来其他。
这些时日,盛从肃愈发沉默。而今天,傅雨都来试探她。那么盛从肃,比傅雨不知聪明多少倍的盛从肃,也应该发现,她已经想起一切了。
想起那些一一挨过来的岁月,想起流过的鲜血与泪水。
从平翘舌不分到中英文同骂,她走过多少路。
今天的夜‘色’是那样子好,漫天的繁星,璀璨无比。流水和夜风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轻轻传来,一切都宁静地好像什么都未发生。江苏路的豪宅别墅,这一座纯金牢笼,她这一只笼中之鸟如何飞出去?
宋如我忽然想起了些什么,她手上开始微微地颤抖,然后旋转保险柜钥匙,一个数字一个数字:0721.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夏天,李木白带着矜贵少年来到乡下的那一天。“咔哒”一声,是钥匙打开的声音。
宋如我的心狂跳,答案几乎就在眼前,她颤抖着双手伸向了里面唯一一个档案袋子。
她迫不及待地翻开来,里面只有一张纸和一张照片,等她看完之后。宋如我整个人就僵在那里。
“你在干嘛?!”明显是震怒的声音。
这是盛从肃头一次在这个宅子里用这种口气说话,冰冷刺骨的,‘阴’郁恼怒的。他很快就走到了宋如我的面前,毫不留情地就夺走了宋如我手里的文件袋。
被人当场逮住的宋如我却依旧不敢置信,她嘴里似乎是苦笑似地哼了几声。她忽然间就哭起来,撕心裂肺一样,头一次这样失去理智和伪装。
“你什么都记起来了。”不是疑问,是肯定,甚至是笃定。
宋如我蹲在旁边,手捂着自己的脸,她哭得肩膀一耸一耸的。
“你走。”盛从肃异常冷酷,甚至蛮横地拉起地上的宋如我,一副要将她扔出去的姿态。
宋如我终于找回了理智,她冰冷的双手死死地掐着盛从肃的胳膊。她说:“盛从肃,我恨你!我恨你!”
盛从肃似乎身形一僵,可是很快地他就又十分蛮横地说:“走。”
宋如我忽然发了狠,一把抢过盛从肃手里的档案袋。她打了开来,拿着一张纸就狠狠打向盛从肃的脸。
纸张夹杂着响亮的耳光声,盛从肃脸颊一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张纸落在了地上。
灯光那么亮,照得人无所遁形,也照得这张泛黄的纸张可笑而可耻。
那是一副素描,白纸之上,是宋如我的睡颜。安静的十八岁的睡颜。
宋如我又拿出了里面的照片,仍然一巴掌就甩向了盛从肃。盛从肃又足足吃了一个耳光。
照片是宋如我在乡下房子里睡着的模样,夏天衣衫单薄,更不必说睡衣。年轻的肌肤‘裸’/‘露’在外,腰侧是引人无限遐想的角度。
“无耻!”宋如我眼泪已经完全流光,只剩下通红的双眼:“盛泱为什么要有你这样子的父亲?!”
盛从肃被打了两个巴掌,看着眼前愤怒的‘女’人,他竟然垂着头笑了笑:“宋如我,你哭什么呢?”
他呵呵笑了一下,继而抬起头,目光如炬,直直地盯着她:“你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