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瞧着眉目温淡,不近人情。
但让她坐下说话,可见本性是和善的。
陶邀心下嘀咕着,依言退到一旁落座。
让坐便坐?也不扭捏一下子?
那箫先生眼梢浮笑,随意搁下茶盏,斜睨了二先生一眼,又看向规规矩矩坐在下首的陶邀。
见她似是拘谨地斟酌着想开口,便干脆地先一步出声打破了气氛地尴尬。
“听延君信中提及,你父亲,是江南郡陶万金。”
陶邀眸中浅笑滞了滞,心头诧异一掠而过,继而看了眼端坐不语的二先生,轻轻点了点头。
“是,家父江南郡商贾陶万金。”
箫先生斜倚靠背,听言笑睨着尹二先生,话里笑意透出几分为老不尊的戏谑。
“要我说,世家宗门这些年轻小辈,论眼光独到,心性通达,不拘泥于世俗,还得是延君有你当年的风采。”
“这谁规定的世家宗门,便得辈辈联姻的好?那些板板正正的小辈,再生板板正正的娃,那日后还有什么看头,全是一堆小古板。”
“金氏的不提也罢。”
“聂氏的满口之乎者也,小小年纪,一个个便像循规蹈矩的老夫子似的,顽固不化。”
“王家那些,舞刀弄剑只会惹是生非,没一个讲道理的….”
尹二先生眼帘低敛,缓缓侧首看向他。
箫先生没等他开口,便抬手做出制止之态。
“好好,我不说了。”
他冲陶邀勾眉一笑,“我就是觉得吧,陶家挺好,富得流油,可比什么书香门第,绿林武宗,实在多了。”
陶邀抿唇浅笑,轻轻颔首,“多谢箫先生赞誉。”
说觉得陶家比任何世族大宗要好,这位箫先生,还是头一人。
她毫不谦逊的态度,逗乐了箫先生。
他伸手点了点陶邀,对尹二先生笑赞一声。
“看见没,这才叫通透有灵性,换一个来准得违着心说‘多谢箫先生美言,自觉不敢与世族大宗相比,愧不敢当’,你看看,延君这孩子他真没让我失望...”
尹二先生浅叹一声,温温淡淡打断他。
“你少说两句。”
箫先生的话被截了一半,他半张的嘴咂了咂,悻悻然抬手勾指轻挠眉梢,敛了声撇开眼,当真没再出声。
陶邀将二人的相处看在眼里,也不由乌眸溢笑。
这位箫先生是个百无禁忌的性情人,尹二先生能与他做知己,结伴云游四方,可见也是心思通达的。
念头刚这么自脑海掠过。
便听一直未曾开口多言的尹二先生,此时声腔淡漠地启唇。
“君儿与我通信,请我回来替他操持婚事,他自幼便是明事理有主意的,大多无需我们费心。”
“不过你在他身边这些日,想来也已经知晓了,他与他母亲之间隔阂已久,该料到你二人的婚事,会引得他母亲恼怒。”
陶邀浓睫低敛,婉声细语,“让先生费心了。”
尹二先生淡泊无澜地眸色,在她身上凝落了片刻,才继续说出自己的打算。
“你卷入金氏皇族内部的权势纷争,死遁脱身,而今外面这局势,不容你恢复身名,君儿不与她母亲坦白你的来历,也是顾忌到这一点。”
“若是他母亲知晓你的过往,势必会将你当做灾祸隐患,可就不止是反对婚事了。”
陶邀当然明白,尹老夫人若知道一切,定然容不下她活着留在清丽。
否则尹延君,也不必编造她是什么孤女这一桩来历。
她低垂的眼帘轻颤了颤,抿唇缄默。
尹二先生似是浅叹了一声。
“故此,我在回来的路上,为你们想到一个法子,或许能解决眼下的难题,让他母亲默许你进门,先将婚事给办了。”
陶邀当即掀起眼睫看向他,澄澈乌眸满怀感激。
“先生请讲。”
尹二先生顿了顿,声线沉稳地开口。
“君儿他母亲,出自故渊府王氏,她将庶女嫁回故渊府,王宗主姑且能是卖自己嫡妹亲上加亲的面子,两家姻亲关系因此越加巩固。”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桩心事,便是要与江南府聂氏联姻。”
“聂氏一门世代书香,家规严谨礼教苛刻,子弟尽是名士标榜,清丽府若是有聂家的姑娘做主母,定是不会出错。”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能敲定下来这桩联姻,一是君儿的主,她单凭一己之力做不了裁决,二是聂家的姑娘,年岁尚小,尚未及笄。”
陶邀知道尹二先生说的是谁。
聂八子的嫡出胞妹,聂浔羽,比她还小上三岁,明年六月才及笄,但已是行止端方知书达礼的小才女。
尹延君与聂浔羽,可相差了十三岁的年纪,尹老夫人可真敢想。
似是看出她心忖腹诽的小心思,安静了许久的箫先生不甘寂寞的低笑开口。
“小姑娘,你可别觉得延君他娘是痴心妄想,年纪差的多怎么了?你不也比他小上十岁?你可嫌弃他老了?”
陶邀,“......”
那倒真不会。
怎么说,尹延君也是俊眉朗目气质卓越的翩翩俊公子。
“何况,他还是清丽郡尹氏的宗主。”
箫先生像是能看穿她所有的心思,他搭着腿的脚尖儿轻轻晃悠,笑呵呵说道:
“清丽郡十三城,足比江南郡和故渊郡多出五六座城池,世世代代的宗门子弟,对五湖四海的大宗小族施以多少恩惠?论德高望重,清丽府认第二,没人能认行首。”
“别说正妻了,便是做个贵妾,都不知多少世家女子要趋之若鹜。”
“所以啊,我跟尹玄商议了些日,若要在欺瞒延君他母亲的情况下,还要她减轻对你的厌恶与抵触,唯有先将你的出身提上来,在佐以实质性的利益,如此,才能粉饰太平,皆大欢喜。”
陶邀心绪微动,乌澄瞳眸若有所思,正欲问出自己的猜测,便听门外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温润男声。
“叔父的意思,可是要江南府出面,来同母亲说和这门亲事?”
陶邀遁声看去,尹延君一袭枫霞色织锦团云袍灼目雅俊,气度清绝矜贵,人已经提腿跨进了门。
她下意识自围椅间起身,对上男人温如润月的关怀视线,眼梢浅浅弯了弯。
尹延君唇瓣轻牵,收回视线,平臂躬身对着上座二位先生见礼。
“叔父,箫先生,延君晚来,还请箫先生莫怪。”
箫先生歪靠椅背,很是‘不怪’地随意摆了摆手。
“怪什么怪,你少学那些小木鱼的古板相,坐下说。”
尹延君唇角笑弧渐深,转目看向尹二先生。
尹二先生眸色温淡的扫他一眼,缓声开口。
“坐吧。”
尹延君微颔首,这才步到陶邀身边。
陶邀为他让出前座,自己退到了旁边座位上。
等二人坐稳,尹二先生没再耽搁,接着先前的话问尹延君。
“你以为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