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邀噤声定睛,便见眼前是一片平坦的山腰。
尹延君抛出去的石头落地,沿着山坡咕噜噜滚了下去。
她仿佛听见石头坠下山谷的轻微‘哐当’声。
然后,隐在山腰草坡间的流萤,争先恐后地浮游显现出来。
它们飘散在不大的山坡上,有些越过山谷浮在半空,更有一些,悄无声息将她和尹延君围绕起来。
盛夏深林,夜幕中的萤火,如降世碎星般落满了视线范围。
陶邀微惊,环顾了一眼,继而抬头看向身后的男人。
有一只流萤悄悄落在他额顶,微弱荧光将那张清贵雅俊的面孔映亮了些,他慈眉睐目温情望着人时,就好似是这世间最温柔不过的人。
“怎么样?够新奇吗?喜不喜欢?”
陶邀磕巴着找回自己的声线,“宗主...,带我走这么远来,就为了看它们?”
在她脸上没看到先前期望的惊喜之色,尹延君眸底掠过一丝困惑,掀起眼帘扫量一眼,温声问她。
“不喜欢吗?也便是这个时节,它们才会出现,再晚一些…”
“喜欢!”
陶邀连忙应声,配合的弯眸点头,又回头去看满山谷的萤火。
“很漂亮。”
尹延君揽在她腰侧的手轻抚了抚,敛目睨着她,唇边笑弧清浅。
“冷不冷?”
陶邀摇头,“还好。”
他展臂将她拥入怀里,欲想为她驱除些山里的寒气,下颚懒懒轻搁在她发顶。
“走的是稍远了一些,只怪此处过于偏僻,少待一会儿,我们便回去。”
陶邀后背贴着他宽厚温热的胸膛,因着他头搭在她发顶,她只好站的规规矩矩。
“宗主。”
“嗯?”
“你突发奇想,说要带我夜间游猎,其实是为了这份‘惊喜’吗?你这是...在讨我欢心?”
尹延君似乎被这句话逗笑,他胸膛微微震动,笑声低磁。
“算是吧。”
“算是?”
“看你无聊,便想要你开心,这与讨你欢心,也大抵是一个意思。”
这好像不太一样吧?
陶邀心下暗自嘀咕,继而眨了眨眼,昂头看他。
“这山连绵不绝,如此宽阔,宗主是如何发现,此处有这么多流萤?也是过去夜间游猎时发现的?”
下颚突然失去支撑,尹延君下意识垂眼,便见她昂着头这么仰望他。
他被小姑娘这怪异的姿势再次逗笑,“脖子累不累?”
笑罢,抬手托住她后颈握住,将人转了个圈儿,重新搂进怀里。
陶邀自然地环住他腰身,歪头盯着他看。
“宗主还没回答我呢。”
尹延君唇边笑弧未敛,随口应答:
“嗯,偶然发现,来都来了,一时兴起,带你来看看。”
陶邀琉璃瞳珠微转,伸手握住一只飞到近前的流萤,又松开掌心任其逃走,细语嘀咕了一句。
“这么美的地方,一定还曾来过很多次吧?不然来路如此偏僻,又如何熟稔至此便一路寻了过来?”
直觉她这问话的语气,颇有几分意有所指的意思。
尹延君噙笑垂目,托住她小下颌,迫使她掀睫与他对视。
“阴阳怪气地,又在意有所指什么?嗯?”
陶邀似笑非笑地扬起眼梢,“哪有呢?我的意思是,宗主不止很会甜言蜜语,也十分会讨人欢心~”
“怎么为你做什么事,你都能想到别人身上去?邀邀,我为你做的,在此之前绝无先例,你信我一些,可好?”
他的无奈,令陶邀面上笑意渐渐敛没。
她心底滋味有些复杂,转过来去顾左右而言他。
“那这么说来,难道是,此地对宗主有不同的意义,您过去也常来?”
若不是也曾带别的女子来此处讨她欢心,那只能是这么解释了。
尹延君在同她分享,属于他自己的一些东西。
她只是本能的无法第一时间去相信他,但这不代表,她吝啬于给他信任。
她是愿意接受他走近的。
这一点,令尹延君稍显欣慰。
山坡间飘散的流萤,已经在这一时片刻里,重新隐入了草坪间。
时辰不早,他牵住陶邀的手,带着她离开。
“先回去,路上说与你听。”
陶邀跟着他小心穿过那丛灌木,回到先前的来路上。
远处林子里隐隐传来不知名走兽的鸣叫声,在黑漆漆的山路间,听起来令人毛骨悚然。
她像来时一样,双手搂抱男人的手臂,紧紧贴在他身边。
尹延君很快察觉,展臂揽抱住她肩头,温声安抚。
“别怕,山中猎物日常被人追逐,四处逃窜惯了,反应机敏,我们不去追逐,它们自然也不会随便靠近。”
陶邀抿抿唇,“嗯。”
男人似是牵了牵唇,带着她沿途往回走,一边话语没停。
“说说话,你便会不那么害怕了。”
她小声应,“宗主说,就说这片小山坡。”
“嗯,发现此地,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这么久?那时候宗主几岁?”
“五岁。”
“那么小...,是如何在夜间来到这里?难道是跟随老宗主夜间游猎?还是因为自己顽皮,在山上跑丢了?”
尹延君喉间溢出两声低笑,揽在她肩上的手微微收力握了一把。
“谁会带五六岁的孩童夜间游猎?何况,我看起来,小时候像是顽皮小童吗?”
陶邀轻笑嘀咕,“小时候,那谁能知道?”
“反正我五六岁的那年,就已经开始上房揭瓦,还跟左邻右舍的小孩子们势不两立了。”
“七八岁那时,整个江南郡主城内,所有人都喊我‘小霸王’了...”
“你还挺得意?”
尹延君只觉好笑,抬手捏了捏她娇嫩的面颊。
陶邀歪头躲开他手,笑声狡黠。
“唉~,没有没有。”
说着没有,可听起来却像是在炫耀。
尹延君摇摇头,视线落在夜幕下的漆黑前路间,步调放缓。
“宗室子弟,自幼便受颇多管束,自然没有邀邀幼时,活泼自在。”
这淡薄的语气,听起来可不像是多美好的回忆。
陶邀笑意收敛,想抬头看他一眼,但却因为光线太暗,看不清他面上神情。
她眼睫轻眨,思量着柔声开口。
“宗主是嫡长子,生下便是尹氏宗子,注定要继任宗主之位,掌管清丽郡十三城,老宗主和老夫人对您给予厚望,自然是管束与教导都严谨的。”
说着,她语气轻快了些:
“其实,万事都各有利弊嘛,至少您出身尊贵,人人都敬您,不会对您口出不逊,也不会遭人白眼和被人欺负吧。”
尹延君闻言垂目看她,默了默,温声道:
“是,万事,各有利弊,是我不好,令你揭自己的苦楚来安慰我。”
陶邀不甚在意地淡笑摇头,“都过去了,我早已经不放在心上了。”
都过去了...
尹延君眼帘压低,似有若无地牵了下唇角,声线淡薄。
“都过去了,有些事,却也不是全然能释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