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卢植恍然,确实,刚才他所说的话已经告诉了孙原谜底是什么了。

“说来,水镜走的不是时候啊。”

卢植一声长叹,便将颍川书院昔年的过往一一道来。

原来作为老一辈人物,司马徽出自河内司马家,虽说是司马家远支,但是论及名望,司马家还是略胜荀家一筹。故而,六年前,正值司马徽四十岁时,在陈寔、许劭、许靖,甚至还有荀爽的力挺,才使司马徽荣登颍川书院祭酒。

司马徽虽然算得上是司马家半个后人,却一直以寒门人士自诩,自从登上祭酒之位后,先后收纳郭嘉、徐庶、孟建、石滔等一大批寒门士子,引发了一连串的不良反应。带头声讨的就是程昱的程家、钟繇的钟家,司马徽位高权重,加上有陈寔的保护,一时间竟然陷入僵持阶段。随后,司马徽在颍川书会上言语过激,使一批世家门阀的士子与寒门士子针锋相对,几乎酿成惨案。最后是荀爽亲自出面,将此事压了下去。陈寔考虑到事态严重,没有出面保护司马徽,加上河内司马家并没有声援司马徽,以至于司马徽孤立无援,一怒之下辞退祭酒之位,回到阳翟乡下养老去了。荀爽只能接受颍川书院祭酒的位子,从此荀家一家独大,即使是陈家也略有不及。不难想象,有朝一日陈寔病故,荀家如日中天,势必成为天下门阀之首。

卢植说的很隐晦,很多争权夺势的事情没有讲明。当然,他自是知道,有些事不必讲,孙原也该自行领悟。

孙原明白这件事的严重,尽管卢植说的很平淡,但是有关整个颍川书院的巨大变动又岂会如此平淡?

“卢大人,有什么事情不妨直说。”孙原淡然一笑,“这件事情过去了六年,卢大人既然故事重提,想必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吧。”

“孙公子果然快人快语。”卢植笑了一声,“容卢某再问一个问题,孙公子为什么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

孙原瞬间凝住目光,随即又松弛下来。

“卢大人到底……”

“想问什么?”

卢植微微摊开双手,表示没有其他的意思。

“其实卢大人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孙原端起身前的茶杯,端详了一番,略微饮了一口,道;“无非是地位之争而已。”

卢植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意。

孙原笑笑,他向来只称公子却不称大人,没有让卢植认为是自谦,反而被他认为是不喜高官厚禄的世外形象。区区一个十七岁少年,正是一展抱负的时候,为什么偏偏要去低调做事?手下有华子鱼这等人物,竟然还如此甘于平凡,如何也说不过去。卢植唯有一个想法:此子心机之深绝非常人所及。

而且,卢植已经知道郭嘉等人向孙原效忠之事,孙原出身无人知道,而他对郭嘉却格外注意,只能说明一点:孙原本身是寒门士人。

寒门士人,决不会看重豪门士人。

“卢大人莫非是怕我与豪门大族交恶么?”孙原不由反问。

卢植静默,因为他无话可答,唯有点头而已。

“卢大人大可放心。我不会做这样的蠢事。”

孙原放下茶杯,卢植的目光停留在茶杯上。

那不是一般的酒樽,而是由白玉雕琢出的玉杯。

“看来,公子果非常人。倒是卢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卢植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本就该想到,陛下现在执意进取,所看重的人应该绝非等闲之辈。”

“陛下的眼光向来如此。”孙原看着卢植,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张让、赵忠若是等闲之辈,此刻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卢植猛地一震,显然被孙原这轻轻一句话打动。

“不错。”卢植低下头来,悄声道,“看来公子对朝中局势也已了然于胸了。”

“我是外臣,素来不过问朝中的事情,卢大人你是知道的。”孙原饶有深意地避开话题,“何况我刚刚上任不足半个月,又哪里能将朝中局势摸得一清二楚,只不过能料及一二分罢了。”

卢植长叹一声,心道:“想不到你防人之心如此之深,看来你我之间终究无法论及密事。”当下便不再与孙原交谈,偏过脸去,与身边的周邑谈论去了。

孙原苦笑一声,想不到才寥寥几句话,就让卢植心头火起,实在不智,他实在想不到自己错在哪里。

“孙大人。”

孙原一怔,回头却发现是刚才和自己一起扶住郑玄的那位学生,似乎是和自己是一样的年纪。

“学生山阳郗虑,表字鸿豫。”

竟然是郗虑?郑玄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原来是鸿豫兄,久仰大名。”

“不敢当。”郗虑微微颔首,笑道:“我想问一下大人,子鱼兄近来如何,前年太学一别,我和他一直没有见面,故而有些挂怀。”

孙原维维一笑,道:“子鱼兄一直都很好,最近我给他一个任务,估计现在已经南下江东了。”

“去江东?”郗虑有些惊讶,“这个时候天下人才齐聚颍川书院,恕在下愚笨,我实在想不出子鱼兄这个时候下江东的理由。”

“我开始没有想到这么多。”孙原无奈的摆摆手,他一开始设定计划的时候根本没有把颍川书会这回事算进来,所以没有想到华歆可能会无功而返。

“以我对子鱼兄的了解,他极有可能想尽办法在最短时间里完成大人的任务,并且全力赶到颍川书会。因为他从来不会错过书会的论议大会。”郗虑凭借自己对华歆的了解,得到如此结论。

孙原不否认,他还不了解华歆,对于郗虑的推论只好一笑置之。

“对了,我刚才看到大师气色似乎不怎么好,是不是身体有些不适?”孙原想起了郑玄,心中有意岔开话题。

只是郗虑一听,脸上神色便是一暗。

孙原心下一动,悄声问道:“莫非,是有什么不妥么?”

“大人。”郗虑吸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勉强笑道,“大师身体很好,只是近来有些劳累过度,估计要找个清幽的地方好生休息上一段日子。”

“这也是。”孙原心下明白,郗虑是郑玄最得意的弟子之一,对于自己这个外人,又如何能说得出真话?

望了望四处交谈不止的士子们,孙原不禁冲郗虑问道:“他们这样谈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起码要有三天时间。”郗虑依然恢复了神色,笑道:“看来公子果然第一次参见颍川书会,对此还了解不深。”顿了一下,便又解释道:“书会一般三年一届,每一届都会延续半月以上。一般前九天都是留给在场的人自行交流,其中每隔三天都会换一换各大席位的布置,使得各方各面的人都可以进行交流。然后会有五天以上群体讨论,即每大席位之内的人互相讨论,得出自己的所在的席位的建议或者想法。最后一段时间里,也就是将所有的言论精华聚集在一起并且入册保存的时候。”

孙原点了点头,三年一次连续半个月的文化交流,难怪颍川可以成为文化中心,丝毫不在帝都洛阳之下。

一上午的时间,就这样匆匆而过,到了午间用餐时间

“各位公子!”

荀彧从远处走来,遥施一礼,“后山已经摆下酒宴,各位还是想去赴宴吧?”

孙宇微微点头示意,翩然而去。

孙原笑着牵起心然的手,笑道:“文若兄的好意在下心领了,请文休兄和元直兄他们去吧。”

“既然如此,荀彧就不打扰公子了。各位请。”

紫衣若翩,白衣似雪。

“青羽,你怎么不去呢?”

“是我们不去。”孙原冲心然微笑着,亲亲刮了一下她的脸颊,笑道:“山脚有个面馆,看上去应该是很不错的,要不要去吃一顿?”

心然嫣然一笑:“你这家伙,就知道吃了是不是?”

孙原哑然,一副很受伤的表情:“怎么会——”

“好了好了。”心然拍拍他的背,笑颜如花,“走吧。”

山路宽敞平整,以青石铺路,可见颍川书院之恢宏,仅路宽就达十丈,道侧青松翠柏,一片生机。书院前任祭酒司马徽曾有言“颍山青翠,碧湖倒影,才子闻名,书院之风”,用以赞叹颍川书院之风景。

此刻,各地人士已经基本云集于颍川书院,但是一路上仍然有不少的游学士子在匆匆的向山上赶。

“我怀疑现在的面馆已经满了。”

两个人静静的走着,丝毫不着急。

“满了又怎么样,难道我还做不出好吃的给你吃?”孙原笑道:“凭我的手艺,当个厨子养家糊口还是可以的。”

心然愕然:“不怕我说你目光短浅?小心将来没有女生嫁给你哦。”

“没人要就没人要吧,我不是没习惯过。”

他一步一步稳稳的向山下走去,沉稳、平静。

“从小到大,我已经习惯了孤独。”

“不是么,然姐?”

他仰天大笑,那笑声竟是如此令人毛骨悚然。

十年前。

“姐姐,姐姐,我好饿。”

看着可怜兮兮的男孩,不过三四岁的样子,心然心中一痛,伸出自己脏兮兮的小手,帮这个男孩擦去了脸上的灰尘,拉着他说:“弟弟乖,和姐姐一起回去好么?”

“好啊,姐姐你要照顾我!”

那个男孩顽皮的站起身,说着:“姐姐,以后我天天都要和你在一起!永远都不要分开!”

那一天,是九月二十八,是心然的生日。

那一年,孙原五岁,心然七岁。

“记得那个时候,你很可爱。”

白衣若雪,就像她的单纯,纯洁无瑕。

“当初‘捡’到你的时候,你还伸出小手往我要糖吃。”

想到这里,心然不由得“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那个时候,你才七岁,要自己养活自己,还要照顾紫夜,很辛苦。”

孙原望着天,“那个时候,我们都在孤儿院,你像大姐姐一样照顾着我们,不论周围有怎么样的白眼与唾弃,你依然在我们身边,守护着我们。”

“那是我们彼此都难以离开彼此。”

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我们是一家人,永远都不要分离。”

◇◇◇◇◇◇◇◇◇

“孙太守,不知最近有何打算?”

王允与周邑和孙宇等人自然都是贵宾席位,一同坐在中心席位。

孙宇不回答,却执杯敬了王允一杯。

王允一饮而尽,看着孙宇,也不说话。

“现在朝中奸邪林立,我们需要团结。”

“青羽他不喜欢管理俗事,更不喜欢心机争斗,所以,很多事情,他不想来做。”

看着孙宇终于发话,王允松了一口气。

“我们彼此都需要帮助。”他诡异的笑着,“以朝中清流的实力,为我们做一点事情,我们就可以互助。”

“互助?”

王允抬头看着他,“你是什么意思?”

“将来的朝堂和天下,是要乱的。”孙宇道,“黄巾必反,随后天下势必揭竿而起,西疆和北疆都要乱,南疆和交州也势必要乱。但是,只要各地郡守可以快速稳定地方,天下就可以浴火重生。”

“天下人不会都反,汉祚不绝。”

王允坚定地说着,旁边的周邑拍拍儿子周瑜的肩膀,也用坚定的目光注视着王允。

“青羽是个正直的人,他会用自己的力量保全平凡的人。因为他很平凡,他懂得平凡的人需要什么样的生活。”

“那青羽公子还是应该去做一方太守。”周邑手拂长须,笑答。

孙宇摇头:“刺史,他应该是一方刺史,以他现在的属下,做一方太守,未免太说不过去了吧。”

“天,不绝我炎黄血脉。”

孙宇傲然向天。

“华夏子孙,千秋万代。”

◇◇◇◇◇◇◇◇◇

“真的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华歆递了一双食箸给孙原,又递了一双给心然。

“我也不会想到会遇到子鱼兄。”孙原刚端来四碗面,给了一人一碗。

山下面馆果然爆满,还好碰上了华歆,

“在下广陵徐宣,见过太守大人。”

“你就是徐宣徐宝坚?”

孙原大为惊讶,“广陵四大才子之一的徐宝坚!”

“公子过奖了!”徐宣不胜惶恐,“徐宣不敢当。”

华歆笑道:“公子有所不知,此时宝坚已经答应成为南阳的郡丞了。”

“南阳郡丞?”孙原再次惊愕。因为南阳郡丞现在是陈宫。

“是的,陈先生现在担任南阳的五官掾,子扬是功曹史。”

华歆解释道:“陈先生说,江南在公子眼中是人杰地灵之地,所处人才一定比他这个山东人好很多,于是自动让宝坚接任,宝坚本想做个户曹史,后来被公台兄定成了南阳郡丞。”

“还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公子。”徐宣笑着取出一份名单,“蜀中陈到、汉中王平、巴郡甘宁、南安庞德、蜀郡张任已经接到公子的征召令,正在迅速往南阳来。”

“人杰地灵这个词用得好啊,此语一出,当时子鱼兄到江南的时候,六大世家亲自来接,当真是很风光啊。”徐宣哈哈大笑。

孙原接过名单细细看着,张纮、秦松等人赫然在列。

“还有,我们在南阳找到了一位高士,庞家的庞德公先生。”华歆激动的说:“庞先生说看看局势,说不定会出山相助。”

孙原摇头道:“你真的指望庞德公?别忘了,司马徽是为什么离开颍川书院的。”

华歆一腔热血登时浇灭。

当年,水镜先生司马徽因为颍川书院之事,怒辞书院祭酒之职,回到荆州水镜山庄,从此不问世事。

颍川书院当年以荀氏八龙为首,祭酒司马徽次之,皆出于豪门,司马徽是河内司马家的家主司马防的堂兄弟。司马家的四大公子:朗、懿、芝、孚,均在颍川书院接受过教导。但是,司马徽更注重寒门人士,郭嘉和徐庶就是在他的指引下来到书院求学。

因为这件事情,荀家与司马徽闹了分歧,司马家族也因此与司马徽分裂。司马徽一怒之下远走荆州,襄阳庞德公笑而接纳,从此荀家不再收寒门士子。

“水镜先生是不会回来了,我们这些寒门士子还有什么可去之处。”徐宣苦叹一声,他这一声感叹令周围那些不少的寒门士子也不由跟着感叹。

“寒门……和豪门有区别么?”华歆冷哼一声,“萧何和曹参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当年陈胜不是也说过‘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话么。以背景看人,不觉间矮人一头啊。”

“书会结束之后,我会尽快去趟北海,然后回南阳见见水镜先生。”孙原看着心然,坚定的说。

心然微微一笑,答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

孙原也是淡淡的一笑。

他们,早已达到了如此默契。

微微一笑,已知彼此心中所想。

华歆没有见过心然,看着两个人眉来眼去,不由问道:“公子,这位姑娘是?”

“你是不是华子鱼先生?妾身心然,是青羽的姐姐。”

“亲姐姐?”徐宣成心调戏,张口就问。

孙原正欲回答,旁边心然嫣然答道:“是啊,我是青羽的亲姐姐,大他两岁。”

孙原果断汗颜。华歆和徐宣都是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江南的很多名士都已经来了,像虞翻、张昭等先生都来了。”徐宣很兴奋,还没留须的他还算是个孩子。

孙原一直微笑着听着华歆和徐宣的见闻,像一个慈祥的老先生。

华歆看着孙原的笑容,心头豁然一惊:这岂会是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该有的神情?

徐宣没有注意,还在侃侃而谈,直到他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讲话的时候,才默默住声。

听了良久,孙原才淡淡的问道:“你们说,人生的真谛究竟是什么?”

华歆一愣,徐宣也是哑然不语。

“人世苍茫……它的意义,在哪里?”

他恬淡的抬起头,问着两个人,“生逢乱世是不是非要扬名天下才可以呢?天下上又有多少人会生逢乱世?”

“没有人会一生一世不后悔。”他笑着说,“也许现在你们都在我的属下,兢兢业业,但是将来谁会说没有人不会后悔?我现在是一方太守,谁知道将来我会不会后悔从政?也许我还是适合平平淡淡的过完这一生。”

他微笑着说完,依旧是那样恬淡、宁静,仿佛与世无争。

“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呢?”华歆勉强笑笑,“公子还很年轻,还需努力才是,何必想出这些道理?”

孙原不再说话,但是,他却知道,书会一结束,天下大乱就会真正的开始了。

身侧的心然,依然用最清澈的目光温柔的看着他。

他笑了,他知道,这是他一生中最幸福和坚定的依靠。

这家面馆的面很有特色,徐宣和华歆一人吃了两碗方才罢休。

看着华歆和徐宣食不语的君子像,孙原和心然都是心里偷笑。但是,这种吃法确实很有益于身心健康。古人的一些做法也确实值得推崇。

“公子,现在直接去书院么?”

华歆很显然想先找个地方消消食,孙原看了看山脚的圭表(注1),估计时间充足,不由提议道:“颍川书院的后山颇为秀丽,不如大家一起去看看?”

徐宣不由拍手叫好:“书院风景之秀丽,足可称冠绝兖豫二州,公子若是不借此机会观赏一番,恐怕会遗憾终身啊。”

心然哑然,虽然风景秀丽,但是黄巾之乱将近,也不至于在这里无所事事、沦落到观赏风景这般无聊吧。

“书会这么多人,我想后山应该有许多人的吧。”心然貌似很轻松的嫣然一笑,却立刻点醒了孙原。

“那就去后山走走吧。”

后山。

一道曲折的竹径藏在参天古树之间,青石上已布满青苔,仿佛是废弃了的幽谷小道。

听着耳边青翠的鸟叫声,他不由止住了脚步。

“深山幽谷暮,鸟鸣夜阑初。”

他轻吟这诗句,步伐轻缓,流连于山谷清幽处。

“公子好雅兴。”徐宣微微笑道,“听说前日公子一次定鼎颍川书院之冠,不置可否属实?”

孙原仿若未闻,看着路边青树默默出神。

徐宣一哑,正欲再说,身边华歆连忙扯住他的手臂,示意莫言。徐宣点点头,后退一步,跟在孙原身后,不再说话。

“有的时候,活着好累……”

他张开双臂,感觉着天地之间那自然之气,清新、舒畅。

“人生在世,不过沧海一粟,谁斗得过天地乾坤……

“往复循环,轮回因果,终归是宿命交加,不曾了然……

“人活一世,何必太累,若是可以老死于山林,那又该有多好。”

紫衣轻拂,飘飘如仙。

他一身紫色,在天地一片翠绿里,竟如水滴入海,融合为一。

心然静静的走在他的身侧,注视着他如如脱俗的身影。

青羽……

不要,再伤心了,好么……

“公子青羽惊才绝艳,何必如此心性。”

一声长叹,顺着山谷幽径传来,平缓恬淡。

徐宣和华歆都是一震,听这声音由远及近,仿佛仙音渺渺,难分真假。

“前辈世之高人,难道也看不透人世纷繁么?”

孙原循声回应,步形一错,已然闪出十余丈。

心然连忙飞身跟上,足下宛若水流柔缓轻飘,速度竟不下于孙原。

徐宣和华歆都不会武功,见状不由大惊,立刻拔身跟上。

“颍山幽谷,高人在候。孙原不胜荣幸。”

看着两位老者对弈,孙原微施一礼。

“公子青羽武功绝顶,风华年少,他日必为天下英雄。”

一老者执黑,高大挺俊,身背一柄包裹长剑,剑眉入鬓,气息内敛,孙原一眼便看出是绝世高手。对面那个老者一身白衣,道骨仙风,亦执白子。

“在下愧不敢当。”

孙原微微一笑,看见老者身边尚有三个座位,便径直走到那背剑老者旁边坐下,淡然观棋。

“好嚣张的小子,居然敢直接在我身边坐下来。”

那老者突然狂笑,反手向孙原拍去。

那一掌气劲内敛,足有开山劈石之威。若是直接拍在身上怕是非死即残。

孙原恍若不觉,直视着棋局布局,那一掌拍在身上只觉紫衣微微浮动,丝毫不觉受伤。

那老者不由大惊,反手又是一击,直拍孙原肩膀。

孙原头都不转,右掌剑气漂浮,轰然一击与之对掌。

巨力震然,整个地面几乎都是一阵颤动,仿佛刹那间山谷变色,风起云涌。

“呯!”

那老者周身猛然一震,飞身而退十余丈,双手齐舞,刹那间剑气四射。

孙原稳坐不动,左手伸直一圈,一道圆润的剑气凝成圆环,将那剑气尽数纳入圈中。

剑气与剑气纵横在圈中,如雷电激荡般倒射出绚丽的光华。

天元剑气是一式独特的剑气,包容天地,有容乃大,强如这老者不世修为的必杀一剑,在这圆润的天元剑气里竟然无力施展出全部威力,被孙原的紫龙剑气一一击破。

剑光散。

人已收手。

“好剑气,果然实力非凡。”

另一位犹在棋桌上观棋的老者捻须微笑,手中棋子此刻才堪堪落下。

“王兄,此局棋,你已然输了。老朽谢过。”

那老者冷哼一声,道:“老张,我们都着一大把年纪了,你还非逼着我们几个老不死的帮你,你呀你,就是不肯服啊。”

“何谓服,何谓不服?”张姓老者起身拂袖,洒然大笑。“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想在有生之年能做一点事情。”

王姓老者反唇相讥:“做什么?造反?起义?天下大事,你我不懂,何苦来趟天下这趟浑水,你我终归是山村野夫。”

孙原在旁霍然而醒。

张姓老者洒然,仿佛早已无惧生死,信然道:“天下纷乱,早晚必有灾祸降世,我若是能全力挽回,则是邀天之幸,若是不能,也只能随它去了吧。”

“张角兄虚怀若谷,可惜天下大势确实不是我等所能预料。王莽数年乃出更始与世祖,谁就知道此时天下不能出一明主?”

孙原信手捏棋,“啪”的一声下落在棋盘上。

“若如此行棋,张兄全盘皆输了,永无翻身之机。”

张角猛然转身望来,周身气机豁然收缩。

紫衣轻轻颤动,孙原微笑着坐下,看着满盘棋局,笑道:“置之死地而后生,王兄这盘虽然已成死局,但是只要这一子落下,张兄怕是无力回天了。”

他又抬头望着张角:“世事难料,人难胜天,只怕这局棋,张兄能下出燎原之势,但是春风一吹,荒野亦能复原。”

“不知,张兄以为然否?”

张角随意的抬头,那蔑视的眼神直射孙原心里。

孙原淡然一笑,毫不在意。

“你相信宿命么?青羽公子?”

忽然间,张角回身坐下,平心静气地问。

“我相信,很相信。”

“宿命轮回,往复循环。”

他淡然挥袖,“谁都跳不出天道。”

“天道?什么是天道?”张角再度霍然起身,“天道轮回,为了惩罚那些该惩罚的人,为何天下黎民遭此大难?”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孙原心平气和,丝毫不觉张角的内力内敛已破,“因果终有报。”

“终有报?”张角脸色几乎扭曲,一身道袍无风自飘,气浪鼓舞,双手凝握成拳,已动杀念。

“什么是报应?”他暴怒,“我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什么是报应!”

“满朝文武党政不止,天下百姓水深火热,岂有黎民生存之道!”

张角已入魔障,孙原无力再说什么。

“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你我定会在战场相遇。”

他淡然一笑,对张角一字一句道:“大汉是天下人的大汉,不是任何一人一家的大汉,宿命轮回,终有报的。不出三年,天下势必大乱。那时,恐怕张角兄已然不在了。”

那王姓老者眉毛一挑,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莫非老张活不到那个时候?”

“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但是最后争夺天下的却是刘邦和项羽。”

“张兄起义必败无疑。”

那紫衣公子依旧只是微笑着,但目光中的睿智却令张角与那张姓老者折服。

“公子青羽年未及弱冠,有此智慧,王翰敬佩。”

孙原微微错愕:“剑圣王翰?天道八极之一的‘枫林剑圣’王翰?”

天道八极,武林中高高在上的八大无敌高手,其中排行第三的就是天下三大剑派之一“剑宗”掌门人,有“枫林剑圣”之称的剑圣王翰。

而作为天下三大剑派,一直被奉为与三大宗派齐名的世外门派。天下三大宗派,分别是许劭的“神机门”、左慈的“玄机宗”,以及李意的“天机派”。三大剑派则是由剑圣王翰掌管的“剑宗”、剑尊东方岩掌管的“剑门”、剑神陈鼎掌管的“剑阁”。这六家可谓是天下最鼎盛的六大宗派。

王翰点点头,微笑不语。

张角看了看孙原,怅声道:“不论公子青羽将来如何,我张角还是认你这个朋友,至少我们都是为了天下苍生、江山社稷。”

“炎黄子孙,当誓死扞卫我华夏尊严。”孙原凝起了目光,“张兄是我的前辈,但是一旦黄巾起事,势必引起天下大乱,那又要死多少人?张兄,我还是希望你为了天下苍生考虑。”

“黄巾都是些流民,他们是天下苍生的一部分,你难道让我把他们弃之不顾么?”张角嗤之以鼻,“天下社稷不破不立,先破后立,刘邦如此、刘秀如此,我张角为何不能如此?”

他傲义凛然,高指向天,悍然立誓:

“我张角此生定为天下苍生奋斗,还我一个太平天下!”

张角志坚不可夺,孙原已无法再说什么,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来不久到来的黄巾之乱里奋力搏杀,挡住张角的祸国之举。

他凝神片刻,最终还是问了出来:“张兄,倘若,将来你失败了,你的那些部下怎么办?他们何以自处?”

张角看了看孙原,又看了看王翰,问:“公子青羽,如果将来你要征战天下,你会为谁浴血奋战?”

王翰不料张角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大惊。

“天下苍生,华夏子孙。”

“我孙青羽若是驰骋疆场,誓死为我华夏奋战。”

张角满意一笑,不再说话了。

“得之,我命;不得,我命。”

张角坦然:“我只能尽力而为,纵然大汉气数未尽,也终归要有人完成最后一击,我已经老了,死不足惜,天下苍生的未来,要留给你们去创造。”

“此期过,与君两不识。”

孙原微微颔首,左手横隔腰前,右手负于身后,微微一礼。

“将来的事,谁说都不准。”

他微笑着,目送他远去。

“此期过,与君两相忘。”

张角飞身而去,王翰也不做流连,飞身而退。

远方,传来张角的声音:

“他日,你我战场再见!”

紫衣飘然,他目送他离去。

“苍天有负,天道恒在。未来的事,谁说都不准啊。”

看着两个人先后离去,孙原的身后渐渐显出两个人的身影来。

心然,还有一个一身道袍的中年人。

孙原转身看着这个男子,不由问道:“请问阁下是哪一位?”

那人长长一礼:“在下东方咏。”

“东方咏?”孙原眉尖一挑,“你是东方世家的人?”

“在下早已不是东方世家的人了,现为大贤良师八位弟子之一。”

孙原展眉,径直走到心然身边,又问道:“那东方兄来此何意?”

“特来会一会师傅。”东方咏苦笑,“想不到被公子气走了。”

孙原哑然。

“如果不是立场的原因,我相信黄巾与公子定能成为好友,只可惜,公子你是朝廷命官。”东方咏哈哈笑道,“公子处事沉稳冷静,气息内敛,想必定是天资绝顶、文武双全之士,若是在战场上相逢,还望莫要手下留情。”

孙原闭口不答。

东方咏哈哈大笑,翩然而去。

直到东方咏飘然离去,再也望不到身影,华歆、徐宣两人才堪堪赶到。

徐宣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了,就差点扑通跪倒了。

华歆看着若无其事的孙原和心然,苦笑不已。

孙原替华歆掸了掸身上的灰尘,笑道:“子鱼兄辛苦了,回书院吧。”

华歆不由哑然。

唯有徐宣看见了那张棋桌,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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