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早在烈风在鲸皮帆上吹出刀割般的声响时就让猫儿们躲到了船舱底部，包括老布尔在内。
“你和他们一起待着！”
不等老布尔抗议，他就把门砰地一摔，从外面上了锁。
“查理！我们上去掌舵！你去开轮机！”
暴雨的前兆很快就到来了，那是一个接一个涌上船舷的大浪。高傲挺拔号从未遭遇过这种级别的浪，先前和鲸鱼大战的时候，她一直都在船队后方，躲得远远的。
然而，如今的高傲挺拔号避无可避。在暴风雨中，没有任何一艘船能够幸免于巨浪的冲袭！
“查理，轮机发动了没有？三个轮机都要开足马力！我们要以最快的速度穿过暴风雨！”
对于风浪，瑞文并不特别担心。他压根就不惧怕海水涌上甲板，只要将体内的流体触须伸出来，包裹住身体，形成一层阻隔膜，他完全不怕海水的诅咒。
至于船会不会在巨浪中翻沉，这更不是需要他自己来考虑的事情。“亚空巨鲸”就游在附近，随时能出手保护船只！
他所担心着的是其他事情。
“查理，搞好了就到甲板上来！舵轮先交给你，我上了望台去看看！”
回应瑞文的不是查理本人，而是从船只的各种阴影中探出的腕足！
数十条腕足盘根交错，从各个方向延伸向舵轮，一下就牢牢卷住了它！高傲挺拔号犹如无人掌舵的幽灵般在海中驰骋，在一个个浪间灵活穿梭！
“金！把你的船往这边靠近点！”
瑞文窜到了望台上，立刻将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蔲蔲蒂。活船船首的雕像正微微抬起双臂，头发在大风中起舞，仿佛陶醉于这场风暴之中。
毫无疑问，留在蔲蔲蒂甲板上的掌舵者是金。舵轮在他手中仿佛一个汽车方向盘般，被他轻而易举地转动着。
两艘船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对抗风浪！活船自身就有少许控制波涛的力量，蔲蔲蒂的甲板上连水都没见多少！
见小伙子那边没什么事，瑞文将目光投向了远方。雨点已经开始降下来了，这次的暴雨和斯普莱特岛的雨水并不一样，雨点在落到海面上的时候依旧保持着那斑斓的色彩，犹如一根根颜色诡异的针！
甲板上很快就积起了一个接一个的小水洼，犹如一个个倒映群星色彩的斑点！
“这水......这水不大对劲啊！”
以实马利号的舷窗后挤满了人，他们透过玻璃舷窗看着这场暴雨，对它的颜色啧啧称奇。
“不对！你们等等！”
斯塔布第一个注意到了不对的地方，一下拨开身边的船员，来到舷窗前，一滴雨落在了圆形的舷窗上，却并没有像普通的水滴般流淌下去！
“这不是普通的水......这到底是不是水啊？”
斯塔布惊异地看着窗户上的一颗颗雨点，它们看起来不像是一颗颗水珠，反而像是一个个窟窿！
没过一会儿，雨滴就布满了整扇窗户，仿佛在玻璃上另开了一扇通往别处的大窗。
窗的那一边，是一片诡谲的深空！
“舵手！”
斯塔布一下跳了起来。
“舵手！我们的舵手有危险了！”
以实马利号的舵手在船员们为他搭建的临时工事下操纵着舵轮，那是一个用木板和铁皮造的棚子。
如今，它竟和以实马利号的甲板一样被雨水侵蚀出了斑驳的“洞”！雨水并没有穿过洞口抵达棚架的另一边，但当一滴雨水从侧面被吹入棚子，落到了舵手的手背上时，他立刻发出了痛叫声！
“这，这是什么东西？”
舵手惊恐地低下头去，竟发现自己的手背上，多出了一个和甲板一样的大洞！
“这绝不是普通的水！”大副喊了起来。
“鲸油灯！得想办法把鲸油灯弄亮一点！”
“这批鲸油压根就不够亮！见鬼的，那头鲸鱼就算死了也要阴我们一手！”
“现在怎么办？舵手不能出事，咱们这是在暴风雨中行驶！他完了船也完了！”
砰！
甲板上忽然传来了一阵清脆的响声。
随后，四下蔓延的明艳火光立刻席卷了整条船！
是魁魁格！
瑞文站在高傲挺拔号的了望台上，用流体撑在自己的头顶当伞，阻隔着这诡异的雨点。
他在茅斯人号的了望台上看见了鱼叉手魁魁格！他的着装看起来和平时一模一样，赤着上半身，面色泰然自若。
可此时此刻，他全身上下的刺青纹路，却正散发着和鲸油灯颜色相近的明艳光芒！
平日里并不特别起眼的刺青如今变成了无数道发光的白色海浪！汹涌的波涛和船只在鱼叉手的胸脯上翻滚着，在贴近心脏的位置，勾勒出了一整艘双桅帆船的轮廓！雨点落在他赤裸的皮肤上，却并未留下任何痕迹，不，它们全部都在接触他的皮肤的前一瞬间被蒸发了！
在光芒的照耀下，瑞文看见了一样他先前并未注意到的东西。
一条黑色的挂绳挂在鱼叉手的脖子上，似乎是用黑藤纤维编织成的，它和对方黝黑的皮肤颜色相近，平日里，不仔细观察几乎无法察觉！
而在那条挂绳的末端，悬挂着一尊小小的黑色木像。
那竟是一尊表面光滑的绞刑架婴孩！
魁魁格举起了黑色的鲸骨鱼叉，沉默地瞄准着目标，这一次，他要集中的目标并不是鲸鱼，而是以实马利号的甲板！
哐！
伴随着鱼叉的破空声，左舷处的一盏鲸油灯应声破裂！燃烧着的鲸油带着翻滚的明艳火焰流淌到了甲板上，立刻在木板的每一道缝隙间蔓延起来！
只见，火焰所及之处，雨水竟同样被尽数蒸发！
“那，那家伙疯了吗？”
一名水手大叫起来。
“非常情况得用非常手段！”
大副一声大喝。
“他在救我们！面对这种邪门东西，我们就只能以毒攻毒了！”
“我们的甲板会被烧掉的！”
“不，在鲸油烧完前，火焰不会去理睬我们的甲板！螺号手，去背风的地方吹螺号，让其他的船也这么做！”
居高临下的魁魁格收回鱼叉，朝茅斯人号的甲板上掷了下去！从他投掷鱼叉的顺序来看，他显然是打算先保全船队的旗舰！和自己的船相比，以实马利号显然更加重要！
一艘艘双桅帆船上燃起了火焰！贝壳号的舵手艾森身上还糊满了海蛆药膏，整个人活像尊泥菩萨，但这药膏在此时反而发挥了让人意想不到的作用，它像一层外壳一样保护着他的皮肤，避免他的身躯被海水侵蚀！
“能看得见暴风雨云的另一边吗？”
贝壳号的大副从船舱内探头大喊。
“不能！这云看起来无穷无尽，我们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冲出去！”
“轮机长！剩下的鲸油全用来供给燃料！我们要加速到55节！用尽全力冲出去！”
“55节太冒险了！”轮机长反对道：
“别说55节了，哪怕加速到50节，轮机都会过热，要是一直保持这个速度，不到半个小时咱们的马达就要烧掉！”
“现在你是大副还是我是大副？”
大副气急败坏道：
“听着，现在在吹南风，我们在动，暴风雨也在动！我们实际上穿越暴风雨所需要的实际时间远远小于我们所预测的！”
“可是在刮逆风啊！”轮机长反驳。
“咱们的帆会被吹坏的！咱们的桅杆会成为我们前行的障碍！”
“那就加压！把压舱物全都丢掉！把轮机的压力增加！十个！增加到十个大气压！”
“十个大气压？！你疯了吗？咱们的船可是会爆炸的啊！”
这的确是个强人所难的要求。艾森还记得，上次追捕鲸鱼的时候，的确有一艘船因为加压过大而爆炸。当时它距离鲸鱼还有二十海里，仅仅是加到了八个大气压。
“你难道没听见螺号的声音吗？”
大副几乎咆哮了起来。
“这是来自旗舰的命令！没听见吗？你是聋了还是傻了？船长命令我们加速，冲出风暴，追捕鲸鱼！”
“鲸鱼？哪来的鲸鱼？”
“鲸鱼就在风暴的另外一边！没听到它们的叫声吗？这浪，这风都是它们搞出来的！”
瑞文在了望台上向北眺望，隐隐约约地看见了海面上搅起的漩涡。
他所担心的事情，成了事实。
“呜……”
鲸鱼们的鸣叫声自数百海里外响了起来！鲸群们就在那，就在风暴的彼方洄游！
是它们联合起来打算向船队复仇吗？
不，这更有可能是它们彻头彻尾的无心之举！数千上万头鲸鱼聚集起来，或许恰恰就会形成这种暴风雨！它们引力波加在一起，是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它们呼吸时所喷出的水汽在空中集聚成暴风雨云，集聚气压，搅成气旋，最终变成了这可怕的风暴！
当成千上万头鲸鱼聚集在一起，仅仅是呼吸一口气，它们就能轻而易举地要了上千名船员的命！
很显然，大部分水手对此都不知情！就算是那些跟随亚哈柏船长数年的老水手，也未必曾在海上看见过如此庞大的鲸群，更别提它们所掀起的风暴！
但，亚哈柏船长肯定知道这一点！而且，他肯定也知道，这千万头鲸鱼汇聚的地方，有着以克鲁特尼为首的四头大型鲸鱼！
而这四头大鲸，正在被小行星裴廓德的引力所吸引，向着祂的方向游去！
可这雨又是怎么回事？
是什么东西造就了如此诡异的雨水，它又到底是什么东西？
没时间再留给他思考！
瑞文低头看去，发现雨水同样在侵蚀着蔲蔲蒂和高傲挺拔号！查理的腕足覆盖住了高傲挺拔号的甲板，勉强保卫着它，不受雨水的侵蚀。整艘船被覆盖在了腕足的阴影中，变成了一艘漆黑之船！
“金！注意脚下的甲板！”
眼见蔻蔻蒂的甲板上越来越斑驳，瑞文直接自海中引水，在蔻蔻蒂上方铸成了一道通透的穹顶！
“躲开！”
随后，他掏出了腰间的五响左轮，一枪打碎了蔻蔻蒂甲板上的其中一盏鲸油灯！
在此之前，他从未想到鲸油的火焰竟然还有对抗诅咒的力量！
鲸油的火焰瞬间蔓延了整艘船！油脂在甲板上形成了一层厚厚的保护，火焰只舔舐油层，而对甲板视若无睹！
即便如此，甲板也不能无穷无尽地在这暴风雨中支撑下去！火焰的热力会让木头变脆，甚至自燃！他必须用争取到的这点时间尽快从风暴中冲出去！
“查理，把压力加到最大！”
瑞文向甲板上下达了和贝壳号的大副一样不讲道理的命令。早在启航前，他就专门在轮机上下了一番功夫，因为他心知自己最后的旅途很可能要比狩猎裴廓德更加危险！
如今，高傲挺拔号的螺旋桨能够轻松加速到40节，并以如此高速持续航行至多三个小时。如果必要的话，他同样能够加大负荷，以牺牲引擎的代价加速加压，达到55节的超高航速。
不过，和其他船不一样的是，他能够使用“愈合之触”修复抵达临界点的引擎，避免过热爆炸的惨剧！因此，在理论上，只要燃料充足，高傲挺拔号就能够无视轮机的损耗，一直向前冲！
查理的触须迅速地朝轮机房伸去，一下拉动了操纵杆！
高傲挺拔号船身的每一块铁板和木板都发出了颤抖和悲鸣！流线型的船头一下撕裂了海浪，船尾的螺旋桨发出了刺耳的咆哮！
只要有一艘船加速就可以了！瑞文心想道。
高傲挺拔号将无视损耗直接冲出风暴，冲在船队的前面，从积云的右斜方冲到平静的海域里去！
等到情况稳定下来了，他就能利用摄影机抵达蔻蔻蒂的甲板，将整艘船都给拽到安全的地方去！
尽管有些冒险，但这是眼下唯一一种强行脱离船队，远离风暴和鲸鱼威胁的方法！
“船长！船长！”
忽然，暴风雨中的几声呼喊吸引了他的注意。
“船长，希望号和沉稳号撞在一起了！我们得去支援！我们得去支援她们！”
只见，惊涛骇浪之中，位于以实玛利号正后方的两艘体积较小的双桅帆船船首交错，正冒出可怕的黑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