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铺老板看他拒绝，心中也不高兴。
要不是看这人细皮嫩肉，样貌堂堂的，他还不愿意呢！
结果人家竟然还敢不领情。
书铺老板不禁着恼对方这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态度，“你早晚是会回来的！”
他是笃定像是黎昭群这样的人，哪里能吃得了码头上干重活的苦头，少不得回头就来寻自己了。
他自信自己给出的价钱是最高的！
黎昭群何曾受过这种委屈，他想起方才对方那双咸猪手在自己身上滑过的油腻感，就像是被一条毒蛇蜿蜒而过，心里既恨又恼。
闻言，他也火气上头，再也忍耐不住，冲上去就对着书铺老板就是一个拳头，“滚你爷的，你爹我就是日日去码头搬货，也不会来你这受气！什么玩意儿，你要是兔儿爷，就合该去南风馆！”
“居然对着爷动手，也睁大狗眼看看爷是谁！混蛋东西！”
他也是学了点花拳绣腿的，下手的时候又气，自然是狠的。
那书铺老板也没料到他这样不讲武德，居然会蓦然动手。
他抱着头，急急忙忙地躲避，心中恨急，但实在是挨不住拳头，只能求饶：“别打了，别打了，你再打，我就报官了！我家亲戚可是在衙门里当捕快的我，到时候饶不了你的……”
他不说还好，一提这茬，黎昭群就想到自己最近找事儿很是不顺当，结果现在还得被威胁。
他半辈子都是被如珠如宝的捧大的，从来只有他威胁别人的份儿，哪里有被人这般威胁过。
顿时，他就愈发着恼，下手就愈发没分寸，“不过是个捕快，还以为那七品芝麻官儿是你老子爹呢！”
“我告诉你，你爹我还真是不怕了！有本事让他来找！爹照样把他打得满地找牙！”
“懂了没？下回再敢对人动手动脚，仔细爹拧断你的脖子！”
黎昭群打了人一通，人也有些累了。
也亏得书铺里只有这书铺老板一人，再加上两人又是在后院，不然准是会惹来不少人围观的。
书铺老板真的没想过自己不过是揩个油，就遭了这么一顿暴打，他心中又怨愤又委屈，此时哪怕是被警告了，也不敢放狠话。
只能抱头痛喊：“是是是是，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好汉饶过我这回吧……”
心里更是悔恨，怎生今天就让两个书童都休假了，不然指不定是他叫人把人给摁住呢！
黎昭群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见他知晓厉害，又出了今日一天找工作引来的晦气，他吐了口浊气，抬手整理了下衣服上的褶皱，居高临下地睥睨道：“这世上就是多了你们这些，仗着家里有点钱财权势，就处处欺负人的，这才令人骂这世道艰难。”
他也懒得在这多停留，时间不早了，他还得再去别处看看工作了。
书铺老板眼看着他挥了挥衣袖就出去了，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心里却是恼恨至极，连忙关了门。
先去找医馆看了看伤，然后就捂着脸去衙门找自家亲戚了。
他吃了这般大的委屈，自是要找人出口气的。
他不但要让这混账东西再也不能在蔚县找到工作，还得让他去牢狱尝尝苦头。
这些黎昭群自是不知晓，但他之后找工作的确都不顺当。
按理说，他懂识字断句，不该连个普通的工作都寻不到的！
但最后，他甚至拉下脸面，都去码头上问过路了，结果连人家码头搬货都不肯要他！
这就有些离谱了！
他找了几日，灰头土脸至极，只能唉声叹气地往家里走。
这些日子，他的自尊心是一降再降，甚至如今都有些不好意思面对红枫了。
好在红枫依旧温柔体贴，虽然偶尔会有些小性子，但两人相处起来还是很不错的。
红枫的风寒也日渐好转，就是烧伤也好了许多。
每日里，他回去时，家中已经做好了热饭热菜，红枫会点着烛灯等他吃饭。
如此就算是一天的疲惫，仿佛都能被洗尽了。
他才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屋里亮着的灯火，他冰凉的心瞬间有了些许暖意。
他拖着步伐走了进去，就见到坐到桌边的红枫，桌上的饭菜在冒着袅袅热气，见到回来，红枫扯了扯唇角，指了指旁边的位置。
“来，坐下。先喝两口汤。”
黎昭群勉强挤出一抹笑容，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望着桌上的两菜一汤，其中汤是排骨冬瓜汤。
“嗯，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红枫没有说话，而是给他盛了一碗排骨汤，把里面大部分的排骨都给了黎昭群。
“我不用……”
“快吃吧！”红枫没有理会他的拒绝，把碗放到他的跟前。
黎昭群抿了抿唇，“红枫……”
红枫自己也在埋头吃饭，他夹了一筷子青菜，吃了两口，才慢悠悠地抬起头来，“我明日也去找工作。”
“不用的，红枫。我可以的……你这样如何能做事！”黎昭群急忙道。
“我如何不能做事？”红枫不解地歪头，“黎三公子，你已经出去七八日了，依旧毫无所获。再这么下去，这院子的租金都给不起了。”
“还是说，在你眼里，我就只是个以色侍人的，不配出去寻事做？”
“不是的……我不是那意思……”黎昭群连忙摆手，“我就是心疼你……”
“心疼？”红枫嗤笑一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慢慢低下了头，“心疼是建立在手里有钱的情况下的，现在我们还是得先活下去。”
“还是你觉得你有退路，可以回去理阳公府？”
“我没有……”黎昭群有些着恼，“我既是跟你走了，自是一片真心的。如何还会再回去？”
“若是你娘来寻你了呢？你娘就你一个孩子，总得需要你求尽孝的吧？”红枫反问道。
黎昭群：“……我娘，我娘他们要是接受你，我才会回去。不然，我宁愿跟着你死在外头……”
红枫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叹了口气，“你还是在与家中怄气。”
黎昭群皱眉，打量着红枫，“红枫，你这是怎么了？今天你总是讲些奇奇怪怪的话？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红枫看着他那张还稍显稚嫩的脸，蓦地泄了气，他缓缓摇了摇头，继续低头吃饭，“没事。”
“你明儿个去支个摊吧！”
“支摊儿？”黎昭群不解。
“你干不来那等苦力气的活儿，那就去做点轻省的。支个摊儿给人写写书信，好歹能赚点糊口钱。”红枫建议道。
黎昭群不愿意：“那一天都没个三五钱的，我还是得去寻个……”
“寻个什么？你是千金大少爷，一般的活计又看不上，总以为能干个大事，能赚大钱。可这能赚钱的活计都写在律法上，你文不成武不就的，还弯不下身段。”红枫说到这，忍不住吐了口气，“罢了，你爱如何就如何。”
黎昭群总觉得红枫的态度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
待得晚间吃完饭，洗漱完毕，他想拥着红枫滚上榻时，这种感觉就到了顶峰。
红枫拒绝了他，他挽起衣袖，往隔壁小书房走去：“你且先睡吧，我还有事。”
黎昭群莫名其妙，看了眼外面的明亮月光，又望了望屋内的烛火，倍感疑惑，“这大晚上的，咱们不睡觉，你还有什么事儿要做？”
“你累了一天，就现在休息吧！”红枫不答反道。
“红枫……”
红枫反手压住他的被角，放下了床上的帐子，语气平淡，“三公子听我的，可好？”
“可……”
“嘘，睡觉。”
红枫抬手捂住了他的嘴，黎昭群从他手里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红枫已然起身，端起了屋内唯一的一盏油灯，慢慢开门走了出去。
他脚步声越来越远，很快就消失在隔壁小书房。
黎昭群想爬起来去看看，但想起当时红枫的神色，他总觉得现在若是去，会令他不高兴，所以他的动作顿了顿，又很快躺了下来。
他感觉红枫变得一样了！
从前那个温婉柔情似水的人，似乎消失了！
现在的红枫让他有些看不透了。
不，好像是从离开安京私奔开始，红枫就有哪里不一样了。
更具体的他也说不上来，只能辗转反侧。
黎昭群不是个内耗的人，加上半天很累，很快他就迷迷糊糊地沉沉睡了过去。
接下来的几日里，红枫变得越发越忙，有时候他回来时，红枫甚至都没有准备晚饭，只是一味的窝在小书房里。
这一天，黎昭群趁着红枫做饭，悄悄地撬开了小书房的锁，偷偷溜了进去。
他很好奇红枫每天都在这里面忙什么，还不叫他进去，为此还专门买了把铜锁锁门。
现在得了机会，黎昭群就想瞧瞧。
书桌上摆着一叠纸，还有几个不同款式的毛笔，还有一组砚台。
砚台的味道带着一股子淡淡的香味，是他前两日闻到过的。
他走到桌前，翻看着桌上的纸，上面用簪花小字，很是工整。
黎昭群粗粗读了两遍，脸色不由微微一变，视线余光瞧见了纸张下面透出来的一张小画。
他动作一顿，探手取了出来。
那是一张叫人血脉喷张的图，上面画着两个人，衣衫半露，香肩白皙，脸上表情迷离，缠绵又亲昵。
当然这样的描述还是太过保守了。
黎昭群一点点地往下翻，下面的画显然越发大胆狂野了。
甚至比黎昭群曾经偷偷看过的避火图还要出格。
黎昭群的脸色变得尤其难看了。
画上的人影都被涂了色，更显活色生香。
那天他闻到的气味，显然是这些染料的气味。
黎昭群攥紧了手里的纸张，因为太过用力，纸张都被捏皱了，就连那张画都透出了几分狰狞诡异。
“可以吃饭了……”
红枫端着饭菜出来，抬眼就看到紧闭的书房门被撬开，他脸色骤然大变，把手里的东西一放，急急忙忙地奔了过来。
待得看到黎昭群手里东西和表情后，他也顾不得辩解，先是冲过来，心疼地挽救自己的画。
从黎昭群手里把东西夺回来后，他连忙细致地铺展开，小心地抚平，嘴里忍不住抱怨道：“你这是做什么？我不是让你别进来么？”
“我若是不进来，我怎么知道，你竟然，竟然在做这些？你，你……”黎昭群回过神来，不禁咬牙切齿。
红枫被他这话说得一愣，慢慢的抬起头来，“我做了什么？”
“每日睁眼就得花钱，我不过是赚钱，这难道还有错了？”
“那你也不该做这样的差事！”黎昭群忍不住道，“你知道这多丢人么？这就是下九流的人才会做的事。”
“你再如此，我爹娘何时会认可你？他们只会觉得你银灰不堪，只会对你更加看不上……”
红枫忍不住笑了起来，指着桌上的画卷和书册道，“看这些东西的人莫非就高尚？我不过是根据旁人的需要去做，怎生我就成了不堪的人？”
“再不堪，也该是这些人不要脸才是！就如你们人人都嫌弃我出身女楼南馆，可你们却不嫌弃那些进出的人，却偏要作践我们？”
“难道就因为你们出生好，我们这些人就活该被玩弄过后，还得被踩在脚底下羞辱么？”
“是。我是出自下九流，但谁又规定我们是下九流？是你们！”红枫笑着笑着，晶莹剔透的眼泪都从眼角滚滚而落。
“黎昭群，你嫌弃我丢人，可你又舍不得我。”
“那到底是谁更下贱呢？你以为你爹娘会真的认可我么？”
“连你都看不上我，你如何就觉得旁人会呢？”
黎昭群见他哭，不由心中一抽，也顾不得争吵，上前就要给他擦泪，“红枫，你别哭，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就是不想你这样为难自己……”
这种脏事，他自己都不愿意做，何况是出身其中的红枫，这无吝于是揭开他伤疤！
“你以为我愿意吗？”红枫想说什么，但很快又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