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明星稀。按常理说,一般人在明处是看不清屋内暗处的。
但邓季山是何人?他那双比猫眼还犀利的眸子,正悠悠扩大,内里暗绿的瞳孔正透过玲珑剔透的窗棂,穿过皑皑白帐,凝视着寝边体态丰腴的女人。那人辗转反侧,似乎心事重重。望着这女人,邓季山感慨万千,脸上浮起复杂的表情。
“怎么?人都来了,还躲在外头干嘛?”
身后,一道寒光直刺邓季山,顿时一惊,后背汗毛倒竖,疙瘩一地。缓缓转身,嘴角微翘,“老姊!?”
屋内的女人听见外头有人声,慌忙将被子一掀,从寝边爬起,只听“吱呀”一声,推门而出。
稍微蓬乱的长发飘散在腰际,乌黑而浓密,一双清澈水灵灵的大眼睛,玉鼻下那张厚厚的红唇,欲言又止。月光下,细嫩白皙的肌肤散发着朦胧诱人的韵味,那呢子睡衣里傲人的身段尽收眼底。
邓季山双眼迷离,目光久久停留在她身上。似乎她是从天上下凡的仙女,要是一不留神,就会一股烟雾稍纵即逝。
女人带着无辜的表情,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就像看着一张难懂的天书。
当邓季山柔情的眼眸不经意地触碰到那女人黑而幽深的大眼时,一股强大的漩涡引力将邓季山牢牢吸住,无法自拔。
“我说,你们两个大眼瞪小眼的,到底看够了没?”一个尖锐的声音将两人磁铁般的眼光从对方身上迅即抽离。“哦,我忘了,虽然你们拜堂成亲了,可这还是头一回面对面看清对方长啥模样的。怎样?这个北妹还合胃口吧?早知如此,何不将红头巾掀开看看啥模样再逃婚呢?”
“北妹?”这是当地人对某地同胞的蔑称,邓季山厌恶地皱了皱眉头,见那女的面有愠色,却只偏头不搭理,大声反驳道:“姊,别说这么难听的话,人家也有名字,好不好?”
“名字?”那尖锐的声音带着嘲笑的口吻,从斑斓的树影里露出一张妖娆的脸,“你不是她的男人吗?那我倒要问问你,你的女人叫什么名字?”
见邓季山张口结舌,一脸窘态,便发出阵阵振聋发聩的高亢笑声,比龙吟虎啸更惊人。
“你是她男人都不知道她的名字,那你还说个屁。”妖娆的脸上眉飞色舞,憋了多年的那口闷气总算穿云裂石,冲上云霄。
被问得哑口无言,邓季山低头无语。
那尖锐的声音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变本加厉,一道厉气闪过,对那女人吆喝道:“你想男人想疯了?瞧你穿的是什么?小骚货,没规没矩,还不进去换衣服。”这家的家规很严,睡衣只能在房间里穿,出了房门就得穿些像样的。否则,家法侍候。
那女人一怔,方晓得自己原是薄如蝉翼的呢子睡衣,两颊绯红的转身回房。一脚刚踏入门槛,突想起方才那西装革履的男人看自己痴呆的眼神,憬然有悟。满脸通红,即羞又恼地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生割剥人的杀气顿让邓季山浑身不自在,但又不知道自己哪里招惹她了,只好再次将目光从她身上移走。
女人重重将木门关上,邓季山用余光扫过那紧闭的房门,嘴上掠过一丝复杂的笑意。
“听说,你在外头开了家书店?还在外头收了个小弟?”尖锐的声音慢悠悠地从桂影斑驳的黑暗里出来,一身素色时髦连衣长裙,蓬松的大波卷发与这古韵十足的大宅格格不入。“你还敢回来?你回来做什么?难道不怕我喊三叔公、二叔伯他们来抓你?你这忘恩负义的家伙,还有脸滚回来?哦,我明白了。一定是那个老家伙告诉你老妈子今晚去宝莲寺回不了,你才明目张胆地回来。要是她在,有你好看。”
“大小姐,得饶人处且饶人,莫要咄咄逼人,出口伤人。”一位花甲老人老态龙钟地从外屋进来,一身黑绸缎短襟长裤,看见邓季山又微微鞠躬,“二少爷,您回来了?”
“哼,少在这装傻充愣,难道还会有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哪个贼这么神通广大?能不费九牛二虎之力便易如反掌的破了家里的结界?连来福叫也不叫一声,明显是熟人。不是他还会是谁?”邓淑敏尖细的声音接二连三地说着。“老爸在的时候,就是老爸宠坏了他。现在他不在了,就轮到你这个老家伙贯着他。他那天逃婚,还不是你放的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好自为之吧。”道毕,拂袖而去。
“莫要往心里去,大小姐就是这脾气。”老人对邓淑敏的话一笑置之,“二少爷肚子饿了吧?我叫厨房的张婶起来帮你弄点吃的。”
一听吃的,邓季山立马想起那三女鬼,赶紧阻止道:“不要叫了,马伯。我不饿,大妈不在,我只是想回来看看。要是她在,我就逃不出去了。姊也只有那张嘴皮子厉害,真要和我交手,不是我自吹自擂,这点我相信她也是有自知之明的。”
正说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忽然“吱呀”打开了,那个女人诺诺大方地跨步出来,对方才的事似乎也没有芥蒂。
马伯见她出来,笑吟吟地点头和她打招呼,“阿霞,这么晚你还没睡啊?哦,对了。二少爷回来了,你们……”话到嘴边,马伯又不好意思地将话收起,呵呵的尴尬笑着。
“马伯,你真不该出来。”邓季山突如其来的一句让马伯摸不着头脑,“快快进去睡吧,不要吵醒其他人,要不大妈回来,你不好交差。我可不想累你被骂,我四处看看,等会儿就走。”
马伯听罢,笑道:“你当大夫人是母老虎?要是她知道你回来过,又走了。难道她就会吃了我?不打紧的,你不想别人知道你回来,免得敲锣打鼓惊动全村,那索性我自个儿去帮你弄吧。”刚转身,却听阿霞在身后说要帮他,忙头也不回,拒绝说,“你还是陪陪二少爷吧。”
阿霞脸一红,停住了刚迈出的脚步。不自在地望了一眼身旁高大英俊的男人,低头不语。
“我们去大堂吧。”邓季山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经过阿霞身边时轻轻说了句。
阿霞望着眼前的身影,一时思绪万千……
……
那天,自己被彪形大汉架上大堂,刚一松绑便全身乏力。只知道盖上了红头巾,后面的事就模糊不清。
依稀记得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地反抗,还是逃不过这一劫。可究竟是为什么?为什么会和这个男人拜了天地?大堂里的一切事情她都无法想起了。只记得清醒时看见一片红,低头一瞧已坐在牀榻上,双手依旧被反绑。外面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看来,喜筵还没有结束。
“巫,你在哪儿?”阿霞内心在呼唤着那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男人。可得到的答案让她失望极了。从此,她再也没在镜子里看见过这个男人。
难道他回去了?这是后话。为了保护自己,她吃力地从榻上下来,头上的红布挡住了她的视线,她只能低头摇摇摆摆走一步退三步。来到高柜旁,再也走不动了,只好卷缩着靠在墙边。
此时,门开了。阿霞不知所措地紧紧贴着墙,瑟瑟发抖。
一双黑皮鞋走到了跟前,有人一手抱起了阿霞,来不及挣扎,身后的高柜已抵住她的退路。
“不要,求你放过我吧。”无奈下,只好求饶。
那人顿了下,似乎在考虑什么。当那人把阿霞抱入怀里,阿霞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暗道,“糟了。”果不其然,那人将她放上榻后,粗鲁地对她动起手脚。她连声大叫,外面的人都被酒水熏昏了脑,哪儿还有心思听小两口耍花枪?听到的人也只是哈哈大笑,在外头乐着呢。
一番搜身后,那人低头靠近她,柔声说:“别慌,我只是向你借点东西。今儿欠你的,日后我定还你。”
阿霞一听,傻眼了。这男人,怎么回事?自己身上会有什么东西可以借给他?况且,自己身上的东西好像没有一件是自己的。他爱拿就随便拿吧,管它呢?
又听那男的喘着粗气说,“你身上值钱的就只有手腕上的几个金镯子,要不,我就向你借它们一用。”还未等阿霞反应,那人便三两下捋下阿霞手腕上的龙凤镯,只留下了那个至今还戴在手腕上的翡翠玉镯子。
“这还有个玉镯子,我不能动,你就自个儿留着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