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良还没有从那惊愕之中回过神来,永志就已经到了他的身前,双手按在他的胸口上。他正欲动作,一阵钻心的痛苦,让他意识到死神的临近。数十根漆黑的木刺像是从他的身体里生长出来的一样,血淋淋地从他的背后穿出,这不是一般的影刺。因为三级战士的身体,不是普通的影刺就可以刺穿的。
“你应该感到荣幸!”永志面无表情地吐出这句,便用撕开身体的方式,给顾良宣布了结局。
那些木刺随着顾良的血肉一起飞射而出,在永志的刻意控制之下,全都向着他眼前的方向。五叔似乎是仍然沉浸在刚才的震撼之中,没能立即给出反应,被血肉溅了一身,那些木刺倒是无法攻破他的防御,纷纷折断了。更加老成的四叔则是体表浮现出一层赤色的气壁,挡住了那些微不足道的残骸攻击。
“老五!”四叔叫了一声。
“你快走吧,我倒要看看这纯血的体质能不能让他连跳八级。”回过神来的五叔冷冷地吐出这句,便是一脚跺在地上。强烈的气劲以他为中心扩散而出,土地都翻卷起来,被这气劲裹挟着向四方拍击。
永志先知先觉地向上跳起,避开了这轮冲击。同时他取出那块青鹰纹章,放在自己的左手之上,一个瞬间的功夫,在一阵青色的波纹状的光芒中,一套青色的铠甲从异空间被召唤而来,与他的身影完美地重叠在一起。
“又是这套铠甲吗?”五叔面色冷峻,语气中充满了对这套铠甲的嘲讽,但此刻他眼中更深的,是一种不顾一切的疯狂。
“老五,难道你还不知道教士的手段吗?”四叔焦急地在上方呼喊着,“这套铠甲定然不是凡物。”
“什么铠甲能顶得住九级战士的全力一击!”五叔狞笑道,“就是铠甲不破,也要叫他血肉成泥!”五叔是一名九级战士,虽然只是九级战士初入,但无论是在身体力量,还是在能量的强度上都和一级战士有着天壤之别。一级战士象征着人类的极限,那么九级战士就是接近彻底超越人类所创造的东西的境界的存在了。九级战士的全力一击,足以将这世界上人类用最坚硬的合金制造的护甲打穿。
五叔完全无视了四叔的劝告,现在他的脑中只有一件简单的事情,那就是为顾良报仇。
而永志脑中压根就没有事情,要说现在驱使着他行动的,纯粹是一种杀戮的本能罢了。
两人的身影迅速地接近。五叔轻松地避开了永志打出的一拳,顺势一拳轰在了永志的胸口,登时火花四溅。永志倒飞而出,但他的一只脚在这同时抬起,狠狠地踢在了五叔的下巴上。
“什么!”五叔的心中大震,不仅仅是因为永志居然击中了他,更是因为从这一踢中传来的力量,竟是超过了他的护体气壁和肉身的防护。五叔闷哼一声,同样是倒飞而出,嘴里迸出一颗牙齿来,还带着一些血星子。
毕竟是做过不少任务的九级战士,五叔很快就在空中调转姿态,转向了永志的方向。在他的想象中,直接挨了他这么一击的永志,就算不死也必然是重伤了。
然而永志却也是在空中翻转身体,稳稳地落在地上,这般动作比起五叔都还要轻松。
“不可能!”五叔落在地上,双手立即合在一起变作爪状,一道深蓝色的光柱便是呼啸而出,吞没了永志。这也是在猎魔者里的一项基本技术,或者说是在高级猎魔者里的一项基本技术,因为只有在能量的强度达到一定程度后,才能打出这种可以伤人的气柱来。这项技术因为没有什么技术含量而没有名字,但是很多猎魔者都喜欢叫它龙吼炮,或者xx派气功。其实就是将大量的气态能量聚集于双手出,从虎口喷发而出,一边进行能量的转化,一边攻向对手。因为这气柱一直在进行着能量转化,所以在产生强大冲击的同时,也能产生火雷光所具有的杀伤力。不同的猎魔者打出的气柱可能会有明显的不同,因为某些猎魔者在能量的转化上进行了改变,于是就衍生出了各种属性的气柱。
总的来说,龙吼炮是一项基本技术,但也可能发挥出强大的威力来。
“毁灭吧!”五叔发狂般的大笑着。但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他的气柱过来了。在他无比惊讶的目光里,一个青色的身影,顶着他的气柱冲击一步一步地向他走来。
“怎么可能就这样让你逆袭!”五叔加大了气量。原本的气柱这次像是要变成光柱一般,剧烈地释放着能量,强烈的光芒晃着旁观者的眼睛,恐怖的温度让永志的铠甲一度呈现出赤红之色,若隐若现的电流为这气柱增添了一分威势。
然而,没有用,那个奇怪的身影,还是不紧不慢地逼近着五叔,将他的气柱顶了回来。
“试试这个吧,战技三十三,圣水剑。”五叔见气柱无效,又使出一式战技来。只见他并拢双指,点出一道清光,其实是一道速度奇快无比的水剑。能够排名在第三十三号的高位,这水剑自然也不是普通的水剑,除了有着惊人的速度之外,还拥有惊人的冲击力。毕竟构成这水剑的水,并非真正意义上的水啊。
然而,还是没有用,永志先知先觉地侧开身体,避开了这一击。在这同时他就抓住了五叔的手指,用力一扳。那还想喷吐清光的手指,便是应声而断,白色的骨茬都迸出体外。
“啊——!”五叔发出难以置信的惨叫。他可是一名活生生的九级战士啊,被一名一级战士躲开攻击也就罢了,怎么可能还被轻易地扭断了两根手指。就算是有着那铠甲的加成,也不至于做到这种地步啊,难道这套铠甲是传说中的神装吗?突然,五叔意识到了一个他之前根本就不会去考虑的可能,因为如果那种可能成立的话,他们三人今天,怕是都会葬送在这里。
五叔顿时心生惧意,想要与永志拉开距离。可就在他和永志的身体交错的瞬间,他感觉似乎发生了什么,但是又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应该感到荣幸!”永志的话语,在这一刻清晰地传到五叔耳中。
“可恶,这是什么?”五叔绝望地低着头,看着自己胸口的那个燃烧着血色烈焰的未知符号,一种死亡的即视感,从他的内部开始,将他的全部都吞噬殆尽。在仍未逃走的四叔看来,是五叔的身体突然就燃起了那种恐怖的复仇之火,然后他在顷刻之间就化为了灰烬。
正在飞艇之上的四叔怔怔地看着地上的那堆正在随风而逝的灰烬,沉默了一会儿,才冷笑道:“看来我们今天是下了一步错棋啊。不过你们也不要高兴得太早,玩火的人,最后往往是让自己也沦为自己的牺牲品。”说罢,他便对着自己脚下的飞艇隔空击出一掌,赤色的气劲随之轰出,将他脚下的飞艇直接打爆了。一个火团随即在空中诞生,将他彻底地吞没了。
与此同时,永志重重地在地上蹬了一脚,留下一个恐怖的凹痕。而他的身体借此获得了巨大的加速度,像一柄离弦之箭一样飞射而出,穿过那团正在扩散的火焰,抓着一具烧焦的尸体从另一面飞出,流星般地撞在地上。他在地上摩擦前行了十米左右才止住身形,在这个过程中他一直都用那尸体作为自己前方的屏障,一番碰撞下来,这明明烧焦了的尸体竟是没有四分五裂。
永志一脚踏在这尸体之上,双手探入这尸体的腹腔,用力一扯,带出一个有些虚幻的灰色人形来。如果永志的意识仍然现在,他一定是会惊叫出声,这和他在那神秘的上位空间里见到的神形简直一模一样。但实际上,这不是单纯的神形,而是神形修炼到一定程度,与人的意识结合之后诞生的一种更加强横的存在,普通的猎魔者习惯把这东西叫做灵魂,不过按照教士的说法,这应该是所谓的元神。
“为什么你能抓住我?”四叔的元神露出有些模糊的惊恐神色来,同时他调动着元神里的能量,企图垂死反击。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行为的不可能性。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一个燃烧着血色烈焰的古怪符号,已经出现在了他的神形的胸口处。而那血色的烈焰,也是在瞬息之间,就蔓延到他的全身,引燃了他的全部。
“不!你不能……”四叔的话还没说完,他的意识,就和他的元神一起炸开了。一个直径数十米的火球就这样在这里诞生,强烈的冲击让周围的树木扩散式地倒伏着,火光遥射天际,数百米外的一个踩着飞行滑板的猎魔者看得清清楚楚。这个猎魔者是幸运的,因为永志根本就不知道他就是那七叔,这个猎魔者又是倒霉的,因为他离得太近了。
在火焰和冲击中心的永志仍然保持着举着双手的姿势,冰冷地吐出一句“你应该感到荣幸!”之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那火焰一般,定格在数百米外的那个身影上。他不知道这是谁,可他就是想杀了他。
“骗人的吧,”这个看起来只有二十多岁的猎魔者捂着自己的头,看着远处升腾而起的火球喃喃自语,“那么强的四哥,就这么挂了?不,我不相信,这一定是有什么强者在暗中出手。”
“我得赶快回去,告诉父亲这件事。”说罢,所谓的七叔立即调转方向,向着动车站台的方向飞去。这不是最近的路线,但是他的理智告诉他,选择一个会有更多猎魔者经过的地方对他来说更加安全。
看着七叔的身影迅速地远离,永志拿出了吞魔噬鬼,两把枪在瞄准的同时就已经开始蓄势。两把魔枪此刻停止了波动,那些纹路都长久地亮起了摄人的血色光芒。与之对应的,比之前强大了不知多少倍的能量也随着血液在这两把魔枪的内部快速聚集着,按照不同的杀戮意志改变着形态。在枪口对准了那个身影的瞬间,两把魔枪先后发动了。
先是噬鬼打出一道血色的光束,洞穿了七叔的头颅。接着吞魔吐出一颗深红色的光弹,紧随其后命中了七叔的身体。伴随着一声炸雷般的轰响,一个黯淡的红色光团在空中产生了,无数道血色的光线烟花般地射上天空,在更高处爆裂开来。
“那是什么?”恰好在这附近活动的猎魔者们纷纷抬起头,惊讶地看着那暗红色的光团。
一些年纪比较小的猎魔者不禁感慨道:“真美丽啊!”
另有猎魔者惊叹:“这恐怕是开发出来的新站技啊!从来就没有见过这种颜色的爆炸。”
远处,做完了这一切的永志晃了一下,显然是消耗甚大。他收起两把魔枪,拿出了飞行滑板,向着那光团升起之处飞去。数百米的距离,在他毫无顾忌地极速行驶下甚至可以说是转瞬即至。
到了目的地,永志收起飞行滑板,缓步走向那团在地上燃烧的血色火焰。如果认真看的话,依稀还是可以辨出人形,但显然是已经不成人样了。他走到这东西面前,抬起脚,将其跺成了无数飞溅的火星,同时冷冷地吐出一句:“你应该感到荣幸!”
永志看着周围被破坏的植被,目光扫过空空荡荡的天穹,掠过远处的学院都市,最后,停留在不远处的一座帐篷上。凭着某种本能他知道这里面还有活着的生灵,于是他向着那个方向开始快速地前进。
光素时代的帐篷不是简单的骨架和布料的结合,它是一个整体,主要的部分是由压缩的温室气体组成。不用的时候可以压缩到非常小,使用的时候又可以扩张到相当大的地步。就拿永志面前的这顶来说,足足有一个普通人家的卧室那么大。
永志穿着青鹰铠甲来到了帐篷外,帐篷的门半开着,可以猜出它的主人离开时的匆忙。他没有丝毫犹豫地推开那层虚掩的帘子,向着这帐篷的深处走去,一阵古怪的气味在这里飘荡着。他的鼻子长里面分离出一种他非常熟悉的气味儿,血腥味。这个帐篷的布置和一个真正的房间差不了多少,像是桌子,椅子,柜子之类的日常家具一应俱全。
地上散落着一些衣物,上面的血腥味略淡一些,但也足以令人兴奋起来。一些未知的混合污浊的白色液体,像是被随意溅洒一样,在那些柜子和椅子上到处都是,同时也飘荡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儿。
永志走近内帐,在一张同样是可以收缩的床上,他看到了那个活着的生灵。但那还算是个生灵吗?修罗杀神般的永志居然犹豫了,因为他的思想,正在渐渐地,随着那肉体与心灵上的痛苦一起复活。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少女几乎没有了呼吸,她赤裸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可怕的淤青,血痕和那种耻辱的白色污浊痕迹随处可见。甚至到了现在,从她的下身,她的嘴角,还是有着那种污浊的液体在流着。
永志觉得仿佛是在做梦一样,凭借着一种他自己无法决定的既定逻辑在行事,他不是个看客,他是个演员,是个最好的演员。这一段时间他是简单的,他不会有那么复杂的情感,七情六欲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说悲就悲,说喜就喜。就是在这种情况下,穿着铠甲的他,轻轻地扶起这个垂死的少女,用自己血色火焰,为她清理着身上的杂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那些东西,本身就是他要毁灭的对象的一部分。
就在这雄雄的血色烈焰之中,世界仿佛获得了新生。
永志身上的青鹰铠甲消失了,少女身上的污渍也消失了,这帐篷里的其他东西正在消失的过程中。血色的复仇之火继续着他们的复仇,用燃烧敌人所得到的养料,给予那复仇意志的主人一点仅存的温暖。
少年抱紧了少女,他现在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少女在这时醒来了,她无力地睁开自己的双眼,又缓缓地闭上,嘴里气若游丝地浮出一句:“你来了……”
少年抓住少女的手,泣不成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少女的手微微颤动,她再一次地想要睁开自己的双眼,却再次以失败告终。从她受伤的声带里发出一个模糊的声音。这不是华国的语言,而是属于少女的,属于她的民族的语言。
少年抬起头,望着渐渐黑暗的天空,再一次地热泪盈眶。他的记忆恢复了部分,在那之中最深刻的,就是那个看似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边的梦想。还记得少女曾经满怀期待地说过:“我听说在这座猎魔岛上的气候和这天空一样都是被一个巨大的系统所控制的,如果,我想,有一天也许我可以有机会,去看看那真正的天空。”
怀中的少女的眼皮眨动了一下,再无动静,从她的紧闭的唇间飘出一个模糊的短语,这就是她最后的话语。
永志怔了一下,然后发狂般的追问道:“你有什么遗愿,就尽管告诉我啊!就算是要把所有的变异种解放出来,我也会拼尽全力地去做的。”
少女没有反应,她的身躯开始发冷,变得僵硬。
“求你了,”永志梗咽着,用自己的脸贴着少女那渐渐冰冷的脸庞,“不要,就这么走了啊!”
“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求你了……”永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这些话语,好像它们真的会引发奇迹一样。成百上千遍的祈求之后,他突然想起来,这是没用的,于是再次像个孩子一样大哭起来。
夜幕,悄无声息地降临。
寒冷,早早地将少女僵硬的身体拖入了无法回头的深渊里。
一轮圆得过分的明月,寂寞地挂在冰冷的天穹之上,将同样冰冷的银白色的光辉洒向大地。
今夜分外地寒冷,即使是像永志这样有着特殊体质的一级战士也在瑟瑟发抖。于是他拿出了一套以备不时之需的纯棉被子,将自己和少女已经冰冷的身躯包裹得紧紧的。那血色的烈焰早已熄灭,同时带走了那不该存在的一切。现在这里倒是显得有些空旷。永志带着少女来到了这森林的边缘地带,也就是与那片清澈的湖泊相连的地方。
可惜的是,按照少女的标准,这一切都是假的。这个淡水湖不是天然的产物,是人工吸取海水之后过滤出来的湖。这片森林也不是自然生长的,只是当初教士说在从那条道路进入猎魔岛之后入目都是平原和丘陵太过单调,于是就在这里种植了这么一片树种单一的森林。这天,自然也不是真的天,今天可不是月圆之夜。猎魔岛的天空就和猎魔岛的天气一样,由一个巨大的自然系统控制着,人们眼中接受到的,都是充满虚假信息的光线。
看着水中的那轮明月,永志抚摸着少女冰冷的脸颊,笑道:“虽然是假的,但是也很美丽呀!”可是笑着笑着,他发现自己的眼泪又克制不住地流下来了。爷爷教过的圣贤之语在他脑中浮现,但却不被他当作至理名言了。老实说他现在,谁的话也不想听。既然眼泪止不住的话,那就干脆不要止住。既然自己要伤心的话,那就伤心个够吧。
这个晚上,永志思考了很久。
每一个变异种,是不是都期望着真正的蓝天呢?每一个猎魔者,在战斗与战斗之中追求的又是什么呢?在这世界上活着的每一个人,又是为了什么而活着呢?
在第一抹曦光亲吻着地平线的时候,永志起身,踩着根本就没有练过几次的飞行滑板,带着静香来到了湖的深处,来到了一个僻静的地方。
“樱井静香,再会了,亦或是永诀了。”在看着静香渐渐沉入水底的时候,永志发现自己好像没有那种伤心的情绪了。似乎这么多年来一直跟着他的某些东西,也跟着静香一起沉下去了。
在这个简陋的埋葬结束之后,永志关掉了自己的手机,吹着口哨,踩着滑板离开了这里。昨天一晚上都没睡了,他现在只想回到自己在学院里的大房间里,好好地睡上一天,看看在白天的时候,那位神明究竟会不会把自己召唤到那个神秘的上位空间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