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前澜国建国之时,三大世宗辅佐金氏改朝换代,之后便功成身退,避回自家境域内,不问朝政。
澜国境内,宗法制上行下效。
所谓宗法制,乃族权与政权的结合。
大宗压制小宗,宗族内维系父权,突出兄权,嫡长子世袭,宗主最大。
这些年来,三大世宗始终受皇室礼待,虽未受封,却犹如异姓王侯般,在自管境域内,享有绝对管制权。
清丽尹氏,执掌澜国清丽郡十三城。
在清丽郡的地域内,尹氏大宗便是土皇帝。
而新任宗主尹延君,更是颇受百姓爱戴。
陶邀未曾想,她脱离了西关侯世子孟砚外室的身份。
竟然转眼,又沦落到清丽府尹氏的地界来。
而今她的身份,在身边这些人看来,是宗主尹延君的...外室之一。
春迎和满秋已经满怀兴奋的下去做准备。
陶邀坐在房内,看着欢天喜地忙活着翻找裙裳的春迎,心思复杂,半喜半忧。
喜得是,尹延君来了,她便能得到父亲的消息。
忧的是,尹延君要来了。
他会如何用她这枚棋子,也将渐渐揭开答案。
据她这三个月来,自春迎和满秋那儿套话猜测,尹延君的后宅不养女人。
但他在整个清丽郡十三城养做外宅的女人,可不止她一人。
这些世家大宗,无论是府里还是府外。
所豢养的那些女人们,除却是暖床的玩物。
其他的用途,可还多着呢。
说起来,她跟孟砚那时,也是她自甘下贱,咎由自取。
她对孟砚一见倾心。
为了能留在他身边,心甘情愿做他有名无实地外室,替他做抵挡赐婚的靶子,替他谋划出力,对他掏心掏肺百般付出。
她太知道作为这样的身份,都有什么担子会落在头上了。
逢场作戏的场子,她没少参与。
但孟砚,是个极重权欲,却不近女色之人。
他心高气傲,将她当棋子,便只逢场作戏,从不屑于碰她。
而外人碍于她是孟砚的‘心尖尖儿’,更是不敢真的对她怎么样。
可如今呢...
面对风流成性,外宅不知凡几的尹大宗主。
她这清白之身,怕是留不住了。
思及此,陶邀突然想到什么,一时敛目自嘲一笑。
陶邀啊陶邀。
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身子又有什么要紧的?
清丽府又如何,盛京城又如何?
你得先活下来,活的好好地,精彩纷呈地,才对得起你曾吃过的教训。
既然没有别的选择,倘若无法改变委身于人的下场,不如让自己的清白失的有尊严,有作用些。
她不要再做棋子。
绝不。
“姑娘。”
春迎抱着一身霞色薄翼蝶绣裳上前来,满眼期待面颊通红的望着她。
“您穿这身儿如何?姑娘如今伤势都养好了,有清丽府的奇药,肌肤恢复如初,您这一身白璧无瑕,穿这个色正衬的绝艳无双,宗主一定喜欢!”
陶邀看了看那身过于轻薄的裙裳,乌澄桃花眸中倒影的水光微动。
她掀睫看向春迎,浅笑颔首。
“好,就它吧。”
春迎觉得她懂自己的暗示,顿时抱着怀里的裙裳喜不自禁。
“那,奴婢伺候您梳妆?”
“好。”
陶邀自桌前起身,配合的步到梳妆镜前落座。
这番梳妆打扮,春迎尽心尽力,直花费了一个多时辰。
等到打扮妥当,两个丫头看着落地镜中姿容绝丽,身段婀娜的绯裳美人,总算惊艳满意。
等到夜幕降临,接连淋漓了几日的雨水,仿佛都十分识趣的停了。
月上中梢时,门童来报说‘宗主到’。
陶邀这才在春迎的催促下,起身迎出房门。
尹延君大约是个极富风雅,风流多情,且十分讲究之人。
这一点,从安置她的院落有多雅致,便可看的出。
庭院不大不小,回廊环绕,院中柏松被修剪的极富意境,花木深浓,鹅卵石铺径。
春夏日里满庭的春意芳华掩不住。
入了夜,清泽月辉一泄,更衬院中景致美轮美奂。
陶邀立在廊檐下一侧,望着自回廊一头走来的人。
随着他渐行渐近,总算看清了他的容貌。
那人生的眉庭俊阔,肤色白皙,眉心一点朱砂痣矜娆妖冶,一双浅褐色瑞凤眸噙笑温润,鼻梁高挺,唇如润丹。
配上那一袭殷红袍子,衬的整个人姿容艳若桃李,气韵矜雅绝代。
所谓一眼惊鸿,不过如此。
见她站着不动,伏跪在地的春迎悄悄扯了一把陶邀衣袖。
陶邀回神,敛目遮掩眸底惊艳,轻提裙裾跟着跪下,额心贴至交叠的手背间。
“恭迎宗主,宗主万安。”
乌缎金线绣云纹的锦靴,停在陶邀身前半米处。
尹延君垂目看她,褐瞳润眸噙着柔和笑意,微低身,握住她一条纤细玉臂,力道轻柔拉陶邀起身。
做这举动时,他甚至似笑非笑地懒声轻责。
“谁让你跪的?要罚。”
这暧昧不明地态度,令陶邀心绪微乱。
她神情略显迟疑,顺着男人牵扶的力道起身。
跪在身后的春迎与满秋,已经齐齐叩首。
“奴婢该死,请宗主责罚!”
尹延君拢着掌心柔荑轻揉握紧,笑睨陶邀清娆绝丽的眉眼,牵着她径自拾阶而上,云淡风轻丢下一句。
“就罚你二人去守廊门,今晚,不许任何人进来。”
春迎与满秋飞快的对视一眼,在彼此眼中看到欣喜之色,连忙叩首应是,先后起身匆匆退离庭院。
偌大个居所,瞬间便冷清下来,只剩雨后夜风不甘地悄拂人面颊。
陶邀自这微风中嗅到若有若无地清冽柏香,其间夹杂着丝丝酒气。
她鸦羽般的睫翼低敛,一手被尹延君握着,一手轻提裙裾,亦步亦趋跟着他,进了堂屋。
竹帘低垂,将夜风也挡在屋外。
尹延君松了牵着她的手,踱步到堂屋桌前,看着满桌饭菜,温润笑语不辩喜怒。
“他们没知会你,今晚府里设宴?竟让你饿着肚子,等到现在么?”
他说这话时,头都不曾回,但却又透着无限体贴。
陶邀勾着帕子的指尖捏紧,立在离他两步外,细声回话。
“担心宗主来,妾身伺候不好,故而先前是用过吃食的。”
尹延君挑眉,侧身温笑看着她。
“你大病初愈,可不能委屈自己,当真没有饿肚子?”
陶邀低眉敛目,温顺摇头。
“回宗主,妾身不饿。”
尹延君瞧着她娇娆美丽的面庞,温良谦恭自称‘妾身’的姿态,褐瞳朗目中笑痕渐深。
“身上的伤,可都养好了?”
陶邀指腹掐的生疼,面不改色地颔首。
尹延君似十分满意,提脚往寝卧走去,温声漫语吩咐她。
“院子里落过雨,方才那一跪,你衣衫湿了,随我进屋更衣。”
‘更衣’二字一入耳。
陶邀心头悸颤。
她岂能听不懂,此言里的暗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