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特纳火山悠闲地吐着烟圈,看着夏季的热带气团和冬季的温带气团一次次的交锋,如同观棋烂柯的樵夫,对时间的流逝毫不在乎。
又一次春风赶走冬雨,温暖的阳光洒满西西里。
“得得”的马蹄声中,一匹成年的枣红色骏马,驮着一个相貌只是十岁左右,身材却明显比同龄人高大的少年,在铁锈色的红土大道上飞驰着,与身后两个骑马的武者越来越远。
其中一个武者高喊:“罗杰,小心点。”
但是罗杰充耳不闻,只顾纵马飞奔。
他此刻正感受着风的阻力,如同鱼逆着溪流前行,他的头发齐齐地略在脑后,眼睛也被吹得生疼,但他心中却无比得畅快。
他觉得自己在飞,就像雄鹰翱翔穿过长空。
他的身体起伏着,节拍和他骑乘马的步伐完美契合,即使是最优秀的华尔兹舞者也会赞叹他们的默契。
路上有隆起的石块,卧倒的树枝,不知深浅的小水塘,未知动物挖的洞穴,没有什么能让这对组合慢下来。
他们时而飞跃,时而绕行,经过岔道也毫不减速。
罗杰有时都忘了自己在骑马,他甚至可以闭上眼睛。
但是一旦他有了什么想法,就会在不自觉间通过身体的自然反应,迅速地传达给“礼物”,而后者也会立刻执行,不需要任何刻意的举动,两者仿佛心意相通。
不知不觉间,刚才还是远远如同一道黑线的墨西拿城墙,已是横在眼前。
罗杰却没有直入城门,他和“礼物”拐了个弯,停在了附近一个空旷的土坡上。
他看向来路,男爵和护林员被甩得了无影踪。
于是他下马休息,并放出小耳朵警戒。
罗杰拿起水壶喝了点水,水壶里装的是凉白开。
喝生水很危险,安吉莉卡就是因为喝了被污染的生水而患的伤寒,这事刺激了他,他现在痛恨喝生水。
随后罗杰闲着无聊,他拔出佩剑欣赏。
他的剑是把典型的诺曼剑,修长轻薄,一道纵贯的凹槽即能放血也起到加固作用,漂亮的锷叉和十字型护手让整把剑形如十字架,剑身如同镜面般平整光滑。
罗杰看着剑身直叹气,他想,可惜了上好的乌兹钢啊。
他想起几年前男爵的市场开了后,来了不少商人,其中一个拿出了一块乌兹钢,那可是从大马士革辗转希腊再渡海过来的,要价极贵。
去过圣地知道这种钢的男爵仗着荷包里有了点钱,当场买下,说是要打把大马士革剑送给罗杰。
罗杰记得当时自己是多么的兴奋啊,压根就没想过这么好的钢为啥一路上没人买。
等到铁匠按照诺曼剑的法子反复锻打铸出了剑,大伙儿都傻了眼,没有云纹,试试剑也只是比普通好一点,哪有传说中大马士革刀的锋利。
男爵挠了半天头,最后无奈承认自己是个冤大头。
罗杰继续看他的剑,剑的横挡、柄与柄锤部分都镶嵌着琥珀,琥珀里封存着不知道哪个年代的蚊子。
当时市场里有商人出售西西里山中开采的琥珀的时候,罗杰不要更漂亮的,专找有蚊子的挑,让陪同的马瑟很是诧异。
那时罗杰想,说不定蚊子体内还有恐龙血呢,剑上镶了这些琥珀可就是名副其实的龙血剑啦,可惜这种拉风的想法他没法和别人解释。
于是男爵他们个个脑洞大开,有的说蚊子嗜血,这么做可以让剑嗜血,伤害更大;有的说蚊子善于隐蔽,这么做可以让剑挥击时悄无声息,利于偷袭。
最后男爵拍板:“这把剑就叫‘蚊子咬’。”
这起的什么破名字,好好的“龙血剑”成了“蚊子咬”,气得罗杰当场就拔剑和他对砍,然后因为打不过只好认了。
小耳朵里传来了“得得”的马蹄声,罗杰把“蚊子咬”入了鞘。
他看到男爵和护林员各自骑着新买的战马正在奔来。
男爵现在手头阔了,不再满足于只有一匹战马,他对兄弟也大方。这两匹都是好马,只是还没调教好。
三人一起进城。
才过了墨西拿城门,一股骚臭味就往罗杰鼻子里钻。
罗杰现在对卫生问题很重视,对乱倒排泄物深恶痛绝。但他无论怎么小心,脚底还是粘上了屎。
他憎恶着,恨不得埃特拉火山发个威把这里都震塌算了。
护林员不得不从随处可见的卖花女那里挑了三朵豌豆花,至少能骗骗鼻子。
他们三人穿过蜿蜒曲折如迷宫的街道,最后在城堡门口告别。
罗杰再一次挽留:“罗洛,你真的决定了吗?我想你留下来帮我。”
“罗杰,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我的路在耶路撒冷,还没走完,这一次,我不会再逃避。”
男爵对罗杰笑了笑:“我能做出这个决定还多亏了你。”
“因为我帮你挣了钱?”
“哈哈,这也是原因之一。更重要的是你这个‘无畏者’教会了我什么叫不认输。其实,你比我勇敢,你做到了你所说的,敢于直面……直面……”
男爵开始挠头,罗杰只好接下去:“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对,正视淋漓的鲜血,”男爵收敛了笑容,“我的路上都是鲜血。我杀过很多人,在战场上,以及,不在战场上……
那是一个小女孩,在耶路撒冷,他们的清真寺里,她看着我,无辜的大眼睛,我杀了她……
她没有反抗,只是看着我,我突然就受不了了,当时甚至无法握住剑……
我离开了那里,直到现在,我也无法忘记那双眼睛。
我是一个逃兵,但我决定不再逃避,我要回去!”
男爵深吸一口气:“回去把我的路走完。”
于是又一次告别,罗杰看着男爵和护林员渐行渐远。
罗杰挥着手喊:“到了圣地给我写信!”
男爵挥挥手表示知道了。
罗杰又喊:“再找个婆娘!”
男爵“哈哈”笑着,没有反对。
罗杰就这么一直看着两人拐过一个转角,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