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稀罕
吴秀仪登门是在温桃蹊意料之外的。
小时候交情好,后来倒也频繁走动,可要说交心,实在谈不上。
且她重生之后,歙州城中姑娘家的席面她虽赴过几次,然则诸事缠身,忙不过来,能推的,她也一概都推了。
前两个月吴秀仪做了个百花宴,听人说起,也是热闹非凡的,加上他吴家也有头有脸有地位,赴宴的闺秀们多了去,唯独缺了一个她。
温桃蹊那时心神不宁的,操心着家里的事,吴家派人给她送请帖,她几乎想都没想就推拒了。
从那之后,吴秀仪又做了两次席面,可都没再给她送请帖。
温桃蹊本来想着,大约是百花宴一事,将吴秀仪彻底给得罪了。
她是无心开罪什么人的,这世上,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多个朋友比多个仇敌要好过得多。
可人家心眼子小,为这样的事就把她恼了,她也是无法。
温桃蹊领着白翘和连翘去见吴秀仪时,仍没吃的准,她是为什么来的。
进了正堂的门,十四岁的小姑娘一身艳丽颜色,髻上簪子样式又新颖,雀鸟衔珠,一水儿的珠圆饱满,看着就很是喜人。
吴秀仪见她来,噙着笑迎上来三两步,她一动,腰间环佩叮当,鬓边白胖胖的珠子晃动着,明**人。
温桃蹊站住脚与她见礼:“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我今儿叫小厨房做火腿鲜笋粥,还备了蒸酥酪,你要一起吃些吗?”
吴秀仪回了她一个平礼:“我原也说这个时辰登门不好,倒像是来讨姐姐一口吃的一般,可我哥哥又说,城外妙法寺今日有一场法事,定的是后半日,叫我来问问姐姐,可去不去呢?”
吴闵嘉吗?
其实从那天喜宴过后,她几乎又把这个人忘到脑后去了的。
安生本分了这么久了,她以为吴闵嘉心里是清楚明白,绝不会纠缠上来的。
妙法寺有法事她晓得,阿娘也说要去,但姨妈不大信这个,不肯去,阿娘再三想了,说叫她留在家里陪着姨妈和表姐,同大嫂到妙法寺去一趟就是了。
温桃蹊对这些本也不怎么上心,要说想跟去,也只是凑热闹。
不过她想着姨妈住进来有五六日,看着是挺和善的,可她就是总不能安心下来,那种微妙的感觉令她自己都感到莫名。
她微微走了神,吴秀仪照着她腰窝戳了一把:“姐姐?”
温桃蹊嘴角微微上扬,始终保持着浅笑模样:“我阿娘和我大嫂也要去,只是我今日不怎么舒服,早起就懒懒的,不愿挪动,便说不想去。”
吴秀仪面上闪过失望:“是我哪里得罪了姐姐吗?”
她微微吃惊:“这是说的什么糊涂话?”
“前头我的宴姐姐也不来,如今邀姐姐一道往妙法寺,姐姐也不肯,我想是我何处得罪了姐姐而不自知。”她小脑袋垂下去,声儿嗡嗡的,听起来好不可怜。
温桃蹊眼儿一眯:“你是替吴二哥哥来的吗?”
吴秀仪连连摇头:“我自己想去,但我母亲病着,不愿挪动,我思来想去,也就姐姐与我一样,一向是信佛虔诚的,这才来问问姐姐,要不要与我一道去。”
温桃蹊是信佛,可那是前世。
赵夫人是个诚信礼佛的人,虽然不至于全素斋戒的地步,但她打心眼里信,日日早起都要先拜过供奉过。
温桃蹊自小在赵夫人手上长起来,耳濡目染,自然也就信佛。
可是前世温家出事,她又被林月泉厌弃后,她就不肯信了。
她自问一生向善,从未做过一件恶事,可是真人菩萨,如来神仙,又何曾庇护过她?庇护过他们温家了?
重生之后温桃蹊面子上仍旧是信佛的样儿,但她心里头,实在是信奉不起来了。
她不好直说,只能再做推辞:“后除上还给我煎着药,我实在是去不了,但妙法寺做法事,一定热闹极了,我知你是个爱凑热闹的性子,不然我去回了我阿娘与大嫂,你后半日跟她们一起去,她们看顾你,你家里也放心。”
温桃蹊一面说,看吴秀仪面上闪过尴尬和为难,嘴角抽动还想说话,于是她便先一步,拦了吴秀仪的话头:“你从前也是喜欢同我大嫂一处的,她不会辖着你,叫你不自在,不能凑热闹去。”
她都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吴秀仪是聪明姑娘,知道再劝也没用,她是铁了心不会去了。
是以她无奈应下,又说既温桃蹊病着,她不好多打扰什么,便匆匆告辞。
温桃蹊打发了白翘送她出府去,领了连翘一路回小雅居。
丫头咬着下唇,犹豫再三,到底叫了声姑娘。
温桃蹊脚步一慢,回头看她,拿眼神示意她继续说。
“我瞧着吴家姑娘像是受人之托,才来邀姑娘同往妙法寺的。”
她何尝看不出来呢?
吴秀仪这人也算是直爽性子了,但今天是几次三番的欲言又止,当她看不出来吗?
况且为了百花宴她不去的事情,走动都少了,便是后来见了面,又始终是淡淡的。
她又不是个傻子,凭吴秀仪的心气儿,妙法寺的这场法事,便是不去凑这个热闹,也不会平白找上门来,邀她同去的。
可能说服了吴秀仪出面的,除了吴闵嘉,温桃蹊实在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她是一向都听她哥哥话的,吴闵嘉说一,她不会说二。”温桃蹊抬手揉了把眉心,“大概是替她哥哥来的。”
连翘怕的就是这个,小脸儿越发皱起来:“吴二公子这是想做什么?”
其实她们都知道。
温桃蹊更知道。
只是她不大想得明白,即便吴秀仪拉了她一同去,吴闵嘉又能做什么呢?私下里见上一面,能改变什么不成?
真是件稀罕事儿。
她原以为吴闵嘉脑子好使,长了这么大了,总该明白她家里的态度,还有……她的态度。
温桃蹊脚下一顿,连翘忙收了腿:“姑娘?”
她一言不发,只是把脚尖儿转了方向,径直寻了温长玄去。
温长玄今日无事,杜旭也进了府,本来陪着杜旭吃过午饭后,他打算带着杜旭再拉上温长洵和温长乐兄弟,到城中文英楼去听戏。
这会儿温桃蹊没头没脑的撞进来,倒把他吓了一跳。
杜旭的目光一下子放到她身上去,温桃蹊才后悔起来。
她只想着让二哥帮他提点提点吴闵嘉,却没想着打听打听,杜旭今天有没有进府来!
杜旭看她的目光总有不同,那根本就不是兄长看待妹妹的样子,只是杜旭多少含蓄些,除了一眼瞧见时,格外的放肆之外,过后便很快收敛起来。
一如眼下,他目光已然飘飘然挪开,不知落向了何处去。
温长玄咳嗽一声站起身:“怎么了?”
有外人在,这话就不好说了。
温桃蹊懊恼拧眉:“我不知道表哥在二哥这儿,想来问问二哥,你下午陪阿娘去妙法寺吗?”
温长玄一怔。
阿娘和大嫂要去,自然是大哥陪着,没有他陪同的道理,这丫头跑来问这个……
他下意识去看杜旭,心下了然,摇头说不去:“大哥早上说他陪着去的,我后半天打算跟旭哥儿去听戏,你想去吗?”
温桃蹊连连摇头:“你们要去听戏,又要吃酒,我才不去。不过表姐早上倒是说,我既然不去妙法寺,不如陪她去永善坊逛一逛,上回我陪她去了一趟,她觉着没逛够,还想去看看,给自己添几样钗环首饰,等吃了午饭,咱么一起出门吧?文英楼就挨着永善坊,也不远。”
温长玄说好,正要再嘱咐她几句什么话,丫头已经蹲身做礼,一句话都不多说,一刻也不多留,转身就跑了出去。
他尴尬的回身看杜旭,没规矩的话才到了嘴边,发觉杜旭眉眼温柔的望着温桃蹊的背影,人走了神。
他面色一沉。
这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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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善坊上有一家玉器店面,也算是这歙州城中的百年老店,大到玉瓶玉壶,各式摆件,小到姑娘们用的玉簪翡翠镯,应有尽有的。
价格虽然是贵了些,可是品相都好,玉质也好,他们家的东西,无不名贵的。
上次温桃蹊带杜锦欢来过一趟,一人挑了一只镯子,杜锦欢回去后总是念念不忘的。
温桃蹊这才知道,她这位表姐,是极爱玉的一个人,后来她还特意到杜锦欢屋里去瞧过,她收拾匣子里,果然多是各样的玉,再不然就是翡翠的。
看起来,杜家这些年,也过得实在富裕,杜旭支撑家业,便是自姨父走后,也把家里的生意打理的很是不错。
前头杜昶的命案,杜家不知上上下下使了多少银子,可就是这样,如今杜锦欢使起银子来,也是毫不手软的。
温桃蹊把这些都暗暗记了下来,虽不知有哪里不对劲儿,可她直觉感到古怪,照理说,本不该如此的。
两个姑娘一前一后的下了高辕马车,杜锦欢走在前头,温桃蹊盯着她的背影,感受着她的欢喜。
如果有可能,杜锦欢大概要把这店面里的玉器全都搬回自己家里去的。
她叹了口气,杜锦欢进门时候等了她一回,回身招手叫她:“桃蹊你快点儿呀。”
温桃蹊欸一声应了,脚下轻快起来,跟了上去。
一进门,她就后悔了。
陆景明手上有只青玉瑞兽的香炉,底座错金雕刻,双耳又辅以宝石,她一眼看见,便觉得很讨喜,但也一定很贵。
温桃蹊吸了吸鼻子,杜锦欢不晓得这些,自往钗环首饰那头去挑选,一时连她也顾不上了。
陆景明拿着香炉踱步过来:“三姑娘来挑首饰?”
温桃蹊退两步:“陪我表姐来的,真是巧,在这里遇到陆掌柜。”
“听子楚说,三姑娘品香识玉,上回三姑娘送我的那些毛料,我看过,也有上品玉料,”他一面说,一面拍了拍手上的香炉,“替我看看?”
温桃蹊顺势瞧去,却敷衍的很:“是很好的东西,陆掌柜眼明,我怎么敢在陆掌柜面前拿乔托大,说自己识玉。”
陆景明像是被她的话逗笑了:“三姑娘这么客气,我突然之间,竟还有些不适应——”
他尾音一长,温桃蹊就想反驳,眼角一抽一抽的,觉得他这话挺欠揍的。
可是一抬眼,面前没了人,再张望过去,他回了柜前去。
陆景明今天也是莫名其妙的……
温桃蹊心下如是想,便转头要去寻杜锦欢。
只是她才走了没有三两步,陆景明又从身后叫住她。
她不情不愿的回过头,他手上却多了一只白白胖胖的兔子。
那玉料和先前那只不同的,白玉看起来更喜人,那兔子也的确雕的憨态可掬,她一眼就想到了自己现下养着的那只,简直一模一样!
温桃蹊眼中闪过惊喜:“这是这店里的?”
陆景明把她的欢喜尽收眼底,手上的玉兔往她面前一递:“刚才跟着香炉一起挑了,本来打算过会儿给三姑娘送到府上,正巧遇上了,三姑娘直接带走吧。”
温桃蹊伸过去的手,登时僵住,又飞快收回。
他说得轻巧。
这家店里东西都不便宜,这玉兔身上又没半点儿瑕疵,肉眼可见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她两只手往身后一背,讪笑着:“陆掌柜太客气了,我并没想要。”
陆景明眼神一暗:“跟你养的那只一样,带回去同它做个伴儿?”
当她是傻子?这玉兔能跟她的兔子做什么伴儿?
她深吸口气:“这东西太贵重,我……”
“它还不如我那块儿籽料金贵。”她会搪塞拒绝的话,陆景明早就想好了似的,拦了她的话头,又顺势往她头上看,“那簪子你还放在子楚手上呢?”
她今日出门,髻上是白玉的飞鸟簪,小巧玲珑,精致可爱。
温桃蹊抿唇:“一直都在我大哥那儿放着,不然改日陆掌柜收回去吧,实在是埋没了那样好的东西。”
陆景明皮笑肉不笑:“送出去的东西,我从来不会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