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万金给自己斟了杯酒,叹息着说道:
“最早我属意将你许给聂八子。”
“你跟他从小相识,知根知底,聂氏又是书香世家儒宗门第,看在你嫁妆丰厚的份儿上,你嫁过去指定腰杆儿硬,就算日后夫妻不睦,聂氏那样重礼教的门风,聂八子也不敢随便欺负你,休弃你。”
“聂氏穷的叮当响,娶了你,就算为了你的嫁妆,绝对也不可能休弃你。”
“后来父亲发现,聂氏不配,他们自始至终不肯接纳你,就因为我们是商籍。”
“父亲咽不下这口气,就想谋个一官半职,改换门庭,让你嫁去盛京名门氏族做正经官夫人。”
“结果又遇上一个狼子野心的孟砚…”
提起先前那桩旧事,陶万金还是觉得很膈应。
他饮尽杯中酒,苦笑摇了摇头,“后来你不明不白就辗转去清丽府,又跟清丽府宗主纠缠上,隔着境域和权势,父亲连你被人拿捏摆布都想不出办法去干预,那时才真正知道,自己有多无能,有多自以为是。”
“经历了这么多,我才明白,不是我给你留下万贯家财,或是给你觅得郎君嫁出去,就能轻易放手不管的。”
“如今女婿是待你一往情深,夫妻恩爱,但父亲还是怕,怕我远嫁被人欺负,怕我没了这番家大业大,你又拖着几个幼子,没人撑腰,怕的太多了,实在舍不下。”
“我得守着你,看着你,才能真正安心,日后下去了,才有脸去见郦娘。”
陶邀从小到大,没听过父亲说这种抛心置腹煽情动人的话。
他平素都是一边念叨她,一边任劳任怨帮她解决祸端,无声纵容。
她动容的厉害,不由站起身走到他身后,抱住他肩。
像小时候一样,她趴在父亲背上。
但父亲的背,没有她小时候那样宽阔高大,现在单薄许多。
他做了她近二十年的靠山,如今也该换她让父亲靠靠了。
她笑,“父亲说的对,您得守着我,您守着我我心里有底气,不管遇着什么事,闯了什么祸,您都能替我解决,我便什么都不怕。”
陶万金拍了拍她手背,含着泪笑。
“好,我给你解决。”
陶邀趁机转移话题,“我不是随意想起母亲家人的事,是先前宗主想起,他说他年幼时候在清丽,曾见过我母亲的。”
陶万金惊讶回头,“在清丽见过你母亲?那得多少年前的事!”
“是宗主几岁的时候。”
陶邀浅笑,“母亲是大美人嘛,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目,宗主自然便记得。”
这是陶万金从未听闻过的有关妻子的事,他瞬间就很来兴致,连忙拉了陶邀坐下。
“讲讲,快讲讲,你母亲去清丽府都发生什么事…”说着他脸上笑意一僵,兀地浮现担心,“她去清丽府,她受伤了?!”
这世上大多去清丽府的人,都是为了求医问药。
陶邀好笑摇头,安抚的拍了拍他手臂,“不是母亲求医问药,是给她兄长,宗主说……”
她将尹延君那晚跟她说过的话,原本复述了一番。
陶万金听的认真,过后轻嘶一声,“箫氏弟子,她兄长?”
他摇摇头,“你母亲姓元,不姓箫。”
陶邀猜测,“兴许是拜到箫氏学刀法的呢?”
陶万金蹙眉,“也说不定只是什么结拜义兄,你母亲很重情义,他们故渊人都重情义,若真是对她很重要的人,她不会从来不提的。”
陶邀听着,心底忍不住升起一个念头。
会不会是因为对母亲很重要的人,发生了不好的事,或者已经不在了…
所以母亲她,看起来不开心。
这个可能很大。
父女俩显然想到了一起去,于是齐齐缄默了片刻。
继而陶万金浅叹一声,微微摇头,“既然女婿已经去了故渊,你们有心想打听一番此事,那便先这样,或许会有什么好消息。”
他看着陶邀笑了笑,“说不定真有你母亲的亲人还在,你也能多一份依仗呢,从小一个人,就是太孤单。”
“还是熠儿和婉婉好。”又看看陶邀平坦的腹部,笑意更深,“你们感情好,便多给孩子生几个伴儿,日后都有手足依靠,很好。”
陶邀弯唇笑了笑。
又在江上飘了五六七,楼船终于抵达清丽郡。
船上有齐麟留下的护卫,已经提早给府里飞鹰传书。
下船时,就瞧见五公子尹延昳和齐管事带着人等在码头,身后拉了三十多辆马车,几乎将整个码头堵了个严实,周围许多人围观。
锦俏和满秋扶着陶邀下船,陶万金便和尹延昳齐管事接头,交代唐伯和齐管事一同安排人,将船上的箱子搬上车。
尹延昳同陶万金寒暄过,快步来到陶邀的马车前。
“大嫂一路舟车劳累,还是带孩子先回府邸去整顿歇息,这边有我们盯着,晚些时候我陪陶伯父回府邸。”
陶邀当时是很想带孩子先回去,几十口箱子,搬腾回去要等好一会儿。
她点点头,又看了看陶万金,对尹延昳交代了两句,“齐管事知晓我父亲的府宅在何处,这些东西都直接搬去府宅便好,辛苦五弟操劳了。”
尹延昳笑说,“大嫂放心,交给我。”
陶邀莞尔,又跟陶万金道别,“我先带熠儿和婉婉回府,晚些时候父亲安顿好,来我这里一起用膳吧,算是清丽府为父亲接风。”
“你礼数真是多。”
陶万金笑念一句,随意摆手,“去吧,赶紧回去,晚点儿我过去。”
陶邀便先带着人回了清丽府。
回到主院正安顿,杜汐便带着齐妈妈赶了过来。
她身孕已显怀,整个人比先前要丰腴一些,瞧着气色也很好。
“大嫂,知道你们回来,我特地过来看看,这么久不见,都想念熠儿和婉婉了~”
陶邀浅笑,“他们都睡了,这一路折腾,的确累。”
杜汐也没有要坐的意思,听言忙笑说,“大嫂怀着身孕,的确该先歇息,我就是过来看一眼,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你有心。”陶邀噙笑看了看她的肚子,“你这也有身孕呢,我这里人手够用,就不要费心了,快回去歇着吧,日后有的是时间叙话。”
“唉,是,那既然用不到我,我便不耽搁大嫂了,快进屋躺躺歇一会儿,改日我再过来。”
杜汐来的快去的快,就是为了露个面表现一下亲近。
陶邀没去管她,送走了人,便先进屋洗漱歇息。
这一路总算熬到家,陶邀只想舒舒服服睡一觉。
这一觉,睡到天彻底黑下来。
醒来时,陶万金甚至已经过来等了半个时辰,正在西厢房陪两个孩子玩儿。
她回到家,整个人彻底放松安逸下来。
而此时的尹延君,已经同聂离风一起,披星戴月日夜兼程,赶到了故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