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子时,聂离风院子里的书房还亮着灯。
自从聂宗主病了后,许多事都交到了他这个宗子手里,刚刚接管公务的聂宗子多少有些忙碌,要吸取和收纳的东西很多,时常废寝忘食。
这么晚,守在门外的随侍见到尹延君,先是一愣,随即忙低头见礼。
“尹宗主。”
“嗯,深夜到访,打扰了,聂宗子可还在忙?”
书房内,聂离风闻声已经站起身走出来,拉开房门,就瞧见一袭红衣背着包袱的尹延君。
他上下打量一眼,抬脚跨出房门。
“我以为你明日才走。”
两日前尹延君替聂宗主把过脉,确认他已无大碍,便言辞间提起过不日将启程回清丽。
在那之后,他就直接不来江南府,宿去了清丽府。
聂离风也不确定他还会不会再来一趟当面辞别,就派人一直盯着码头那边。
今日知道清丽府的船正做启程准备,原是想着明日清晨去码头送行的。
尹延君温笑点了点头,也没解释,只问他:
“聂宗子可有空暇走走?临行前,有几句话想同宗子谈。”
聂离风当然得送他,当即就做了个请的手势,提脚先下了台阶。
尹延君与他并肩前行,走出一段路,见聂离风侧目看过来,才噙笑启唇。
“最近几日代邀邀在岳父大人身边尽孝,倒是听他提起两句,说聂宗子在自己做生意。”
他声线温润,像是闲聊的语气。
但聂离风的神情,却是微不可见地僵了一下。
他私下开店铺的事儿,虽然有两年了,但还是秘密呢。
这事若让府里头知道了,他父亲指定要气恼发火儿,斥责他行商贾之为,有辱文人的风雅和斯文。
聂离风不自在地抿唇,眸色暗晦看了眼尹延君。
尹延君见状,不甚在意地笑了两声。
“说来都在江南,我那位岳父大人可谓在商道上无所不通,聂宗子虽然做的隐晦,但哪能瞒过他老人家的法眼?不过这也没什么,如今我在岳父大人和夫人的指点下,对经营生意,还颇具心得,算是跟聂宗子难得也有个相同乐趣。”
聂离风眼睑微动,面色清冷的开口
“这么说,尹宗主如今也在私下里琢磨为商之道。”
“也不算是私下里,清丽府本就有许多产业,到那我这等位子和处境,满宗族的人等着张嘴吃饭,总要琢磨些来财之道,我夫人较之我要通达的多。”
他说着说着,就不禁又夸赞起陶邀来。
“所以说,娶妻关系到家族门风和后辈前程,我如今是深有体会,自打夫人有了身孕,我便代她接手了许多经营上的事,有她从旁指点,清丽府的日子也大有益进,我算是吃到行商之道的甜头了。”
尹延君笑着,赞赏地看了看身边一言不发的聂离风。
“聂宗子尚未成家,便能有此远见,看来江南府日后在聂宗子的带领下,荣登锦绣定是指日可待。”
聂离风被他一番恭维,听得更不自在了。
总觉得他这番话,是话里有话。
他可不觉得,尹延君会没事闲的刻意恭维他。
这个人,惯会表里不一,虚情假意。
聂离风蹙了蹙眉,敷衍了一句。
“相信清丽府在尹宗主的治领下,也定然会越发壮大。”
尹延君似笑非笑,“借聂宗子吉言。”
停了停,似是又想起什么,他驻足负手,弯了弯唇。
“哦,上次在盛京城遇见聂宗子,当着金氏二皇子的面,那事还未来得及慰问一句。”
“不知道江南府可有受那些罪臣的牵连?倘若有什么误会,我倒是可以代聂氏,同盛京城那边解释一二。”
聂离风黑眸微眯,淡淡同他对视。
“劳尹宗主费心,脱离宗主之流,本就同我江南府再无瓜葛,自然也不会牵连我江南府。”
尹延君听罢,含笑点头。
“那就好,还请聂宗子勿怪尹某多管闲事,毕竟岳父大人同江南府关系匪浅,我也是关心则乱。”
聂离风听他说话,都觉得心累。
他冷着脸撇开头,“夜色渐深,尹宗主还是快走吧,早些登船,便能早些回到府中,也免得家里人牵挂。”
看着他加快脚步白衣飘飘的身影,尹延君褐瞳印笑,不疾不徐地跟上去。
“还有一件事,我思来想去,得先同江南府打声招呼。”
聂离风不耐烦地蹙眉,“什么事?”
“如今盛京城那边已经尘埃落定,想来有些旧事,也不会有人再提及,等我清丽府办满月宴时,邀邀必定是要露面,岳父大人很是挂念我夫人,到时我想请岳父大人一同前往清丽府,不知聂宗子可能与他同行?路上相互照顾一二。”
聂离风脚步一顿,侧过脸看着他,黑眸沉沉。
“你是想要将陶邀的身份,公之于众?”
尹延君温笑淡然,“邀邀是明媒正娶的妻子,又为我尹氏开枝散叶,劳苦功高,没道理委屈她始终隐瞒自己,这于夫人和孩子来言,都不公平。”
聂离风下颌僵硬,薄唇嚅喏了一番,音腔发僵。
“你们成亲还不过一年,宋氏也才倒戈不久,这是不是有些...心急了?”
尹延君眼睑微眨,褐瞳中笑意清浅。
“这次可是尹某嫡长子的满月宴,必定要大宴四方,身为宗主夫人,邀邀可是那日的主角,断没有遮遮掩掩不见人的道理,正是个合适的时机。”
“可...”
“聂宗子是有什么顾虑么?”
尹延君目露不解,似想到什么,清笑一声安抚道。
“聂宗子放心,即便邀邀是陶家女的身份公之于众,也不会有人在背后匪议此时,陶家同江南府聂氏可是相辅多年,聂氏将陶家女认作义女,也是合情合理之事,说出去也是江南府有情有义。”
“到时若是有人乱说,也由我清丽府出面解释,聂宗子大可不必多虑。”
聂离风喉咙里像是被塞了块棉花,堵得他说不上话。
他也不知道他难受个什么劲儿。
但尹延君的话,也没错。
身为夫君,本就应该有此担当,不让妻子和孩子受丝毫委屈。
他一个外人,有什么好阻拦的。
真要有阻拦的理由,那也定是因为,此事涉及到江南府的利益。
聂离风微微捏拳。
不错。
倘若江南府与清丽府的姻亲关系,变成了清丽府和陶府的姻亲。
那陶万金,岂不是能正大光明的同清丽府走动了?
陶万金有多在意陶邀这个女儿,他可是十分清楚。
到那时,他为了女儿,要迁去清丽郡的话...
聂离风眼神幽暗,他自己手头儿的生意还遮遮掩掩,未能做大,江南府现在还不能失去陶府的助力。
“聂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