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延君自琼华苑里出来,便见停在苑门外的马车还未离开。
他脚步略缓,思量了一瞬,继而长腿阔步走了过去,立在车窗前温声低唤。
“叔父?”
月色冷清,车厢内传出的温淡声腔打破了原本的寂静。
“他迫不及待要去看看那支‘阳芝’,我先回府,你跟去照应他一番,他毕竟没有你对那里的地势熟悉,以免一时兴奋,不慎被毒物所伤。”
尹延君闻言,颔首应下。
“是,叔父。”
本以为尹二先生只是不放心箫先生,才特地等他出来,多言叮嘱这一番。
谁知他再次开口,“君儿。”
尹延君掀睫望着车窗,“叔父。”
“现今这位金氏皇帝,野心膨胀,比之先祖不遑多让,我们与故渊和江南两府,势必要维系好彼此关系,不能给他可乘之机。”
“此番箫矢与聂宗主夫人通信,虽是借着与我的关系,请他阿姊出手相协,但也是在给聂氏和尹氏牵动彼此磨合的机会。”
“聂夫人疼爱幼女,不欲让她远嫁,你与聂十姑娘年纪又实在差的多,而今刚好借此机会婉转你母亲的念想,又不坏了两府情分,还能卖陶万金一份人情。”
“你要安抚好聂八子,切不可感情用事,坏了别人一番好心。”
尹延君静静听完他这席语重心长地嘱咐,目色清明无澜,微点了点头。
“叔父,我明白,您放心。”
亲事,他要办好。
叔父和箫先生的苦心,他定然也不会辜负。
尹二先生似浅叹一声,沉肃的声线也缓和些许。
“你素来是让我放心的,去吧。”
尹延君敛目退了半步,“叔父慢走,明日我再回府看您。”
“你...”,尹二先生突然欲言又止。
尹延君挑眉,“叔父?”
却见车窗垂帘自内掀开,车内烛火明灭忽闪,在尹二先生端方温漠的面上,倒映出几分暗晦不明地复杂。
“你此番行事最为失体统,毕竟男女有别,早前为何不自制。”
尹延君矜雅眉目间掠过一丝局促,“我,我那时实是…”
能解释什么?
形势所迫,还是情难自禁?
他绯色唇瓣浅抿,最终缓缓垂下眼睫,抿唇咽下了所有的\\u0027狡辩\\u0027。
无论怎么说,自己是无媒无聘占了姑娘清白,的确是他考虑不周,犯了过错。
尹二先生看着他的视线温淡深沉,微微摇头。
“你啊,便是真喜欢,大不了将她父女二人一同送回江南郡,你有恩于人,过后请人去说媒,还怕江南府聂氏不出面替你说和?”
“你这般本末倒置,不怪你母亲会恼火抵触。”
尹延君眉眼压低,姿态谦恭。
“叔父教训的是,是我做错在先。”
“哼,当然是你,男儿顶天立地,只顾自己意愿而不考虑旁人,岂非君子所为?”
“若非你这般急匆匆写信与我求助,还要我替你拐着弯儿做说客,里里外外牵连如此多人情,我倒要怀疑,过去是我看错了你。”
他越是训斥,尹延君心底的自愧越是浓重,险些再也抬不起头来。
尹二先生自车窗里看着他低眉敛目听训得谦卑姿态,到底没再说出更严厉的话。
他摇了摇头,眉心蹙出浅川淡痕,温沉的语气略略缓和了些。
“我回来前专程托人查问过,你在盛京城遇到她,可是因为那时她曾做人外室...”
尹延君未听他说完,便豁然抬眼,话语低促的解释:
“那时是我误会,她未曾...,叔父,她是被人蒙骗,实则并没有。”
尹二先生温漠面阔绷紧,连眸色都又一次冷沉下来。
“你不必与我解释这些,你自己这会儿,倒是清楚的很!”
尹延君欲言又止,绯色唇瓣濡喏着噤了声,再次垂下头 。
尹二先生看着他这副没出息的样子,显然是真的动怒了。
“恐怕当日也未必这般笃定,所以才辱没了人家,将自己逼入如此境地!”
“罢了,先前的事不必再提。”
“总之,你如今既已定了心意,人亦是你用了心思才娶回来的,日后,该知晓自己怎么做了?”
尹延君当即应声,“是,叔父。”
尹二先生就此撂下车帘,淡淡丢给他一句。
“不合规矩之事,不可再犯,再是情难自禁,也不差这些日。”
尹延君听明白这句话里的暗意,是说他不该再与陶邀婚前合寝。
一时褐瞳滞了滞,窘迫的手臂都僵直了。
直等到马车驶离走远,他指尖微微一颤,这才慢吞吞卷袖负手,抬起头来长舒了口气,偏头交代齐麟。
“走吧。”
提脚走了两步,又似是想起什么,猛地又停下。
齐麟握着剑跟在他身侧,见状忍不住探头悄悄打量他神色,便听自家宗主似叹了一声,继而淡声交代他。
“你不必跟来,去知会院里,今夜不必留灯,之后便先自行回府。”
丢下这句话,尹延君提步走远,身形转瞬便向前移出去数米。
齐麟眨了眨眼,目送他渐行渐远,连再想开口询问的机会都没有。
说不必留灯,意思是今晚不回琼华苑了吧?
陶邀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泡药浴。
闻言虽是纳闷尹延君怎么变卦如此快,不过也只当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竟还心生几分侥幸。
于是扬声答复来禀话的春迎,“知道了。”
沐浴过,她一刻也没耽搁,便熄了灯自顾歇下。
彼时,尹延君已经孤身投入夜幕深山间,往两岸峡的方向去。
抵达崖边时,四周一派的黑暗寂静,只余山风呼啸席卷。
他单膝蹲下,看了眼悬在崖边绷得紧紧的绳索,略犹豫了一瞬,冲崖底扬声呼喊。
“箫先生,您可在下面?”
峡谷间回音徘徊不去,惊起不知名飞禽扑梭梭飞远。
余音盘旋中,听到一声爽朗笑应。
“不必下来,我这便上去了。”
尹延君温润褐瞳溢出抹笑意,唇角轻牵,依言没有下去,退开两步静静等在一旁。
约莫不到一刻钟,箫先生便拽着绳索攀了上来。
他内功深厚武力高强,这绳索于他而言,瞧着便似可有可无一般。
脚下站稳,箫先生随手丢了绳索,拍了拍手,扬眉冲尹延君一笑,当先开口调侃。
“你那叔父,生来便是个心思细腻的,爱操心的毛病大半辈子了,是改不了了。”
他说着失笑摇头,摆手招呼尹延君一起离开,嘴里的戏谑还没收敛。
“你看,他不止喜欢给你们这些小辈操心,还将我也当成你们一般,操心个没完,我这么大个人了,还能找不到下山的路?用得着派你这个大宗主亲自上山来接。”
尹延君思及他是个实诚实的路痴,行事就素来没个章法,想一出是一出,一时被这略显张狂肆意的语气给逗笑。
箫先生一手叉腰,耳闻他这声笑,不禁偏头看他,满眼莫名地挑眉。
“你笑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