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映着篝火，将月光下的荒原照地一片银白。
血腥味飘散开来，黑暗中逐渐有绿油油的眼睛时隐时现，那是被血腥吸引而来的饿狼，但看到人数上万的队伍后，也没有哪条蠢狼敢上前，因此营地依旧安宁。
没有人说话，除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就只有挖坑填土，以及沉重尸首坠入坑底时发出的沉闷“砰”声。
经过指认，被抓起的四百多人中，杀过人、奸淫过妇人的，便足有将近三百人。
三百人，便是经验最丰富的刽子手，也要杀上好一会儿。
更何况这支队伍中可没有什么专业的刽子手。
真正杀过人的，也只有鹿野、何朔他们这些从朔方来的。
甚至傅霜知送的那些护卫，在京城时干的也多半是看家护院的活儿，见过血的还有，杀过人的，便几乎没有一个。
于是，执刑时，是鹿野他们先亲自动手。
直到看着鹿野拿着她那把重量大小都十分惊人的大刀走近时，那些将死之人才终于确信，她不是开玩笑的。
“不、你不能……你不能杀我们……”有人惊慌失措，崩溃大哭。
“你这是动用私刑！你就不怕被朝廷知道吗！”有人还保留着理智和侥幸，冲鹿野大喊。
其余流民看着这一幕，仍旧有些不敢置信。
毕竟这可不是三个人，而是三百人。
而且郡主娘娘这些天来那么温柔，那么善良……
鹿野没有看其他流民的反应，只朝那大喊的人笑了笑，而后——
手起，刀落。
鹿野的刀很好，她也很爱惜，平日里常常打磨，加上她的力气，虽然没做过刽子手的活儿，但她的技术显然是十分不错的，一刀下去，刀口不卡不顿，没有任何停滞，一颗人头咕噜噜掉下来，在地上滚出好远。
血花喷溅出来，但鹿野早有预料，于是适时地躲开，没有让那污血喷自己一脸。
只是到底还是有几滴溅到了身上。
她看着衣服上那几滴血，朝何朔等人点点头。
“动手吧。”
何朔等人也朝她点点头。
于是，月光下，篝火中，上万人便看着一颗又一颗头颅落下。
但没有人为此惋惜。
因为那些人，都是流民中的恶魔，能活到现在的人，即便没有做过什么恶，也再不是什么天真小白花，因此没有人会对这些恶魔的死生出什么怜悯之心。
反而只觉大快人心。
于是，随着这一颗颗人头落地，围观的众人中，忽然有人发出一声哭嚎，而后，是膝盖跪地声。
一个苍老妇人的声音响起：
“闺女啊……糟蹋你的恶棍终于遭报应了啊！”
而后，便又不断有哭嚎声和跪地声响起。
鹿野看着这一幕，长长舒了一口气。
鹿野何朔他们做了第一批刽子手，之后，却不再用他们动手。
那些以往没杀过人的护卫们接过了鹿野他们手中的刀。
鹿野对他们道：
“傅大人既将你们给了我，你们便也应该知道，以后少不了这种事，如今还只是人被捆着乖乖任你们砍，但等以后面对更凶残的敌人，甚至上了战场，直面蛮人，蛮人可不会站着不动让你们砍。”
所以，不如趁着时候先历练一下。
护卫们接过了刀，虽然有些人还有些胆怯，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
这些护卫不是傅霜知临时找来的，而是傅家倒台之前，便由傅家豢养的，只是傅家倒台的太快，他们根本没来得及发挥什么作用，便随之分崩离析了。
傅霜知回京后陆续找回了他们，人数不多，总共也不过一百人左右，这次鹿野他们缺少人手，傅霜知便将大半人都给了鹿野。
“从此以后，你们主子只有一个，便是鹿野，她说什么，你们就做什么。”
这是傅霜知对他们说的最后一句话。
于是此刻，鹿野让他们杀人，他们即便胆怯，却也纷纷握紧了刀。
于是，第二批杀戮开始。
护卫也只有不到一百人，加上鹿野他们之前杀的，近三百人也才杀了一半不到。
有的护卫第一次杀人，杀完之后一时没缓过神，愣在原地不动，这时，却有人喊：
“大、大人……能不能……让我亲手杀了这些恶棍？就是这些恶棍……害死了我爹我娘……”
鹿野微愣，随即看向发声之人。
那是个瘦瘦小小看上去才十三四岁的小少年，说这话时，整个身子都在颤抖，却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在极力遏制着情绪。
而他身后，还有不少人似乎抱着同样的想法。
鹿野毫不意外。
这样的一幕何其眼熟。
去年流放路上，就曾有过相似的一幕。
于是她点了头。
于是最后一波，是流民亲自动手。
那些瘦弱的少年，残病的老人，柔弱的女人……他们的力气不大，甚至都没几个人挥得动鹿野那把大刀，但他们仍旧执意亲自动手。
因为不专业，因为力气小，他们无法做到像鹿野和护卫们一样手起刀落头颅落，许多人便选择劈砍心脏和脖颈，许多人砍了好几下才将人砍死，惨叫声此起彼伏，但终究还是渐渐落下去，直至再无一丝，偌大的营地只剩周遭环境声和少数人压抑又痛快地哭泣声。
“好了，速速将尸体掩埋，抓紧时间休息，明天——”
鹿野望望前方的道路，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明天，我们可还有事做。”
旁人不明就里，只以为她是说明天还要赶路，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官兵、护卫，连同许多主动帮忙的流民一起挖坑埋尸，不一会儿就将那些尸首全部埋了起来。
将营地挪到离尸坑远一些的地方，这一夜许多人激动地难以入睡，但也有许多人，睡了自上路以来最畅快最安心的一觉。
翌日启程。
早饭时，鹿野没有在人群中巡视。
这些天她跟流民们聊天也不是白聊的，早有几个不怕生、胆子大的被她发展成了小眼线，之前流民中有欺凌事件，便是她通过这些小眼线得到了证实，此时她照旧让这些眼线混在流民中查看情况，而后终于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昨晚虽然杀了不少人，但此时的流民队伍中难道就只剩好人了么？
当然不是。
不说昨晚只杀了大奸大恶之人，那些只是偷摸抢劫之人都没有被杀，只是被记上了名册，准备到朔方以后做工或者从军来免除罪过。
就说昨晚没抓到的人，难道就没有干过坏事的么？
当然也不是。
只是昨晚那场屠杀太过震撼，太过血腥，所有人也由此知道了，鹿野可不是他们原本以为的只会笑眯眯跟他们说话的漂亮小郡主，她更是曾立下赫赫战功，杀人完全不眨眼，甚至敢无视王法动用私刑之人。
而鹿野敢如此无法无天的原因，很多人也猜到了。
——这里已经远离京城，进入了荒芜的北地地界，这里根本就没有王法，所以就算鹿野杀了那三百人又如何？朝廷难不成还能拿她怎么样？
再说，除了少数人，昨夜鹿野的做法可谓大快人心。
绝大多数流民只想活下去。
而鹿野严惩恶人的做法，便是对这些只想活下去的老实人的保护。
因此其余人就算想生什么事，也鼓动不了其他人。
于是，再多的念头，再多的私心，都被这一场屠杀给镇压地再不敢冒头。
所以今早的早餐，所有人都老老实实，再没有发生什么抢食欺凌之事。
鹿野对此表示满意，不枉她忙活了这么多天。
到这时候，这支队伍的人心才算大致收拢整齐了，而人心齐了，也就好办事了。
于是鹿野跟何朔雷礼说了一声，便脱离队伍去了。
“将军，郡主去做什么？”何朔的副将们得知鹿野脱离队伍了，很是不解，向何朔询问。
何朔一脸便秘，只觉这话实在开不了口，索性指指雷礼，“你们问他！”
于是副将们的眼神“唰唰”投向雷礼。
雷礼摸摸自己的大脑门，嘿嘿一笑。
“各位将军，你们听说过……打劫强盗吗？”
各位副将：……？
-
没错，脱离队伍的鹿野不是要干别的，而是终于要重操旧业，重新干起黑吃黑的老活计。
这也正是昨晚她说的今天要做的事。
前面那些天，他们刚离京城，一路上还算太平，没什么强盗土匪，但随着越走越远，一路上终于恢复了北地正常的状态——十里一个土匪窝。
只不过，鹿野他们这浩浩荡荡上万人，军队行军也不过如此，再自信再无脑的土匪也不敢招惹他们，就算听到风声，也全都缩着脑袋不敢冒头。
但如此一来，鹿野的如意算盘可不就落空了么？
难得一趟带这么多人，她这次可还想着干票大的呢！
于是，早饭后，她便一人一马脱离了大部队，先往前去了。
一次流放加几次跑商，这条路鹿野也是很熟悉了，对这一路上的强盗土匪窝点，甚至一些自立为王的小势力都十分熟悉，只是之前跑商，碍于种种原因不能全都连根拔，这次，却没有那些顾忌了。
比如她今天要去打探的，便是一个足足有上千人的大土匪窝。
这个土匪窝，鹿野叫他们土匪，但其实人家自己已经自立为王，领头的自封“明王”，还给手下几个得力臂膀封了一溜王，在这十里八乡是鼎鼎有名的。
上次跑商，鹿野就听说过这股势力，只是那时候她到底人手少，而且主要目的也是跑商赚钱，因此没有特地来招惹这帮人。
但这次——
她手底下可是有几万人啊！
虽然去掉老弱妇孺，真正的青壮也就几千人，但……也足够了！
再说这些流民可都是经历过无数困苦活下来的，就算那些老弱妇孺，他们的拼劲儿狠劲儿，也未尝没有那些只会仗着身强体壮欺负人的土匪差。
再加上有鹿野何朔他们这些正规军训练带队，总之鹿野对此次作战十分看好。
于是，单人匹马去对方老巢晃荡一圈，又赶回大部队的鹿野便朝众人宣布了此次作战计划。
“何朔，你和我分带两支最精锐的队伍，从前后两个门突破，力求以最快的速度击破他们，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内部地形，等下我画出来咱们一起看。”
“雷礼、赵将军、李将军、周将军……你们从流民中分别挑些人，也不需要太多，一支一百人吧，跟随掠阵。”
“刘副将、蒋校尉、张千户……你们也各自挑些人，不拘年纪性别，只要不是太老太弱的便可，你们在山寨外接应，时机到时再发出些声音威吓，让他们知道咱们人多势众就行。”
……
鹿野有条不紊熟稔至极地分派着任务。
雷礼十分坦然，甚至跃跃欲试。
何朔等人一开始是有些无法接受的——他们可是官，是将军，是堂堂正正在战场上杀蛮人的汉子哎！怎么干起黑吃黑的活儿了？
但……
多亏了雷礼。
鹿野去前面打探的功夫，雷礼唾沫横飞地给何朔他们讲了半天。
全是他们去年流放路上的那些丰功伟绩。
当然，也不忘讲那些土匪强盗做的恶。
其实这些事也不必雷礼多讲，作为朔方的守军，何朔他们自然也知道北地土匪强盗猖獗对当地百姓有多少危害，没有蛮人来袭时，他们的重要任务之一便是清缴朔方当地的匪寇。
只是，他们习惯了听令行事，更习惯了师出有名，他们清缴朔方当地的匪寇是他们尽公职守，但……这赶路途中，上赶着把土匪窝给端了，而且鹿野雷礼他们的目的还十分明确，就是为了“劫富济贫”，当然，是劫土匪的富，济他们的贫……
何朔他们顿时就觉得好像有一点点别扭……
但其实这也就是个心态问题，何朔他们也不是什么死脑筋的人，只要挺过最开始心底那一点不适，再一想想——这事儿简直百利而无一害啊！
既然如此，那还犹豫什么？
干！
于是，等到鹿野这会儿吩咐指令时，何朔连同数位将军已经是完全做好了准备。
诸人立刻忙碌起来。
首先是鹿野和何朔要带的人，自然是最重要的，除了他们自己人，还有傅霜知送的那些护卫，剩下的，便只能在流民中挑。
虽然流民整体质量不高，但奈何数量大啊！
大几万人，从里面挑出一小撮精锐还是可以的。
而且对此，何朔他们早就暗戳戳观察好些天了，哪些小伙子身强力壮，哪些小伙子身手敏捷，哪些小伙子胆大心细，哪些小伙子聪明机警……他们可都记在心上。
毕竟以后这些可都是他们手底下的兵。
因此这会儿要挑人，也是半点不含糊。
何朔很快就挑够了人手。
其余将军们也纷纷挑了人。
只是包括鹿野何朔他们挑的那些流民们也都不知道，他们被挑中了要去做什么。
到底是第一次，而且不同以往，这么多人，事先透露的话，难保不出现什么纰漏，因此鹿野便决定先保密。
于是，直到鹿野何朔带着两支队伍先行离开，与大部队拉开一段距离后，鹿野才向这些人公布了她的计划。
“杀、杀土匪？”有人震惊地声音都结巴了。
鹿野笑眯眯点头，目光扫视全体，激将道：
“对方才不到一千人，而我们，有几万人，怎么，就算这样，你们还害怕么？”
若是面对的是所有流民，鹿野这招恐怕不会管用，因为全体流民里有太多老弱病残，这些人对于凶残的土匪强盗是十分惧怕的。
但眼前这些，可是她和何朔特意挑出来的精锐，全是正当热血年纪的青壮年，听了这话，自然上钩。
是啊，他们人多势众，还有郡主和何将军带领，怎么还会怕区区一帮土匪？
而且——
“我已经打探过了，这帮土匪靠着抢劫乡里和过往行人，日子过得很不错，仓库里光是粮食便有几万斤。”
鹿野等这些年轻人眼里浮现出跃跃欲试后，便又放出了一个饵。
而这话一出，效果比之前的激将法更好一百倍。
几万斤粮食！
顿时，所有人的眼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