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天,春风暖阳,却都吹不进这暗无天日的地牢里。
陶邀不记得自己承受了多久的酷刑。
原本遍体鳞伤痛不欲生的满身疼痛,已经渐渐麻木。
她披头散发,蜷缩在牢房潮湿阴冷的墙角里,整个人抖若筛子。
好疼啊...
好冷...
‘哗啦啦——’
冷清的寂静中,有开锁后锁链哗啦的声响传来。
陶邀抱紧自己膝头,颤巍巍地偏头看过去。
视线透过凌乱垂落的发丝,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那熟悉的黑金锦袍,矫健身形,令她黯然无光布满血丝的眸底,渐渐频发出异样神采来。
“世子...世子...”
陶邀泪盈于睫,仿佛瞬间忘记了冷,也忘记了疼。
她整颗心都灼烧起来,连忙跪坐起身,跌跌撞撞地膝行上前。
干瘦沾染了血迹的手,紧紧拽住男人袍角,犹如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世子~,您来了,您来救我了,我不想在这儿待下去,我什么都没说...”
剑眉鹰眸的男人,垂目俯视匍匐在脚下的女人。
半晌,他面无表情蹲下身,将拎在手里的食盒搁在她面前,一手掀开食盒盖子,清声开口。
“新出炉的红豆糕,还热着,吃吧。”
陶邀泪眼模糊,怔怔看着食盒中那盘粉嫩精致的红豆糕,却是半晌没动。
她的视线越过那碟子糕点,落在碟子旁一只彩绘兰花的小瓷瓶上。
眼中神采,明灭恍惚地闪烁着。
男人遁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只小瓷瓶,而后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将瓷瓶取出来,拿给陶邀看。
“这药无色无味,能让你在无知觉中了结,比宫中赐的鹤顶红要好受的多,算是让你,少受些酷刑之苦。”
“邀邀,为了我,你做的够多,是本世子亏欠你。”
“本世子永远记着你的情谊,下辈子,倘若还有缘再见,世子我一定补偿你。”
陶邀怔怔跪坐在地,听着他这番话,看着他将瓷瓶硬生生塞进自己手中。
她眼里的泪渐渐干涸,光也彻底黯淡下去。
“世子...,要我死?”
孟砚递给她索命的毒,却还许她虚无缥缈的下辈子。
这一切都令陶邀心痛到发笑。
她为了他,承受了如此多的欺凌和酷刑。
为了他的大业,一个不该说的字,都不曾透漏。
可怜她在方才见到他的第一眼,竟还心生他终于来救她出去的奢望。
陶邀攥紧掌中瓷瓶,缓缓掀起纤密眼帘,目若空洞望着孟砚,乌黯瞳珠仿若是深不见底的幽渊。
“为什么?为什么...,世子可以救我的,世子明明可以救我...”
从被人抓进来的那一刻,因为这个信念,她就不曾怕过。
可是为什么...
眼前的孟砚,仿佛还是那个初次相识,便令她惊艳心仪英武不凡的少年将军。
这一年来,她为他做了那么多。
明明他看她的眼神,是已经不同了的。
孟砚望着她,幽暗的眸底掠过一丝复杂。
他不是没想过,将陶邀偷梁换柱救出来,从此将她藏起来。
这些,他能做到。
只是眼下他孟氏布局甚大,谋位一举不能有丝毫的行差踏错。
这其中牵扯到的不止是他们父子二人,还有成千上万条性命。
他不能因为一个陶邀,而坏了大事。
孟砚阴暗的眸底掠过一丝决绝。
他伸手一把夺过陶邀手中的瓷瓶,一手扣住她下巴,姿态强硬的将瓶中药汁灌进了她口中。
“不!唔...不咳咳...”
陶邀哪里是他的对手,生生被灌下整整一瓶的剧毒。
孟砚剑眉微拧,甩手将她丢开。
他攥紧手中瓷瓶,缓缓站起身,目光冰冷睥睨陶邀。
“事已至此,怎能容你拖累了大家。”
“你放心去吧,作为补偿,本世子许诺你,兵马弑京夺位那日,绝不伤你父亲一丝一毫。”
“等到大业成就,我会给你在神武大街立下贞节牌坊,不让你白吃这一番苦头。”
陶邀跌伏在地牢冰冷的地板上。
看着他丢下这番话,便毫不留情地转身离去。
她捂着仿佛被生剐了心般疼痛的胸口,笑声凄楚疯癫。
都到这一刻了,他竟还拿她父亲来威胁她。
“孟砚!你对得起我!”
“我待你问心无愧!你欠我的,你欠我的!”
“你若伤我父亲,我便是化作厉鬼,也绝不原谅你,绝不!!”
视线模糊,孟砚的身影已经彻底与远处黑暗融为一体。
陶邀眼前发黑,头痛欲裂,意识瞬间堕入沉渊。
——
再次恢复意识。
陶邀只觉浑身疼痛难忍,头脑眩晕。
她晃了晃头,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却看不清周遭事物。
仿佛是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上。
四下光线昏暗,她只嗅到车厢里除却自己身上的血腥气,还隐隐有股清冽的柏香。
这味道,令人脑中徒生崖柏枝头压着积雪的画面。
沁人心脾,渐渐唤醒她混沌的思绪。
“醒了。”
陶邀被这突然打破寂静的温醇嗓音惊着。
她无力的手臂动了动,费尽力气想爬起身,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她伏在地上,只得强撑着意识,哑声询问。
“是谁?要带我去哪儿...”
她明明应该已经...死在刑部大牢里。
可这满身疼痛,和清冽柏香,如此真实。
证明她还活着。
那人温温淡淡笑了一声。
“不想看着你死的人。”
陶邀眯了眯眼,试图看清他的脸。
可那人的脸,隐在车顶下的暗色里,终究只是徒劳无功。
那人温声润语自顾说着话:
“你一定满腹疑惑,明明已经服下剧毒,身死魂灭了?为什么又会在这里醒来?”
陶邀干裂的唇抿了抿,努力撑着绵软无力的手臂,缓缓坐起身,心怀警惕的往后缩了缩。
她背抵车厢,颤声呼出口气,小心试探着:
“我知道了,你是孟氏的敌人...”
他似是而非溢出声轻笑,不承认,也未曾否认,只顺着这话反问陶邀。
“孟砚负你至此,你可恨他?”
陶邀指尖扣紧,眼底恨意如渲染的浓墨。
“恨?呵呵呵...”
这笑声低弱而悲凉,又掺杂着几分癫意。
那人见状,轻叹摇头:
“你怕是还不知道,你父亲为了求孟砚救你出来,散尽了万贯家财,可孟砚拿了你陶家泼天财富,却瞒骗你父亲,还想要你死在牢中。”
“你说,这样一个不仁不义还背信弃义之徒,在你‘死’后,会如何处治你父亲?”
“小东西,也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该不会还那么天真?”
“还以为你死了,便一了百了了?”
陶邀因为他的话,麻木冰冷的心口猛地紧缩。
她深知,此人说的没错。
孟砚连她都弃之如敝履,也绝不会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善待她父亲。
一个要谋逆篡位之人,怎会斩草不除根?
心绪几番涌动,陶邀澄黑桃花眸微定。
她艰难的跪起身,半伏半跪地膝行上前,伏在那人脚边悲声恳求。
“请大人救我父亲,求大人救我父亲...”
男人睨着伏跪在脚边的柔弱身影,搭在膝头的手,指节微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