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知道这丁大爷身份来历的显然也不止大爷一个，一会儿功夫，看热闹的人便散了一小半，都是怕惹上麻烦的。
人牙子这时候才知道丁大爷的身份，脸色也有点白，看看地上的丁大爷，再看看鹿野，脸色顿时纠结。
鹿野却满不在乎，伸手朝人牙子要身契。
人牙子磨磨蹭蹭。
鹿野有些不耐烦，正想着要不要直接抢过来，人群外头便传来咋咋呼呼声。
“官爷，就是那儿！有人当街打人，打的还是二皇子殿下奶娘的公子！”
鹿野：……
哪儿来的狗腿子，跑地还真快。
她杀气腾腾转身，准备给狗腿子和狗腿子请来的官差一个小小震撼。
然后——
她就憋不住笑了。
“嗨，雷捕头，好巧，你来巡逻啊~”
正在街上悠闲巡逻急匆匆被人拉来然后看到一张似熟悉不熟悉的脸的雷礼：……
认命地抹把脸，上前，问鹿野：“咋回事儿啊？”
这鹿姑娘可真有精力啊，一天天的，就没个消停的时候。
鹿野自觉自个儿一点儿错都没，便一五一十地说了：
“……他强买不成恼羞成怒，就要来打我，那他要打我，我一个弱女子，当然得及时反击自保呀！就是我太害怕了，一不小心下手重了点儿，他就晕过去了。”
围观众人：……
这话换个姑娘来说他们还信，眼前这个？
这是哪门子的弱女子啊！
那个叫来雷礼的狗腿子显然也对鹿野如此行径十分愤慨，“你胡说什么！看你都把丁大爷打成什么样儿了！丁大爷万一有个好歹，你就吃不了兜着走吧！”
鹿野：……
她看看这人，随即瞅瞅此时已经来到她身边的傅霜知，伸手撩起他——怀里狗崽的爪子，道：“小黑，来，跟你同胞打个招呼。”
喜得小黑之名的狗崽瞅瞅鹿野，再看看那狗腿子：
“汪！”
狗腿子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鹿野是在骂他，顿时大怒。
正要说话，雷礼已经开口了。
“啊，那这事儿很明白了啊！”
他拍拍手，一脸感慨：“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强买强卖？更不用说强买不成还动手，呸，丢我们男人的脸，姑娘——”他看着鹿野，忍着心里的吐槽，一脸真诚地伸出大拇指夸赞，“干得好！”
“好！”
没想到这个官差居然是个好人，围观的正义群众顿时爆发出叫好声，雷礼顿时也不吐槽了，心里美滋滋的。
果然，虽然鹿姑娘好惹事儿，但只要是她惹的事儿，她肯定是占理的，所以无脑帮她准没错！
这下轮到那狗腿子傻眼了。
他本身是没什么背景的，只是认识丁大爷，知道丁大爷的身份，便想着借此机会讨好一番，才一见丁大爷被打就赶紧去找了附近的官差。
以他的预想，官差听到丁大爷是二皇子奶娘的身份，肯定会帮着丁大爷，却万万没想到，居然会有这种情况。
这什么棒槌官差？
难不成这官差并不是什么普通官差，而是也有什么背景靠山？
还有那女人，胆子那么大，莫非也有什么倚仗？
说不准。
毕竟这可是京城，街上十个人里头八个都有来头，那丁大爷不也是这样的么？
想到这里，狗腿子顿时也不狗腿了，生怕被“有背景”的鹿野和雷礼记住，捂着脸扭头就跑！
众人哄笑。
而人牙子见来的官差都帮着鹿野，顿时也不磨蹭了，爽快把三个孩子的身契交给了鹿野。
雷礼这才好奇，问鹿野：“你买人做什么？就算买人，也买点好的，这几个——”
他瞅瞅那仨孩子，撇撇嘴，“你是买仆人还是做善事呢？”
三个孩子瑟缩着，经过这么一会儿，他们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情况，知道那被打倒的男人是不好的，落到他手里他们多半要受苦，而这个漂亮姐姐……
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买他们，但哪怕只看脸，这姐姐也比那男人让人喜欢啊！
于是一听雷礼这话，顿时紧张地望向鹿野，生怕她因此就不买他们了。
鹿野叹气，摆了摆手。
刚才讲述事情经过时，对那姓丁的特殊癖好，鹿野没有细说，她觉得恶心，这会儿当着三个孩子，更不想说，便随便敷衍道：“当然是有需要才买。”
随即，却是将目光又看向那人牙子。
人牙子被她看得一激灵。
虽然还不知道这姑娘有什么背景，但就单凭刚才一肘子击倒丁大爷的实力，就足以让他不敢小觑这姑娘。
鹿野蹙眉，问人牙子。
“这些人，尤其这些孩子——你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买的？卖出去多少了？还有很多人在卖身么？除了这里，还有哪里在卖人?”
-
这一连串问题，顿时把人牙子问懵了，万万没想到鹿野会问这个。
他结结巴巴，有心不想说，尤其多少钱买的这一项，这是他的生意机密，哪能随便告诉人？
但——
见他吞吞吐吐，鹿野笑眯眯地看着他，却似有意若无意地狠狠一脚踩在仍旧人事不知的丁大爷身上，踩得对方闷哼一声。
那高高壮壮似黑塔的官差瞪着铜铃似的眼睛瞅着他，又无聊似的，抽出腰间佩刀把玩。
更离谱的是——
那姑娘身边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而他怀里那只跟他气质完全不符的胖狗崽，竟然也忽然朝他“汪”了一声！
这……他招谁惹谁了啊！
人牙子委屈，但几方压力之下，还是顶不住，一五一十地都跟鹿野交代了。
当然，鹿野问的那些问题，他知道的也并不全，只能捡自己知道的说了。
这些奴仆，大部分都是在京城周边的流民聚集地买来的。
能进到京城的流民到底是少数，进来的多半在京城有亲戚朋友，或者有点小钱，因此沦落到自卖自身的人还不算太多，但京城外面，大把人在经历过水灾和疫病后，已经吃光用光了身上的所有东西，最后无路可走，只剩下自卖自身，或者卖儿卖女一条路。
于是如今那些流民聚集的地方，人口买卖非常活跃，价格也便宜地不像话。
就像鹿野买下的这三个孩子，人牙子在京城外买来时，小女孩儿只要三百文，两个小男孩则更是只要二百文。
成年男人贵一些，但也不多，主要看身体是否健康，有没有手艺，像人牙子手里这批病弱的成年男人，价格就很便宜，均价也就一两百文，或者一袋粮食，一锅饼子，就能换一个人。
女人就贵些，尤其年轻有姿色的女人，普遍要好几两甚至上十两，但那些“好货色”比较走俏，这个人牙子是个小牙人，本钱少，就没抢到几个好货色。
最后是上了年纪的老人，那几乎就等于毫无成本——给个窝窝头就能牵走。
有些老人为了自家儿孙能活下去，都是主动要跟着人牙子走，但凡能换一点东西都行，但即便如此，也很少有人牙子对他们感兴趣，除非他们还不算太老，或者有手艺，才能换一点儿东西。
而这些卖身的人的去处就很多了。
除了主人家自个儿买的自带回家去，那些被人牙子买下的，接下来便会被人牙子转卖到各种地方。
质量最好的，都是直接拉到大户人家管事那里让人挑。
然后是一些特殊的需要人的地方。比如青楼瓦肆、歌舞伎坊这等需要姿色的地方，又比如煤窑、砖厂、盐井这等需要重苦力的地方，长相不错或者身强体壮的次等“货物”，便是入了这些地方。
再然后是身体健康但长相不出众的，便去了人市，任散客挑选。
最最次等的，便是眼前这人牙子这种，“货物”都是老弱病残，在人市怕卖不出去，便干脆赶到这牛马市，少赚一点儿也是一点——话虽如此，以人牙子的收购价来说，他赚的其实也是暴利了，只不过人牙子还叫苦，说这几天他损失了好些，毕竟这些流民大多身体不好，一个不注意就死了，那可都是他的损失。
人牙子知道的也就这些了。
至于外头还有多少人要卖身，那他哪儿知道啊？
“反正人还多着呢！这会儿不少人还有吃的，还不到人最多的时候，再等等，那些流民熬不下去，肯定更多人要卖身，到时候这价格还得跌，货也不那么好出手了，唉……”
人牙子一边说一边惋惜。
虽然现在买人便宜，但人太多了，哪有那么多主顾啊？
人牙子生怕再过段时间，就是几百文也卖不出去手里的货，一时间很是忧心忡忡起来，都忘了眼前的威胁了，很是真情实感地跟鹿野抱怨起来。
鹿野安静听着。
倒是雷礼终于忍不住问。
“官府没赈灾么?我怎么听说朝廷已经施粥赈灾了啊？怎么还这么多人卖身？”
人牙子看了看雷礼一身皂衣，没敢说话。
雷礼说完，也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不大方便，想了想，也不墨迹，腰间挎刀一抽——
“说，照实说！照实说了爷保你没事儿，但若敢隐瞒或者蒙骗本官爷，叫你尝尝官爷大刀的滋味儿！”
人牙子顿时吓得一哆嗦，“说，官爷我说！我这就说！您别激动！”
鹿野&傅霜知：……
人不可貌相啊，小雷子居然还有这么一面。
好在这一面很好使。
在雷礼的和善威胁下，人牙子继续竹筒倒豆子地说道：
“……赈灾是赈灾了呀，可那赈的都是些啥呀，就说我前儿买人去的那广武镇，那地儿的官爷不做人，熬的粥清地能照见人影就算了，还用的陈年霉米，好些流民喝了那粥都闹肚子，他们本来身体就弱，一闹肚子，竟然死了好些个，所以除了饿疯了的，但凡还能活下去，都是能不去喝就不去喝。”
“……我听说这样的地方还不少，除了广武镇，还有好几个镇子，可恨我得知消息得知地晚，去的时候好货色都被人挑去了，只剩这批老弱病残，唉……下回我可得赶早，听说通泉县和桥圩县也快了，这俩地儿之前得了鹿武神姑娘的赈济，多撑了段时间，但我听人说，那俩地儿都不准备好好赈灾，俩地方的大户还准备趁机低价买一大批人呢，要我说还是这些人心黑啊，可比我们这买人卖人的心黑多了，趁着这次，他们可不只是买了人，还低价买了不少地，你就看看京城周围这一大片，以往还有些乡下人自己的地，经过这一波，怕都是要归拢到那些大户手里了，有了地，可不就得再找人种地？所以他们才不会叫赈灾顺利进行呢，一个个的，都等着捡漏儿呢……”
人牙子絮絮叨叨，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却也把大致情况都说清楚了。
鹿野三人——主要是鹿野和雷礼的脸色便随着人牙子的话越来越黑。
尤其在听到通泉县和桥圩县也将沦落到那个地步时。
鹿野还记得这两个地方的许多人。
那些人，都是她舍尽了家财，拼尽了力气才救下的人啊。
结果……
鹿野攥紧了拳头，忽然，抬脚又狠狠朝地上的丁大爷狠踹一脚。
依旧昏迷不醒的丁大爷：“啊！”
人牙子：！
他瑟缩了一下，立刻检讨自己方才的话是否哪里得罪了这位女煞星。
女煞星鹿野扭头就走。
傅霜知抱着胖狗崽慢悠悠跟上。
“咦？这就走了？不问啥了？还有地上这个咋办？”雷礼大喊。
鹿野砸过来一句：“剁碎了凉拌！”
雷礼：……
嗯，他一定是听错了。
他挠挠头，假装没听懂，抬脚从姓丁的身上跨过去，就要跟上前头那俩人。
后面只剩人牙子和三个孩子呆愣愣地看着离去的三人。
人牙子惊喜。
哎呦，这女煞星气到忘记自己买了仨人了？
正高兴呢，女煞星忽然停下脚步，扭头又走过来。
满身煞气在走到三个孩子面前时已经消失无踪。
她弯下腰，轻声道：“你们愿意跟我走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