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出这样的选择来，于谦心里面真的很好受吗？
一点都不好受！
但是他还是这么做了。
人有些时候，不能只为自己着想。
总是要考虑一下国家，考虑一下整个族群。
别人怎么做，于谦管不着。
但是现在，他必须这么做。
看了那么多先贤的文章，看了那么多先贤的事迹。
如今大明到了这等至关重要的抉择之时。
他自然要做出相应的选择来。
哪怕他这么做，在很多人眼里看起来很傻。
将会被很多人嘲笑。
但他只要问心无愧就行！
他这样的举动，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大明！
但同样也会对不起不少人。
比如陛下，比如自己的家人……
但是……到了此时，他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至于陛下……自己惟有到了地下，遇到陛下时，再跪地谢罪了……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
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房间之中寂静无声，油灯微微跳动。
坐在这里红了眼眶，默默流了一会儿眼泪的于谦。
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止住了流泪。
如此过了一阵后，房间里响起他低低的吟诵声。
这是他早年所写的一首诗。
写诗，有人是有感而发。
有人是为了自我感动。
有人是进行沽名钓誉。
有人是附庸风雅。
有些人，就算是写诗的时候，或许确实非常感动。
但是这种感动，却持续不了多长时间。
很快就会被他们给抛诸脑后，自己写出来的诗，明的志，全当做放屁。
比如曾经写下悯农的那人。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只听这诗，谁听来不应该多夸两句？
可此人做了官后，却不是个什么好官。
贪赃枉法，剥削百姓……
其所作所为，和他所写出来的这首诗，结合到一起去看，当真是讽刺意味十足！
但是于谦不同。
于谦早年写下了这首诗，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自己看的。
写下之后，这首诗他就没有忘记过！
这么多年下来，他的诸多行为，都是在践行着，这首他曾经写过的诗。
现在，正是准备用生命来践行！
片刻之后，院落里响起了一些动静。
很快，就有人朝着自己书房这里而来。
于谦听到这动静，神色微微动了动。
但是却并没有起身，只是坐在那里，神色显得有些不快。
他知道，这个时候有人前来，那肯定又是为了相似的事儿。
这事情，他已经做下了决断。
绝对不会有任何的更改！
“父亲……”
正如此想着，已经有人来到了外面出声喊着
正是他的儿子于冕。
听到自己儿子的声音，于谦不由的暗自叹息一声。
自己确实对不住自己的儿子，对不住家人……
“离远点儿！
不是和你说了，这等事情你不必多问。
家国大事与你无关，你看不懂！
怎得还要如此聒噪？！”
于谦忍住满心的心疼，满是强硬的开了口。
高声对他儿子进行训斥。
他不想再开门，更不想再看到自己儿子。
不是说不想看，而是怕看到自己儿子，望向自己那祈求的眼神之时，会心软，会心疼。
从而导致，他做出一些别的举动，改变了现在的想法。
这种事情一旦做了，那就真对不起大明，对不起这天下苍生了！
但是，对于自己儿子的这个举动，他也能够理解的。
毕竟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
外面喊叫的声音，顿了一下。
似乎有什么话被噎住了。
于谦听到这样的动静，暗自叹息一声。
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当真失败，不合格。
他觉得，自己家儿子接下来会离开，自己接下来只需静静等待着，那个预料之中的结果传来之时。
却发现，他儿子的声音又响起了。
“父亲……”
在这声音响起来的同时，砰的一声，门也被推开了。
于谦顿时板起脸。
要对自己儿子进行训斥。
他这个时候，就算是再心疼，再不忍，也必须要做出相应的事情来！
结果却在此时，突然之间发现了一些不同。
只见门打开以后，出现在眼前的人，并不仅仅只有自己儿子。
还有一个穿龙袍的人，后面的两个竟是穿衮龙袍的人！
于谦愣了一下，以为自己是眼花了。
在发愣的同时，身子已经是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上前进行行礼。
同时心里也有着诸多的不解。
这……居然是皇帝的这个时候，亲自来了？
陛下的身体，不是说……已经有些不太好了，已经有很大问题了吗？
怎么却在此时来了？
这要是皇帝亲自前来，那这事情，还真的有些不好办。
于谦这个时候，瞬间就下定了决心。
就算是再不好办，他也要把事情给办了！
若陛下身体康健，一切自是无妨。
可关键陛下身子已经不行了……
“臣于谦，拜见陛……”
话没有说完，忽然之间便顿住了，全都停在了嗓子眼里。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已经发现，来的那穿龙袍的人，根本不是他所熟悉的皇帝陛下朱祁钰。
竟是一个，之前从未见过的中年男人！
于谦下拜的姿势，也随之止住。
抬起头，直起腰，望着这人道：“你是何人？竟敢私穿龙袍？
可知这是谋反的死罪？！”
朱元璋看着眼前这身形瘦削，个子不算太高，却偏偏面色刚毅，做出了那等，让自己都为之震动欣赏不已事情的于谦。
面露欣赏之色。
他在之前的正统时空，便已经见过那个时候的于谦。
不过那个时候的于谦，和现在的于谦又显得不同。
此时的于谦，和那时相比，身上同样是有身上有着，更为坚定的决绝。
整个人，看上去却老了很多。
不过是八年的时间，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老了十好几岁一般！
可见朱祁镇土木堡之变，遭遇了惨败之后，他们这边按照原本的历史轨迹，进行了北平保卫战战胜之后。
于谦处理国家大事，真的是特别的煎熬，特别的辛苦。
不然的话不至于如此。
“于少保，咱是朱元璋，大明的太祖高皇帝，咱显灵了！”
朱元璋并没有多说废话，看着于谦，直截了当的就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一来朱元璋在非必要的时刻，不喜欢卖关子。
二来也是现在情况显得比较紧急，他这边需要以最快的速度，说服于谦。
好尽可能快的，出兵来解决事情。
阻止朱祁镇等人，闹出来的荒唐事儿。
把这些人都给拍死！
什么玩意儿？！
就算是于谦，在这个时候突然之间，听到了朱元璋所说出来的话后，都是忍不住懵了。
神情显得有些呆滞。
不是他的定力不够，实在是这个时候，从朱元璋口中说出来的话，过于让人觉得不可置信。
完全出乎人的预料。
他居然说，他是太祖皇帝显灵了？！
哪有这么离谱的事儿！
太祖高皇帝，要显灵早该显灵了，不至于等到现在！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假冒太祖高皇帝？
敢对太祖高皇帝如此不敬！
太祖高皇帝岂是你这等宵小，能够冒充的？
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于谦义正词严的，望着朱元璋出声怒斥。
虽然他的身形，和朱元璋比起来，那差的简直不要太多。
朱元璋站在那里，比他高出半个头。
身体看起来，也远比他健硕。
手里面还拿着一根，显得触目惊心的鞭子。
至于跟在其身后的，那两个身穿衮龙袍之人。
虽然他现在，并没有看清楚这二人的面貌。
但只看二人从这个假冒太祖高皇帝之人，身后露出来的一部分身躯，还有手里面拎着的、显得有些夸张的武器。
就能够明白，这二人那都绝对是不好招惹。
这三个人里随便别管哪个人出手，于谦都不是对手。
皆可轻易之间，就取了他的性命，
但是于谦在此时，就是毫不畏缩站在那里，对着朱元璋进行呵斥！
太祖高皇帝神圣不可侵犯，平日里说些不敬的言语那都不行！
更不要说这个时候更有狂徒，敢穿着龙袍来到自己面前，告诉自己，说他是太祖高皇帝了！
于谦自然不能忍。
“爹，这位真是太祖高皇帝！”
边上的于冕见到自己爹的行为之后，连忙出声提醒。
“少保，这确确实实是太祖高皇帝！
太祖高皇帝真的是显灵了。
奴婢在那里亲眼所见，太祖高皇帝他们，突然之间就凭空出现在了，陛下的寝宫之中。
现在奴婢，是随着太祖高皇帝，按照陛下的意思，来见于少保的。
这里还有陛下所写的旨意！”
走在后面的那个宦官，这个时候也忙大着胆子出声，急促的解释起来，生怕闹出了什么误会。
这宦官也知道，现在情况紧急。
看起来是在救陛下，可实际上这又何尝不是在营救自己？
他很清楚，自己这等陛下的心腹之人。
在这种时刻，命运其实已经是和陛下完全绑定了。
陛下一旦有难，自己这些心腹之人，绝对是在第一时间就会被清理掉！
朱祁镇上位后，绝对不会放过自己！
所以在这个时候，也变得特别的卖力，生怕于谦于少保误会了。
于谦的听到此人所言之后，不由得为之愣了一下。
抬头看着这人，神色出现了一些变化。
因为他已经认出来这人是谁。
正是陛下身边的几个心腹宦官之一。
属于陛下当初还是亲王之时，就跟在陛下身边的人。
这个时候由他开口出声，进行作证。
也有很强的说服力。
别管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太祖高皇帝。
但最起码能够确认一点，那就是面前这穿着龙袍，自称是太祖高皇帝之人的这个太祖高皇帝的身份，是经过了当今陛下确认的。
在感到意外的同时，又觉得有些荒唐。
陛下当真是有些病急乱投医了！
他这是觉察到了事情的危急，知道有些事要变得不妙了。
想要想出破解的办法来。
结果竟然是把太祖高皇帝，给搬了出来。
让人来假冒太祖高皇帝。
这等事情……怎么说呢！
说出来根本没有人会相信的？
今后只会徒增笑耳！
还不如不这么做。
在这一瞬间，于谦便已经是看破了事情的真相。
“王公公，请不要说笑，子不语，怪力乱神？
如何便要说是太祖高皇帝显灵了？
这些话，若是传了出去后，必然会被人诟病！”
“于少保！真是太祖高皇帝他们显灵了！
太祖高皇帝他们，乃是直接凭空出现在陛下寝宫之中的！
这份能力，只有神仙才会有！
除了显灵之外，没有任何人能够做到……”
这宦官忙解释了起来。
之前的时候，自己也觉得太祖高皇帝等人显灵，这样的说法过于离谱。
但是到了现在，他却对此变得特别相信起来。
不停的向于谦进行解释。
“于少保，这里有祁钰这孩子的旨意。
你看上一看便能知道。”
朱元璋望着于谦出声说道。
于谦听到朱元璋所说出来的这话，面皮都不由的微微抽了一下。
祁钰这孩子……这个称呼，让他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只能说陛下这次找人，找的倒是挺不错，演的挺像。
不仅仅是称呼上像，关键是这人说话之时，居然还带着凤阳那边的口音。
这就更加的让人，觉得不知道要该怎么说。
于谦虽然已经确认，眼前这个所谓的太祖高皇帝，必然是当今陛下病急乱投医之下，找人冒充的。
既然说了有陛下的旨意，那他也不能再多说别的。
当下就躬身行礼，表示接旨。
同时心里面，也知道这次的旨意，绝对是中旨！
也大概能猜出来，旨意上的内容。
朱元璋从怀里拿出，朱祁钰所写的那份中旨。
也没有念，直接递给了于谦。
这个行径，倒是让于谦有些意外。
这怎么……看起来这个假冒太祖高皇帝的人，竟是对于这份中旨如此不敬？
虽然这是陛下的中旨，那也不能念都不念，就这样随随便便的，就递给了自己！
如此想着，就将其自行展开观看。
看了片刻后，心动了然。
果然，这份旨意，和他所想的基本没有什么差别。
陛下先是在上面，向他表明了，眼前这人是太祖高皇帝显灵了。
要来拨乱反正。
然后便是向他说，要让他立刻调京营兵马，入宫前去平叛。
镇压石亨，徐有贞，以及朱祁镇这些人阴谋进行的政变！
让他速速行动，不可有任何延误。
看过了这上面所写的内容，于谦把目光落到了最后面去。
果然，那里只有陛下朱祁钰的印章，只是一份中旨。
他是能够明白当今陛下的心情，也知道这个时候，陛下到底有多急切。
更明白，自己一旦做出，不出兵的选择之后，陛下会有多失望。
肯定会把自己给恨死，自己是里外不是人。
但他还是把心一横，决定不出兵。
一旦出兵，影响实在是太大了！
大明必然又要遭受一个巨大的动荡。
经历一场大浩劫！
大明，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了！
“此乃中旨，又无相应的调兵文书，不符合程序。
恕臣不能领命！”
于谦暗自吸了一口气，躬身行礼，双手捧起中旨，高于头顶。
一副要把这中旨给奉还的样子。
于谦的儿子于冕，还有边上的那朱祁钰身边的心腹太监，见到此景之后顿时都着急了。
简直都要跳脚了！
这怎么……他竟是这般的死硬！
连皇帝来了旨意都不接？
这个时候，是讲究这些程序的时候？
岂不闻事急从权？
朱元璋看着眼前的于谦，暗自叹息一声。
果然是被朱祁钰这小子给猜中了。
于谦这个时候，是真不接中旨。
不过，他对此并没有恼怒，反而还有更多的欣赏。
因为他知道，于谦做出这样的选择来，是为了大明。
这是自己大明难得一见的忠贞之士！
这样的人，他只会恨大明出现的太少，绝对不嫌出现的太多。
事情到了这个时候，看起来似乎是已经陷入到了僵局之中，没有办法把这个局面给解开了。
于谦是油盐不进，皇帝的中旨也没有什么用。
至于说，对于谦进行胁迫，让他听话。
这事儿也根本不会起任何的作用。
因为这个时候的于谦，很明显已经是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哪里会在意死亡的威胁？
而且他这种人，就算是不把生死置之度外，在这种情况下，也一样不会接受威胁。
不过朱元璋并不慌。
因为这些情况，是他在此之前便已经预料过的。
在决定前来之前，他心里边已经有了相应的对策。
也不去接于谦手里面，举起的中旨。
而是朝身边侧了一下，伸手往后面一拉。
道：“咱真是朱元璋，你若不信，且看看眼前这人是谁！”
而随着朱元璋的往后一拉，一个人便已经出现在了朱元璋的身侧。
正是燕王朱棣
于谦听到眼前这个假冒太祖高皇帝的人，又一次说什么他是太祖高皇帝，心中就有一些愤怒。
又听到让自己看看这人是谁，便能知道真假。
于谦也顺从的抬起了头。
他倒是想要瞧一瞧，这些人到底都有什么样的阴谋，都有什么样的花招。
抬起头一看，却见自己面前，多出来了一个身穿衮龙袍的年轻之人。
看起来挺是年轻，也就二十多岁的样子。
面容刚毅，皮肤显得有些黑。
但双目却炯炯有神。
整个人的气度，显得很是不凡。
看着眼前的人，于谦显得有些疑惑。
他觉得眼前的人，有些似曾相识，眼熟。
因为朱棣身上穿着衮龙袍的缘故。
他已经在迅速的朝着，大明现存的那些亲王们身上去想。
大明的一些现存亲王，他是见过一些的。
但是，一番迅速的思索之后，却并没有找到，与眼前的朱棣相重合的人。
他所见过的那些、大明还健在的亲王，都和眼前这人不相同。
朱元璋，见此便望着于谦出声道：“咱们给你提个醒，这人是咱家老四，燕王朱棣！
也就是到了后面，起兵靖难，打败了朱允炆那个王八蛋的永乐大帝，朱棣！
你且好好看一看！”
朱元璋这话一出口，于谦的心头，不由的为之巨震！
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人，整个人心情，都变得有些不太平静了。
尘封已久的记忆，开始涌上心头。
时间回到了洪武永乐十九年，殿试之时。
他考中进士，永乐大帝主持殿试。
在那个时候，他和其余人考中的人，拜见过永乐大帝。
一堵尊容。
后面还见过好几次。
甚至于有一次，还是他向永乐大帝直言进谏。
然后惹的当时威严日隆的太宗皇帝陛下震怒，将他给远远的打发走了……
于谦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身穿衮龙袍之人。
脑海当中，不断浮现以往所见到的太宗皇帝。
太宗皇帝那张满是威严的脸，和眼前这个年轻的、身穿衮龙袍之人，不断的重合。
让他越看越是心惊。
虽然眼前的人，和他当年所见过的太宗皇帝，相差了至少三十岁。
且二人的气势，也有着极大的不同。
但是他却真的从眼前这个，身穿衮龙袍的年轻亲王身上，看到了太宗皇帝陛下的影子！
越看越像！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莫非……还真的是太祖高皇帝他们，显灵了不成？！！
于谦心中泛起惊涛骇浪，变得不平静了！
看着眼前，这望着自己家老四，神色终于出现了很大的变化，露出震动，吃惊，茫然等神色的于谦。
朱元璋脸上，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就是他所准备的杀手锏！
老四是永乐二十二年去世的，而他通过韩成，知道于谦是永乐十九年，考中进士的。
并且还知道，于谦在永乐朝的时候，还和老四之间，闹出过一些事情来。
所以他这次前来见于谦，就专门把老四给带了过来。
现在看来，自己的杀手锏，果然还是有用的！
而也是在这个时刻里，石亨，徐有贞，杨善等一行几十人，也已经来到了南宫这里。
开始了叫门，请朱祁镇……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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