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风宴原本就用的晚。
膳后,陶邀觉得很乏,尹延君便送她上楼歇息。
从楼上下来,又得送自己那位醉酒的老岳父回院子。
他搀扶着路都走不直的陶万金,听他捋着大舌头说,“不谈别的,你们好容易回来,多住段日子,我高兴!”
他是真高兴,喝的红光满面,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
尹延君觉得好笑,低声应和着。
快到陶万金的院子时,却见大管事唐伯急匆匆跑过来。
“老爷,姑爷,聂宗子到访,人在前厅坐着了。”
聂离风来了。
尹延君倒是不意外,毕竟他们这趟到江南来,带的随行人不少,陶万金又大张旗鼓的接了一趟,恐怕这会儿整个江南主城都知道他们来了。
陶万金还有点儿迷糊,“谁?他怎么来了?这大正午的,扰人清静...”
尹延君扶着他,冲唐伯睇了个眼色示意。
唐伯忙走过来搀扶住醉酒的陶万金,尹延君这才松了手,他低声同两人说道。
“我过去接待聂宗子,劳烦唐伯扶岳父进去休息,我已经给岳父喂下解酒药,睡一觉醒来便能无碍了。”
“唉,是!那就有劳姑爷了。”
唐伯搀扶着陶万金进了院子,“老爷看脚下,唉唉,慢点儿慢点儿...”
尹延君立在院门外,目送两人进了屋,这才踱步往前厅走去。
片刻后,他走到前厅外的回廊下,隔着段距离,便瞧见了屋里头白衣翩翩的少年郎。
许久不见,聂离风似乎是身量修长了些,不似原先单薄,身上那股子浅薄的稚气已退,身姿端坐捧茶浅饮的侧影,都瞧出几分内敛沉稳来,比起早前清姿卓玉的秀逸少年样,多了几分男子气概。
尹延君隐约想起来,聂离风同陶邀年岁相当,应该已至双十顶冠了。
是该成家立业的年纪,难怪心思也开始繁复起来。
他跨进门,收敛心思,温笑拱手,“聂宗子,久违了。”
聂离风偏头看过来,眼里清芒微敛,缓缓搁下茶盏,站起身来,鹤羽白敞广袖平展微微颔首。
“尹宗主。”
他放下作揖的手势,目无波澜看着尹延君,清声开口。
“今日我收到消息,说尹宗主携妻儿回江南探亲,实在意外,早前若是知晓,江南府也该亲自接迎清丽贵客,摆宴接风才是。”
尹延君淡笑摇头,举步上前落座,话语疏和。
“聂宗子客气,此次本是夫人想家,故而临时起意陪她回来探望岳父,此乃家事,无需大动干戈,故而才没有知会贵府。”
“不过即到此地,登门拜谒自是应该,我原想今日修整过,明日携夫人到江南府去拜会聂宗主和宗主夫人,不想聂宗子来的如此快,倒是尹某未能先去拜谒,显得失礼了。”
聂离风垂下手,脸色清漠。
“尹宗主远道而来即是贵客,令夫人又乃我江南府义女,既是探亲,自该是一家人,一家人何至于谈及‘失礼’二字。”
“我今日来,也是代家父家母先行来探望一番,知晓尹宗主与义妹长途跋涉,需得整顿修养,故而府里的接风宴便设在明晚,不知尹宗主和义妹可方便?”
他称呼陶邀为‘义妹’。
尹延君褐瞳清润,眉目印笑,“自是方便,还请宗子代为回话,劳聂宗主和夫人破费,尹某和夫人一定前往参宴。”
聂离风眼睑下压,微微颔首,也没再多留,直接拱手告辞。
“既如此,不打扰尹宗主,离风告辞。”
尹延君坐在堂厅里,看着他来去清冷如风的背影,淡淡哂笑。
再回到锦绣芳华时,先到一楼暖阁里去看了看。
暖阁内温暖如春,一进屋便一股暖意席卷通身,窗格压着缝隙都不觉得冷。
锦俏和两个乳母热的都换下了袄子,这会儿正坐在桌前一起用膳。
见他进来,三人忙陆续站起身,轻声见礼。
“宗主。”
尹延君抬了抬手,示意她们随意,而后视线在屋里环顾了一眼。
他老岳丈精心布置过这暖阁,不止陈列着两张梨花木的小摇床,窗边榻上还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物,约莫费了番心思去搜罗。
看乳母的饭菜,也十分丰盛,像是专程搭配的菜式。
又走到摇床便,瞧见床褥用的都是上等天丝云缎,两个孩子只穿了小兜小裤,睡得四仰八叉十分安逸,小脸儿还粉扑扑的。
尹延君立在旁边瞧了片刻,伸手轻轻抚了抚儿子柔软的头发,而后便悄无声息从暖阁出来。
他上了二楼,屋里依然静悄悄,床帏落了一半,陶邀也在睡。
二楼没有一楼那么暖和,却也十分舒适,只着单衣也不冷不燥。
尹延君又环顾了一眼这处处精致华美的香闺,走到落地衣屏前褪了外袍,轻手轻脚走到拔步床边。
这张床榻是他记忆犹新的,当初在陶府留宿,他睡过几夜,那是还总想着,要将这宽敞舒适的拔步床抬回清丽给陶邀。
此时她就睡在上头,披散着一头乌丝,卷缩在柔丝云缎的被褥间,肤白如玉眉眼似画,瞧着既娇贵又慵懒。
尹延君定定盯着陶邀的睡颜看了片刻,不期然想起方才两个孩子安详的睡颜。
这母子三人,合该是住华屋盖锦被,锦衣玉食堆养着的。
不然怎么瞧着,都跟这华美奢侈的屋舍如此契合。
尹延君心下不禁失笑,伸手轻抚了抚陶邀白嫩的侧颊。
这趟说是陪她回来省亲,他怎么还凭生一种,带她们母子来享受好日子的错觉。
私心里就觉得,她们跟着他,像是在清丽那山水之地吃苦的。
尹延君摇摇头,跟着扯开被角,挨着她躺下,伸手将人搂进怀里。
......
陶邀这一觉,睡到金乌西斜才缓缓转醒。
醒来时她独自躺在床榻上,舒服的一动都不想动,隐约听见楼下有交谈笑语声,还有孩子软糯亢奋的尖笑声。
她阖眼享受着这一刻的安逸,直到听见‘咚咚’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来。
尹延君端了杯温水上来,走近了掀开床帏,瞧见她趴在软枕上嘴角含笑,知道她醒着。
“夫人醒了就起身吧,先饮口水润润。”
陶邀掀开眼睫,眼底溢着笑意,跟着撑臂坐起身,心情极好的就着他手里杯子抿了两口温水,又抬眼问。
“我父亲在下头?”
“嗯。”
尹延君去放了杯子,又自落地衣屏前取下她的裙裳,走到床前递给她。
“岳父刚来一会儿,熠儿和婉婉有精神,正陪着他们闹腾。”
陶邀一边穿戴衣物,一边好笑嘀咕。
“老顽童,午时饮那么多酒,真不知道酒意过了没有,竟还惦记着来逗弄孩子。”
尹延君眼梢笑意温润,“清丽府的解酒药,保管一觉清醒,夫人不必担心。”
“我没担心他,我是怕他熏着熠儿和婉婉。”
尹延君蹲下身替她将绣花鞋套上,嗯了一声,又说。
“午后聂离风来过。”
陶邀挑眉,“说什么?”
“说明日摆接风宴,替他义妹接风。”
陶邀眼皮微抽,“义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