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齐麟将单子送到琼华苑。
陶邀将单子拿在手里,认真阅过了上头密密麻麻的每一行字眼。
现银,地契,以及陪送家仆的卖身契,都不在其中。
只这一些华而不实的物件儿,如何装得满五十六辆船?
父亲给她备的嫁妆,必定只多不少。
将几张信纸合上。
陶邀掀睫看向立在堂中等话的齐麟。
“宗主近日,还忙的脱不开身?”
齐麟抬眼,板着的脸与声腔一样冷清清。
“娘子若是有私事寻宗主商议,属下回去会如实通禀。”
陶邀浅笑摇头,压在信纸上的纤细指尖轻轻叩击。
“我没事,让他注意休息,莫要太过操劳,身子要紧。”
齐麟看了眼她面上温婉柔和的笑意,微微颔首,垂眼退下。
屋子里静下来,压在信纸上的粉白指尖叩住不再动,陶邀定定看着堂屋门外的艳阳天,
她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
名门世族不分家,吃穿用度全在一处拨。
清丽府里族亲众多,多少人要靠着宗主养活。
婚后,断然没有她的嫁妆搁在府里,她人却憋憋屈屈养在外头的道理啊。
那岂不是让她靠边儿站,她的钱财却任人挥霍?
“这是个棘手的事,清闲怕是躲不成了。”
——
尹延君再来琼华苑时,是三日后的正午。
堂屋里,陶邀的午膳都用了一半。
春迎忙下去给宗主取了碗筷来,顺便交代小厨房再添两个热菜。
陶邀已经吃的八分饱,干脆撂下箸子,亲自给他布菜盛汤。
“过来的这么突然,不早些使个人知会一声,我好等你一起用膳。”
尹延君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口中饭菜,闻言侧目笑睨她。
“我忙的转陀螺似的,来看你都得抽空闲,谁知道什么时候有空?”
陶邀丹唇浅翘,将盛好的汤递到他手边。
“算日子,离得近的宾客,可是都已经陆续赶到了清丽府?”
“嗯,东外院已经安置了不少人,今日抽空过来,阿昳还在那边替我做陀螺。”
陶邀笑谑,“那可真是辛苦五公子了。”
“不辛苦,长兄的事,他义不容辞。”
尹延君也笑了一声,端起汤抿下一口,又掀起眼帘看向她,“我来,是与你说件棘手事。”
“棘手?”
“嗯,盛京城的消息,金氏皇帝不来,二皇子来,朝曦公主同行。”
陶邀唇畔浅笑微敛,清黑瞳珠动了动,缓声问他。
“孟砚的尸身,抵达盛京城了?”
男人垂着眼不紧不慢地用膳。
“嗯,金氏皇帝已布告天下,贼子孟砚落网,尸身还赐了九百鞭,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施行,以儆效尤。”
九百鞭。
那早该有腐烂迹象的身体,恐怕都被鞭成了一滩烂泥吧?
陶邀纤密眼睫轻垂,“朝曦公主这个时候来,怕不是猜到了什么。”
尹延君撂下碗筷,捡起帕子轻拭唇角,语气温淡如秋风裹霜。
“她便是没猜到什么,依照先前那些疯魔行径,怕是说不准还要为孟砚寻仇呢。”
尹延君揭发的孟氏谋逆。
孟砚又死在清丽府,虽然是聂离风的手上,但真算起账来,朝曦公主铁定要找尹延君。
陶邀想到一种可能,不由偏脸问身边的人。
“你说棘手,是担心她从你的新夫人身上入手?”
尹延君绯色唇瓣轻牵,褐瞳如清波镜湖折着凌凌凉意。
“她盯上你,你说棘不棘手?”
陶邀扯了扯唇,是挺棘手。
在朝曦公主的认知里,她陶邀早该死的尸身都不剩了。
若是她不止活生生的,还成了清丽府尹宗主的新娘子。
到那时,便是个傻子,也该想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了。
陶邀惆怅的叹了口气,抬手轻揉胀痛的额角。
“我大概跟她真是八字犯冲,怎么永远也避不开,难道非得搞个你死我活不成?”
尹延君挑眉笑看她,“避开?你在大牢里受的苦,可都拜她所赐,你竟没那么记恨她了?”
陶邀闻言眸中水泽闪了闪,手肘随意搭在桌沿上,长叹短嘘道。
“我先前虽厌恶她,但也觉得她很可怜来着。”
“过去那些事,说白了都是因为孟砚而起,罪魁祸首都已下了十八层地狱,这辈子,我都没想过跟盛京城那些人,再有任何瓜葛。”
偏偏命运弄人。
朝曦公主还要追到清丽府来找她晦气。
“可怜?”
尹延君不置可否轻笑一声,“你竟可怜一个施暴者?”
陶邀瞳眸滞怔。
尹延君微摇头,“她自幼锦衣玉食养尊处优,受尽万千宠爱,不说持强扶弱,惠泽百姓,却还要为一己私欲仗势欺人,草菅人命,哪里可怜了?”
他冷白指节屈起,在她鼻头轻轻刮了一下,温声说教。
“傻丫头,别说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是真正可怜的,更不要提那些曾伤害过你的人。”
“什么人什么下场,全都是自作自受。”
“对于本性已恶,曾行坏事的之人,受害者不去找她们寻仇,便已经是天大的仁慈,她们非要不知悔改变本加厉的作恶,上赶着送死,你还有心思犯慈悲?”
“小凤凰,你原先可是睚眦必报的,而今越来越不像你了。”
陶邀眨眨眼,樱红唇畔牵出浅浅笑痕。
“宗主济世救人,竟比我心肠还硬,这是嫌弃我心软了吗?”
尹延君似笑非笑,握住她纤细素腕,牵着她自桌边起身。
“你不知,就是济世救人的医者,见多了恩怨生死,才是最看淡人性与命数的?”
陶邀第一次听说这种说法,一时还回味了回味,竟也觉得有几分道理。
她挽住男人臂弯,陪他进屋时,歪头笑的娇俏,软声追问道。
“那你究竟是不是嫌弃我心软?”
尹延君绯色唇瓣抿着浅笑,似是犹豫了一瞬,轻轻摇头。
“也不是。”
陶邀不信,忍不住嗔了他一眼。
“还说不是,上次你也说我没骨气了,这次又训我不该犯慈悲...”
她一双乌溜溜的瞳珠轻轻流转,一副看破什么的样子,眯着眼审视在竹榻前落座的男人,轻笑感慨。
“哦~,宗主的喜好倒是挺别致的,竟是喜欢张扬跋扈无法无天的那类女子?”
那不就是她年幼时的模样么?
尹延君褐瞳印笑,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握住她细腰,将人搂进怀里,温润语声沉稳而认真。
“别乱说,不是喜欢哪一类,只喜欢你罢了 。”
你什么样子,在我眼里都是好的。
这话他说了十成,她却只听信了六成。
陶邀笑声清灵,坐在他腿上,一双素手挽住他肩颈,话语清柔。
“那你预备如何应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