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冷清的外滩地区,遥望对岸的浦东灯火,穷困的江湖医生谢逸才像往常一样一边饮着劣酒,一边眺望着这片寂寥的夜景。
追溯到百年之前,这儿和如今的浦东一样,外滩的装饰派艺术高层建筑群曾以现代亚洲的建筑美而着称。迎接从长江而来的船舶的外滩是旧时代上海的大门。以英国领事馆为首的和平饭店,过去的中国银行总行等融合了新文艺复兴派和新巴洛克派风格的华丽建筑群在让出了都市的中枢功能之后,仍作为上海的历史名胜深受游客欢迎,那时的上海是何等的繁华。
然而由于财政日渐萧条,再加上对金融贸易区的优惠政策,市当局难以维持对这些文化财产的维护,所以他们就将这些历史悠久的古老建筑物弃之不管了。
那是一片多么具有寓意的风景啊,正如自己人生的凋落一般。拥有“左道钳子”恶名的恶德医生禁不住感叹自己颇具讽刺意味的命运。
过去,他也置身于那片光怪陆离的繁华当中。但现在又有谁会知道呢,这个落魄潦倒的老头曾是电脑神经学的权威,他曾作为魂魄转写研究的第一人,在学会中声名显赫。
精神和肉体的分离、记忆和思考的量子化、人格复制的可能『性』,以及阻挡在其面前的脱魂燃烧之谜——这些正是科学史上前所未有的尖锐激烈的研究领域。而在这一领域担任领军人物的便是谢博士。他的存在就像一面旗帜,让无数研究员前仆后继地追随。
然而,这一技术威胁到的伦理观,以及可以预想到的法律问题实在太大了。
精神是个神秘的世界,非神的人类掌握到其根基,并恣意滥用所带来的威胁,人类社会还没有成熟到能够为其负责。学会的有识之士们谨慎地判断出了这一点,各方面的声讨有如千层巨浪般汹涌而至,就算他的崇拜者中有一国元首都无法抗拒这样的压力。
最后谢逸才终于被学会开除了,这面旗帜倒下,无数追随者也树倒猢狲散。他本人的名声以及影响力勉强护得他平安,但他的追随者则不然,很多来不及和他撇清关系的人都被拘禁调查。而他倾其毕生精力所研究的东西则被压上了一块为名禁忌的重石,封印了起来。
尽管被学会开除,但谢逸才仍没有放弃自己那近乎执念的钻研之心。不仅如此,放弃荣誉后的他同时也从法律伦理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他的实验也开始转入地下,继续进行这被万人唾弃的恶魔的研究。
本来他的支持者还是有很多的,大量富豪不满足于使用机械义体延长十几年的寿命,他们期望着能将魂魄转移进保质期数百年的大容量有机存储器里,通过不停更换存储器来达到似是而非的永生。
虽然谢逸才实施魂魄转写的技术当属世界第一,号称一个量子都不会出错,但他所确立的精神密码抽出方法在确保准确率的同时,会给实验对象的痛觉神经带来剧烈刺激,光从痛觉来说就是女『性』分娩痛苦的百倍。用于人体的话实际上和拷问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实验中的事故,还造成不少实验对象发狂,或是变成废人。
于是,那些追求长生不死,对谢抱有期待的资助者们宁可期望未来出现肉体机械化和脑部延生处置,也不愿意冒着变成废人的危险进行精神传送。失去资助者的投资之后,曾经显赫一时的左道钳子也日渐落魄了。如今他和其他的江湖医生一样,只能靠非法改造玩赏人偶糊口。
这一切只因为谢逸才无力获得一个心智健全的正常人主动配合实验——会为钱上门捐出大脑的只有那些大脑已经被毒品烧坏的瘾君子,而那些大人物又不会冒过多的风险。
结果,过去的荣华如梦消逝,如今已落魄至此。现在的谢逸才只是一个生意冷清的非法机械化医生,要不是青云帮看中他的手艺而照顾一二,他可能已经因为穷困而死。
不过,前几天杀到的孔涛罗曾经用染血的长剑顶着他的脖子,甚至顺手就砍掉他一只腿出气——最后他只好换了一条机械义腿——但最后孔涛罗还是听从他的劝说决定先去找青云帮的五位干部复仇,同时收集孔瑞丽的灵魂碎片——她可真是个完美的试验品,说不定这次真的能成。
将活人的魂魄完全无损害地转写进高科技的有机存储器,一分五份后再重新拼合,观察会发生什么变化,谢逸才要做的便是这个实验。若说孔瑞丽是送上门来的完美试验品,孔涛罗也可以算是完美的实验助手,谢逸才知道这个溺爱妹妹的兄长必然会将妹妹的碎片一一夺回,以便进行修复(实验)。而与孔瑞丽朝夕相处十几年的孔涛罗本人也正是判断孔瑞丽最终成功复原与否的最佳人选,因为这只能靠直觉。
如果实验圆满成功,他将会借此恢复名誉和地位,甚至比之前更上一层楼。虽说他其实并不是太在意钱财,但在学术上的突破本身对科学狂人而言就是一种诱『惑』,然而他却不知为何高兴不起来。
这倒并不是因为谢逸才搞科研的时间太长以至于丢失感情变成了面瘫。他只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担忧,虽然他几乎手无缚鸡之力,但他的实验中自然也会死上几个人,长年累月下来自然会产生一点特殊的直觉。今天他完全静不下心来,还把难得的实验材料——某个流浪汉的大脑失手毁掉了,这可不像是什么要发生好事的征兆。
所以,当冰冷的触感贴在脖颈上时,谢逸才苦笑着举起双手,做出了了然的表情。
“我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又不用怕我逃了,这位英雄如果手头拮据,我身上还有一千来块钱,如果有其他事要我做的话,能否先把刀放下?”
背后那人冷哼一声,然后脖颈处寒冷的刀锋被收回。谢逸才转过身去,看着挟持自己的人。
脸『色』蜡黄的中年人留着张飞一般的大胡子,手中拿着一把门板一样的大鬼头刀,只是随便将刀尖放在地上就因自身重力使地上的水泥碎裂。一想到刚才自己居然被这样凶残的玩意抵在脖子上,谢逸才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进屋再说。”
中年人指了指一旁挂着诊所门牌的小房子,然后拖着刀便走。
(唉,这才几天的工夫,居然有两个武术家来挟持我,万一一不小心我就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吧,真是的,如果这次能顺利活下来,不如抽出点时间试试练武……)
心里发着牢『骚』,外表上自然不敢『露』出不难,谢逸才刻意装出的惶恐与低眉顺眼姿态应该能让人纵然有杀心也收敛一二,否则他早就被脑袋发昏的孔涛罗第一时间砍了,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
中年人毫不客气地坐在谢逸才最后一张沙发上,还示威一般地将大刀『插』在上面,看的谢逸才一阵肉痛。
“首先,我们粗略的知道一些关于你利用孔涛罗和青云帮正在着手的实验的事,把你知道的全都说出来,如果有拖漏或者不实之处你就别想活着出这间房子一步了。”
谢逸才一下就愣住了,他没想到自己的计划居然已经暴『露』,原本奉承的话也被他吞回了肚子里。
“其次,你的医术应该不错……”
中年人环顾四周,入眼的完全是一片陋室的景象,各种仪器『乱』七八糟地堆在一起,有不少都已经生锈,他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失望的神情。
“……不过这里的设施太差了,我没法放心。如果要尽善尽美地完成战斗用义体移植,你都需要什么,从哪里可以弄到手?”
“你的意思是?”
中年人瞥了他一眼,然后说道:“我们会去把它们抢来,只要你这次干得好,以后就都送给你。”
谢逸才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皱起眉头问道:“昨天上海电脑义肢公司的总部大楼被恐怖分子炸倒了,现在街上都在戒严,军队也开始搜查。就算你可以一个人来去自如不被发现,但你们如果一大群人出动去抢仪器,就算可以得手,也会招惹上驻军,要知道他们配备了不少最新型号的重机动装甲,有七八台在一起的话甚至可以对付最强劲的机械化武道大师,实在不太明智。这样吧,我还有点渠道可用,只要你们弄到足够多的钱,甚至可以让军方的人帮忙送货上门——抢钱可比抢那些几吨重的大型设备容易多了。”
中年人以冷笑回应了他:“别想耍什么花招了,区区抢劫,哪怕有军队拦着,这种事对我们来说也没什么难度。今天你听我说了这么多,短时间内是不可能放你走的,咱们也就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了,你要是不尽心尽力导致计划失败,我们大可以远走高飞,只把你当替罪羊放在这里就够了。”
说到这里,中年人冷笑着起身拔刀,看这架势,如果谢逸才稍有迟疑,怕是连如话中所说一般当替罪羊的机会都没有,直接就会被当场斩杀以防泄密。
看谢逸才满头大汗的样子,中年人哈哈一笑,又将一个小盒子强塞进了他的手中。
“我们也不是让人干白工的,这玩意就当做一部分酬劳了。”
下意识打开盒子之后,谢逸才的脸『色』骤然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