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离风听着她这轻飘随意的语气,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
“我没说你担不起...”
陶邀懒得跟他掰扯,撇开视线,眯眼看着院中寂静的夜景,懒懒打断他。
“你要不乐意,尽管拒绝,原路返程回你的江南府去,烦请不要留在这儿对我挑三拣四给我添堵!”
“陶邀...”
“还有,嫁人原就是我的事,就算不受你江南府聂氏的抬举,他尹延君只要有心娶我,也并非就办不成。”
“说到底,我不过是想寻个归宿,安安稳稳过日子罢了,这男婚女嫁的私事,原就碍不着你们任何外人。”
“便是真受身份压制,他允我的八抬大轿,喧天喜宴都艰难了。”
“最次不过就在这琼华苑里单独与我拜个天地,只要他认我是他的妻,我也认了。”
陶邀说了这么多,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还是因为夜深了有些疲惫,突然心头便莫名生累。
她眼睫微垂叹了口气,“我都是经历过一遭的人了,他心里也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只要这人不负我,旁的都不要紧。”
夜风忽然悄悄拂过,撩拨了她鬓间一缕碎发,发梢勾在她唇畔,激起连绵的痒意。
她素手轻抬,纤纤食指将发丝勾住挽回耳后,声腔轻缓了些,绝丽妩媚的面庞在廊灯下也衬的格外柔和。
“至于你们这些无关的人,可以不祝福,也可以看不惯,只求别多管闲事拆我姻缘。”
“你知不知道,上回死过,这遭再得不了个圆满,我余生可再没有那个心力,去琢磨下一个人,另外一场姻缘了。”
她掀起眼睫,看向聂离风的澄明乌瞳,溢出浅浅疲倦。
“我早就累了,你我再有旧怨,也没到你死我活的地步吧?我不求你出力帮我,你别拖我后腿了,成么?”
聂离风温文尔雅的隽秀面容满是复杂,他眸中印入的廊下灯影微晃着,定定凝视陶邀。
自幼相识,他从未见过陶邀眼下这柔弱无力轻声细语的一面。
这一刻他清晰的认知到,她哪里不一样了。
她被世俗的磨砺滚圆了。
仿佛没了原本的锋芒锐刺,朝气鲜活。
沾染了混世间女子们尽有的娇柔与风情,世故与圆滑。
他突然就有些怀念,记忆里那个神采飞扬犀利跋扈的少女,他隐约瞧见她在他脑海里,渐渐淡去。
聂离风缓缓垂下眼睫,在白净面庞上投下一弯扇形阴影,纤长颈间微凸起的喉结轻轻滚了滚,这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记得你过去,能豪言壮语,说自己即便嫁不出去,大不了便招个赘婿,也继承祖业半辈子自在得意,只替陶家绵延个香火承继足矣。”
“而今,怎么不招赘婿了?反倒对这世间男子,一次次低下了头来。”
“便是你情窦初开,情不自禁失了理智,犯下些荒唐过错,那也都过去了。可为何没能吸取教训,还如此轻易信人,说什么只求个他不负你,这等没骨气的话。”
他眸中暗晦尽数隐在低敛的眼睫后,唇角似有若无地牵了牵。
“我原本以为你,经过一场,也该看开了,怎么对个‘情’字,还如此执迷不悟...”
“我来时还想过,从盛京城事发至今,也不过短短数月。”
“你如何可能从一次情伤中走的出来,就要嫁给另外一个男人为妻,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别的缘由和隐晦?”
“我甚至设想过,倘若你对这桩婚事可有可无,拼着得罪清丽府尹氏,也要带你回江南的。”
可如今,她话里话外,都只是想安心出嫁,想与尹延君双宿双栖的意思。
聂离风说不出自己心中究竟是什么滋味。
陶邀突然听他这番似是剖白,又难掩失落茫然的话,一时还愣了愣。
聂八子...
抽什么疯?
聂离风喉间有些干涩,他低垂的眼帘微颤,声线低平缓缓。
“其实你离开江南郡后,江南府真的挺没意思的。”
“去年中秋,我去盛京城那趟...,见着你,原本是挺欢喜的...”
“是,我是骂了你些不堪入耳的话,那是因为气急你不知自爱,并非是...并非是真的想中伤你。”
他清隽眉宇似染了几分清愁,略有些语无伦次。
但这般好言相对的态度,反常的令陶邀有些不知所措了。
她扶在腰侧的手不知觉间缓缓放下来,眼尾余光轻轻瞥向身后侧的廊弯阴影处。
如她所料,聂离风到了没多一会儿,尹延君就紧随其后来了。
所以方才见到聂离风,她便自屋里出来,始终不经意地留心着院中与廊下的动静。
先头那些话,也都是说给尹延君听,哄他心生愧疚和怜惜的罢了。
倒没想到,怎么聂八子还突然转了性,让她属实猝不及防,不知该怎么应对了。
然而,真情剖白的聂离风,显然没察觉立在不远处阴影下的人。
他默了几秒,像是下了什么决心,豁然抬眼看向陶邀,清明如月辉的瞳眸中流露出些许的期冀与温和,低声试探着。
“我知道情伤难愈,可难道你就只有嫁人这一条出路了?”
“什么他负不负你的,这谁又能左右的?男人喜新厌旧乃是天性,你看看我江南府的后宅,大宗世族哪家的后宅不累人?”
“陶邀,你何不跟我回江南?”
“你忘了陶家家大业大,你便是累了,不愿琢磨那些情啊缘啊的,你就回去继续做你的小霸王好了,就像原先一般的自在得意!”
“你回到熟悉的地方,面对熟悉之人,心里那些愁苦伤怀慢慢都会过去,你还能像原先那般肆意,你想想,是不是比留在这儿守着一个男人过活,喜怒哀乐都随人左右,要快乐多了?”
陶邀没想到自幼刻板守旧的聂八子,能说出这番离经叛道的话来劝她。
她怔然之余,对着他眼中难掩的期冀,竟不自觉心头温软了下来。
她难得对着聂八子好脸色,唇边还弯出一抹温浅笑意。
“虽是不知这一年多,你又经历了些什么,但你这番话里的好意,我心领了。”
聂离风面露急色,“陶邀!你听我...”
陶邀莞尔一笑,轻轻摇头。
“你先听我说。”
聂离风蹙了蹙眉,依言噤声。
陶邀似不经意地左右环顾一眼,而后走到台阶前,席地落座。
她单手托腮看着夜幕间的碎星与弯月,仿若与一位知交故友谈心般随意,通身透着骨子闲散与漫不经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