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午后,温泉山庄。
尹延君从屋舍里出来,便瞧见廊外开始飘雪花。
他驻足看了一会儿,直到冷清的庭院里的雪花渐渐漫盛,这才提脚往院外走去。
齐麟撑了把伞跟在他身后,便听宗主清声问了句。
“府里可有什么消息?”
齐麟如实禀话,“自打知晓夫人回府后,暂时还未收到过旁的消息。”
尹延君默了声。
两人进了尹老夫人的院子,胡姑姑正巧端了刚熬好的药从后院小厨房过来,忙立在回廊拐角处见礼。
“宗主。”
“嗯。”
齐麟收了伞等在门外,尹延君和胡姑姑先后进了屋。
彼时,尹延昳正端着碗清粥坐在床边,亲自喂尹老夫人,见长兄过来,他忙端着粥碗起身。
“大哥。”
尹延君走上前,瞧见尹老夫人醒着。
她烧了许多日,这两日刚退了热,今日晨起才醒过来,整个人消瘦许多,瞧着瞬间老了几岁,眼尾和面上的褶皱都比先前显眼些。
母子俩对视了片刻,尹延君掀袍在床边绣凳上落座,顺便给尹老夫人把脉,声腔还算温和。
“母亲今日觉得怎么样?还有哪些不适么?”
尹老夫人没看他,冷淡着脸没说话。
尹延昳见状忙在一旁插话,“母亲用了些吃食,胃口还不太好,不过药都服下了。”
尹延君收了手,没说什么,转身自他手里接过粥碗。
尹老夫人抬手挡了,沙哑的语声有气无力。
“不用了,药端给我。”
尹延君顿了顿,也没强求,重新将粥碗递给尹延昳,又自上前来的胡姑姑手里接过药碗。
“还有些烫,我喂母亲。”
“用不上你,放那儿晾着吧,我一会儿喝。”
尹延君眉眼不动,气氛一时有些僵持。
尹延昳看的直跟着心急,他皱了皱眉,上前好声好气哄着老夫人。
“母亲别置气了,知道您病了,大哥日夜兼程就赶来了,这些日一直在您床前守着,衣不解带眼都未曾合一下,又是给您施针又是给您喂药,确定了退了热也不再梦魇,这才回去歇了一觉,您就不能心疼心疼您儿子?”
尹老夫人苍浊的眼底微微发热,没接他这话,反倒声气虚弱的训斥他。
“既然如此,孝都让别人尽了,你这么指望不上,还在这儿耗着干什么?赶紧滚回去守着你媳妇儿。”
尹延昳唇角抽了抽,脸色窘迫而尴尬,嘀咕着反驳。
“她好端端的在府里养着,哪用我惦记,母亲还病着呢,我不放心...”
“你不放心,你留在这儿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回去照顾好你媳妇儿,她那儿正坐着胎...”
胡姑姑听不下去了,她可是自齐麟嘴里听说了,夫人也有了身孕。
她看了看面沉如水一言不发的宗主,赶忙压低声提醒老夫人。
“老夫人!您快喝药吧,再等就凉了,药效该不好了。”
尹老夫人被打断,喘了几口气,这才看了眼端着药碗的长子,伸手将药碗接过来,一口气饮尽了碗里药汁。
尹延君胸膛微不可查地起伏了一瞬,接过药碗,持着帕子替尹老夫人擦拭了嘴角的药渍。
突如其来的亲近十分生疏。
尹老夫人也僵了僵,枯黄的面上神色不太自然。
尹延君没看她,只将空碗和帕子都递给胡姑姑,想了想,淡声交代她们。
“都先出去吧,我再为母亲施针。”
胡姑姑一脸的忧虑,看着尹老夫人,张嘴想说什么提醒她两句,却被尹延昳拉着给拽出了房间。
房门关上,尹延昳立在门外摇了摇头,对胡姑姑悄声说着。
“别管了,让他们俩好好谈谈,我母亲病着呢,大哥不会跟她争执的。”
胡姑姑愁虑不减,但也知道宗主是个什么脾性,叹了口气,也没再说什么,端着药碗走了。
屋里头,说要为尹老夫人施针,但尹延君坐在床边的身姿却一动未动。
母子俩相对静默了片刻,尹老夫人沉沉长叹了一声,闭上眼徐声开口。
“你也不用在这儿耗着,我知道府里是个什么情况,赶紧走吧,我这里有的是人照看。”
她心里还在想,若是她就这么死了,倒也清静了,到时候自然会有人会去府里给他递个信儿。
到时候一副棺材,一间奠堂,给她磕个头烧些纸钱,下了葬,逢年过节祭拜一下,算是尽了最后的孝道。
反正母子情分,也就只剩这么些了。
能这么想,老夫人心里,其实还是对尹延君有气的。
即便她想的那些话不说出来,尹延君也能自她的神情语态里感受到。
他静了几秒,启唇时声线淡薄,半点儿也不带情绪。
“还没来得及跟母亲知会这件喜事,邀邀又有了身孕。”
尹老夫人冷漠的侧颊微微僵住,缓缓侧头看向他,那眼眸微瞠,有诧异也有复杂也有隐隐的喜色。
尹延君薄唇微抿,语气缓了两分。
“我自盛京城回来后怀上的,算日子不足两个月。”
尹老夫人眼里的情绪再次凝结,她想起方才她训斥尹延昳,让他回去守着杜汐坐胎的话,一时喉咙里像是哽了块石头般堵得难受,脸上也微微燥的发恼。
像是替自己的偏袒找补似的,她语气不好地说道,“既然如此,那你更不该来了,今日就动身走吧,带着阿昳...”
尹延君眼睑低敛,面上情绪难辨。
“母亲病了,做儿子的怎会置之不理,理应在榻前侍疾,直到母亲病愈。”
尹老夫人眼眶瞬间红了,她横眉怒目瞪着长子,有些恼羞成怒,“你还说这些话跟我置气!”
“儿子没有。”
“你看看你摆着脸色给谁看!你还说没...”
尹延君骤然提高了声调打断她,“原本我没打算让邀邀这么早便受孕!熠儿和婉婉还小!”
尹老夫人被他这突然发作给震的微微呆怔。
尹延君胸膛剧烈起伏了两瞬,深沉的眸子紧紧盯着尹老夫人,语气重新温缓下来。
“她年纪小,跟着我回清丽前,还曾受过牢狱之苦,头胎又怀了双生子,十分艰辛,熠儿和婉婉足了月,我便一直在服药,想晚两年,再考虑让她生。”
“母亲,她是我的心头肉,你明不明白?”
尹老夫人喉咙里哽着,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却发不出声。
尹延君置于膝头的手微微虚握,自顾说下去。
“有些话我怕我不说明白,母亲就永远不会理解。”
所以今日,他要隔着母子间无法跨越的那道天堑,对尹老夫人喊话。
让她清楚,明白,别再故意装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