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晨起。
尹延君临走前,让齐麟将一串钥匙,以及一匣子东西取来,交给了陶邀。
陶邀歇养了两日,身子气色已然大好。
她梳洗打扮过,坐在矮榻边,将匣子里的一沓子文契看过,有药园,庄子,医堂,还有一些粮铺,棺材铺等小买卖的商铺。
应对着自己的那些陪嫁家仆,心头已经大有规划。
陶邀摇着团扇,心里掠过几个人名,转头吩咐谷雨去将几人找来,交代他们在内院西偏门的敞庭等着,随她出府一趟。
谷雨机灵的应声,转身去传人。
陶邀又简单收拾了一番,便领着春迎和满秋准备离开。
走出屋子,瞧见院子里正浇花儿的紫菱,不由的目光一顿。
紫菱忙低头见礼,“奴婢见过夫人!”
陶邀看她一眼,美眸流转在院中扫量了一圈儿,后知后觉想起件事儿来,扭头问身后的春迎。
“怎么一直不见谨绵?她人呢?”
她大婚后一直在屋里歇养,身边伺候的都是春迎三个。
原本也不怎么待见那个谨绵,想是那侍婢有意避着她。
今日一出来,才发觉,这院里好似也没那个人的影子了。
不等春迎答话,台阶下的紫菱已经匆忙说道。
“夫人,宗主下令,将谨绵姐姐送出府去了。”
送出府去了?
陶邀轻挑眉梢,垂目瞧着她。
“送出府?什么时候的事儿?”
紫菱吞吞吐吐,低着头:
“都已经走了好些日了,府里私底下都改口,唤‘谨娘子’了...”
陶邀默了一瞬,没再说什么,径直带着春迎和满秋出了院子。
春迎与满秋悄悄对视一眼,斟酌着小声开口。
“夫人,定是宗主怕夫人进门后日日瞧着她,心里不舒坦,这才给她升了位份挪出府去,不过是个外宅娘子,夫人不必放在心上...
府里的爷们儿,娶正妻前,都会将身边的通房丫鬟先做一番安置。
免得正妻进门后,因着几个上不得台面的下人,而跟主君生隔阂。
这是惯例了。
在她们眼里,谨绵可不就是个通房丫鬟么。
只不过,她们属实多虑了。
陶邀是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的。
有了先前尹延君给薛家送姨娘和私生子的例子,她现在是信了,做尹延君的外宅娘子,并不是什么好事。
不管那谨绵过去这些年,是不是真伺候过尹延君。
现如今,她走上外宅娘子这条路,日后便算是扑腾不起来了。
这个男人,做事干先行她想。
陶邀弯唇笑着,轻提裙裾跨出廊门,语声懒洋洋。
“放心吧,我不放在心上,撵走了倒干净,省的在眼前碍眼的。”
春迎和满秋听出这句话里的愉悦语气,纷纷悄然舒了口气。
主仆三人穿廊绕径,很快到了内院西偏门。
敞庭里,马车已经备好了,七八个年龄不等的家仆,正安静立在车边等着。
“夫人!”
陶邀对几人莞尔一笑,扶着春迎的手登上马车。
她刚在车内坐好,便听车外又响起一道唤声。
“夫人!”
春迎掀着车帘,“夫人,是齐管事来了。”
齐管事很快上前来,隔着车帘缝隙同陶邀说话。
“各地宾客此时都在辞别,宗主脱不开身,知道夫人要出府,命老奴带几个随扈来,护卫夫人安危,人都在这儿了。”
陶邀掀了窗帘一角,扫了眼院子里那十来个人高马大的随扈,朱唇浅勾。
“我知道了,齐管事有心,代我向宗主知会一声,天黑之前我便回来。”
齐管事垂手而立,笑着退开几步。
马车摇摇晃晃驶出府苑西偏门,陶邀摇着折扇,眸中笑意始终未落。
她今日只打算领着人在几间店铺里逛逛的,没打算直接去庄子和药园,实则用不上这么多人装势气。
不过,毕竟是那男人一番维护心意,自然乐意受着。
这一日,府里忙着大送宾客。
陶邀则逛遍了整个主城内归属于尹延君的商铺。
直至傍晚,她才带着人回来。
马车停进西偏门,陶邀一下车,便瞧见挎着剑的黑衣侍卫立在廊下等着。
齐麟抱拳以礼,“夫人,宗主今晚设下家宴,还请夫人尽快收拾了过去,族中亲眷已在陆续入席了。”
“我知道了。”
命随行诸人先行散去,陶邀匆匆赶回主院,在春迎三个的侍候重新洗漱大半了一番。
杏红色裙裳流霞一般的明艳色泽,搭饱满婉约的圆髻,以及精描细绘后宛若工笔勾勒过的绝丽容颜,端的是正头夫人的雍容大气。
她赶往宴厅的路上,便自春迎和满秋两个,你一言我一语地简明解说了这家宴的规制与出席族亲的范畴。
族内特别需要注意的,都有哪些人。
穿过一处曲廊,迎面撞上白衣胜雪的郎君。
聂离风单手负在身后,立在那儿已经等了许久,他身前的廊外是一丛花冠茂盛的石榴树,若非拐过弯儿来,陶邀主仆三人先前压根儿看不见他。
“聂宗子。”,春迎和满秋齐齐屈膝见礼。
陶邀默然看着他。
聂离风下颌微动,面无表情扫了那两个侍婢一眼。
“你们退后,我同她有话说。”
春迎满秋对视一眼,直到瞧见陶邀侧首示意,这才悄然退开了几步。
陶邀抬眼,四目相对,淡声开口。
“别人都走了,你还没走?”
聂离风眼睑微眯,“要走,走前同你交代两句。”
陶邀皮笑肉不笑,一脸洗耳恭听。
聂离风也不知道怎么的,一对上她,就心底里莫名来气。
他干脆不看她,转过身去面对着廊外那棵石榴树。
“今日一别,山高水远,他日不定何时再见了。”
“愿你这次选的路,比上次好走。另外,既已嫁为人妇,日后还请你谨遵妇德闺训,不要做出让自己失颜,令江南府失颜的鲁莽无状之举,届时,再让别人替你为难。”
陶邀眼帘微阖,音腔轻缓低平。
“有劳聂宗子费心叮嘱一番,你且放心,我定经营好自己的日子,也绝不会拖累江南府。”
聂离风负在身后的手微握成全,清冽的眼尾余光淡淡睨着她。
“不止是江南府,便是你父亲,也定然不希望你日后再行差踏错,下场凄苦。”
陶邀眉心蹙了蹙,语调清凉。
“再多的那些不中听的话,你就不用说了,人都是会长大的,我现在明白自己想怎么做,该怎么做,你省省心吧。”
她抬脚越过聂离风身后,缓步离开时,口中淡声道。
“虽然话不中听,但情理我领会了。”
“我知晓你如今对我的关心之意,也领你的情。”
“聂八子,山高水远,愿你余途扶摇直上,达成心愿,家兴事顺,锦绣绵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