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顾氏微抬起的额头,却是紧紧拉着傅明娴的手,屋子里早已经站满了人,除了外出做事的几位爷,还有大夫人杜氏在房中,剩下无论夫人还是少爷都恭候在一旁。
气氛有些压抑,何顾氏未松口让落座,谁也不敢声张。
“母亲。”何知秀柔声唤了一声何顾氏,她觉得这样已经差不多了,将来还是要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一段日子的。
何顾氏却并未动摇,何家已经不再是何知秀走的时候的何家了,从前家里都是男嗣,只有小六这一个女儿,自然是父亲疼着哥哥宠着,可是何家几位爷都已经成了家,有了夫人。
夫人是不是也跟着宠着何知秀一家,那就未可知了。
“给母亲请安了。”三舅母林氏身穿水蓝色褂子,头上斜插着墨玉簪,府中诸位舅母中,唯独她素日不争不抢,又出身书香世家,到也破得何顾氏敬重,再加上前些日子林氏又诞下了位小孙女。
林氏率先开口,何顾氏算是给了几分面子,眼神落在何知秀身上,“秀儿,起来给各位嫂嫂请安。”
“你许久未回,便给诸位嫂嫂敬茶赔礼吧。”
何顾氏的语气极轻,但却掷地有声,何知秀听话照做,何家这些夫人方才敢落座。
“这便是同你们说的小六,嫁到应天是有些远,再来小六身体不好,你们倒没见过也是情理之中。”
“还有这便是我们娴姐儿了,那是元哥儿,你们见过面之后便会熟悉了,如今小六回来,我们一家人难得团聚,我老了,你们这些做嫂嫂的要帮忙照顾一些。”
老太太板着脸,早先便已经同家里说过何知秀要带着一双儿女回来了,可是这些人居然还未做动静,是等着看何知秀母子三人被何成帼赶出去不成?
平日有些口角之争也就罢了,竟然还敢将主意打在何知秀身上,何顾氏如何能让。
若是刚回家便委屈了,日后便更不好立威了,何顾氏许久未见的威严再度重回,到底是掌管了何家几十年的老太太,管制人心还是有些手段的。
这些舅母们脸上皆是笑呵呵的看着傅明娴姐弟,如何还敢有半分的埋怨。
“母亲这是说的哪里的话,秀姑奶奶也不曾做错事,我们怎么敢叫姑奶奶敬茶赔礼。”四夫人郭氏开口,“不过这敬茶却是要喝下的。”
何顾氏又照着罗嬷嬷的话解释了一番,“你大嫂是见过的,她自打小产之后便一直身体不好吹不得风,如今已是许久未出门,将养在院子里,稍后你便去主动看她吧。”
“右手边的是你三嫂,旁边坐着你四嫂王氏和五嫂郭氏,我这头便是你二嫂了。”
几位夫人唏嘘的应着,接过何知秀递的茶便忙催促着她落座,莫要讲究这些规矩。
老太太心尖上的人可动不得。
“娴姐儿,你来。”
何顾氏招呼着傅明娴上前跪下。
傅明娴微愣,但何顾氏却是不容置疑,布满双茧的手掌依旧有力将傅明娴拉了过去,抬手从手腕处退下一枚凤血玉镯到了傅明娴手腕。
几位舅母脸色一变。
何家世代从商,能从各商家脱颖而出,掌握朝廷盐运并非天降福运,而是当年成祖皇帝反元成立大明的时候,何家真金白银支持了国库才换来的。
这凤血手镯更是当年马皇后所赐,曾经是一套,凤血玉钗作为传家之宝已经传给老大媳妇杜氏了,那东西是要留给何姓后人的,剩下便是这凤血手镯最为珍贵。
当初二爷媳妇王氏便是想了许久,何顾氏一直未应允,如今竟然直接给了一个小孩子。
“外祖母……”傅明娴轻唤了一声。
“母亲。”王氏忍不住低呼出声,“您这是……”
何顾氏笑到,“看来外祖母的眼光并没有看错,这镯子要更配你一些。”
“咱们明娴果然长得俊俏,带什么都好看,要是府中也多几个明娴这样的就好了。”何顾氏转身看着王氏问道,“老四媳妇是不是也觉得我老太婆的眼光好。”
何顾氏不可轻闻的一叹,“什么时候,要是你们也能多诞下几位女娃就好了,实在不行让我老太婆抱重孙女也成。”
“可惜我何家阳气太重,这么一个宝贝儿外孙可亏待不了,至于元哥儿,记得你大舅前年从桂林弄来一副文房四宝,外祖母做主便送给你了,当他一家都不在的赔礼。”
老太太不是从前没说过,要是谁能为何家诞下孙女,那便娇惯着来养,如今她们说不出半点不对。
郭氏迎合着说道,“的确是相配的。”
“来的时候便听说娴姐儿很像姑奶奶,但近了一看,眉眼间很有母亲您当年的神韵呢。”
何顾氏这般才高兴起来。
“姑奶奶连日赶路也累了,不如让她们先行休息吧。”林氏开口,“姑奶奶未出阁的院子一直都有人收拾着,这般回来自然是要住在那里的。”
何顾氏点头,“认亲的事情不急,左右已经见过这些嫂嫂了,何家那些臭小子名字再相见吧。”
“那你们便去休息吧,罗嬷嬷也跟着一同去帮忙打点收拾。”
这一屋子的人聚的快也散的快。
“母亲也真是偏心。”王氏耷拉着嘴,拉着郭氏抱怨着。
“那镯子我可是想要很久了,母亲一直都装作不知道。”
郭氏白了王氏一眼,“母亲前些年才刚把凤血金钗交给大嫂,你便跟着要那凤血玉镯,母亲能给你不成?”
家有家规,有些事情何家很随意,但该有的规矩却不能废。
嫡长子就是嫡长子,传家宝也是传给嫡长媳妇儿的。
王氏有些不满,蹬了蹬脚,“算了,你又什么都不懂,我便不和你说了。”
王氏径自回了自己的凝香院,郭氏眯眼冷笑了一番,王氏就这样挑剔的性格,何顾氏是最讨厌人在背后嚼舌根报委屈了,偏她总是觉得自己吃亏,非什么都要争上一番,不止如此,还总是撺弄着老二去夺权。
郭氏是个聪明人,可不想同王氏在一起瞎搅和。
王氏气呼呼的回到了自己的院子,扬手招呼着奴才递了碗茶水,与其说是喝茶消火气,倒不如说是在朝着自己口中灌水。
“姨母这是怎么了?”
江嘉柔盈盈从绣花鸟屏风后走出,疑惑的看着王氏,“怎么老夫人传您去了一趟,回来便是这般沉着脸?”
“老夫人又说姨母不是了吗?”
王氏咬着牙,“她便总想着我不对,从前向着老大也就罢了,毕竟是嫡长,可是如今,竟然连一个小丫头都比不上。”
“那凤血玉镯也给了她。”
江嘉柔所有所思的沉眸,“那位表孙小姐?”
……
汪延拧眉,有些劳累的揉着太阳穴。
石亨如今是越发的放肆了。
科举之事未出结果,便已经私下派人要去了那些考生的资料卷宗,私下派人前去交涉。
若顺从还算好,若不顺从,那便是要动辄打骂,甚至还会威逼利诱,对其家人下手,急于求成的想要培植自己的党羽。
真当朝中无人能制衡他了不成。
汪延将卷宗合上,不只是石亨,中间还牵连着傅国公府,真是没一件舒心的事情。
汪延闭着眼睛半眯着眼睛问道,“东西可送去了?”
前些日子汪延从万贵妃那处寻了件小玩意,想着傅明娴该是会喜欢的,便派人去送到傅家,却迟迟不见傅明娴的回复,好像也自打上次她愤愤离去,也有几日不曾相见了。
李生拱手,有些吞吞吐吐,“督主……傅小姐,不再傅家了。”
汪延抬头,顿了顿,等待着李生的答案。
“宋泽原本昨日就是要向督主汇报的,但督主一直在忙碌,未曾有过见面的机会,何家四少爷病重,何三少爷连夜带着傅家的人,一道回了江南。”
“估摸着……估摸着现在傅小姐已经在何家了。”
李生自知有些愧疚,督主对傅小姐上心他不是不清楚,只是一直未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会儿说了不知道督主是否会责罚。
不曾想,汪延眉头皱的更深了却摇头说道,“竟然是去了江南。”
他并不意外。
傅家桓家中的事情,包括如何和何知秀相识,恐怕他要更为了解,既然对傅明娴有心,自然也是对她的所有事情上心,会回去也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他之所以看不清表情,是因为,何家表小姐的身份,究竟是福还是祸却不好说。
“也罢,去了便好好的去了吧。”
左右他还曾担心赵宛瑶会不会再度对傅明娴动手,如今走到江南她总是无法下手的。
赵家的女子果然没有省油的灯。
赵宛容病病歪歪去能让陆历久并未她娶,赵宛桔自是不必说了,嫁得好,现在侯夫人做的稳固,竟然连赵宛瑶,几度辗转,除了那档子事情后,还能给石亨出谋划策。
将一干学子提前下狱真是赵宛瑶的注意。
若非石亨原配生下长子,又有着同甘共苦的情分,恐怕也早就让赵宛瑶给弄死了。
这女人嫉妒的时候是容易昏了头脑,但冷静下来,却是让人防不胜防。
汪延蓦地起身,“去趟兵部。”
陆历久实在是太清闲了啊,该是给他找些事情做做的时候了。
……
定远侯府。
霍彦青从宫中回来,身上的玄色锦衣卫服还未脱下,便已经径自朝着自己的房间中走去,一路上的奴仆恭敬的朝着他行礼,早些年还有年轻的婢女娇羞的看着他,却也在他亲手将一位未着寸缕的丫鬟从他床上扔了下去后,彻底断了念想。
府中的人总是会在私下相传霍大少爷是不是不喜女色,毕竟丫鬟投怀送抱可以无视,曾经傅国公府的三小姐频频示好也能断然拒绝。
霍彦青并不在意。
“大哥。”霍乐珍刚巧从房中出来,朝着霍彦青开口。
霍彦青并未理睬,谁知霍乐珍竟是绕到了他的面前。
“大哥……我有些事情想要问问你。”霍乐珍有些局促,但目光中更多的是担忧。
朝堂的风吹草动本不是她能插手的事情,但因为她对汪延格外上心,西厂的护卫和督主府中总是有些熟悉的可以透露一二。
听说朱见深好像开始怀疑汪延的忠心,宁愿重用忠国公也未曾对汪延加封。
哪怕她从前不太敢同霍彦青打交道,现在却也是忍不住询问,毕竟霍彦青也是皇上身边的人,总是能揣测出皇上圣意一二的。
霍彦青目光一沉,盯着霍乐珍那般欲言又止的模样,“他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霍乐珍的小心思,霍彦青有所察觉,这句话早些年便已经说过的,却不想霍乐珍并未真的做到了。
“大哥……”霍乐珍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
可霍彦青却是径自打开房门,无视霍乐珍的存在。
当年的事情怪不得她,但她到底是江氏的女儿。
房门再度被关上,霍彦青目光突然变得迷茫起来,看着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房间,定远侯如此大,他却总觉得自己无处安身,可是他却强迫自己住在这里。
因为他不能让母亲的死就这么渐渐被这冰冷的府邸所淡忘。
只要他时不时的回来,这霍家的人便总能想起,定远侯府的太平是曾经用他母亲的鲜血换来的。
霍彦青似乎突然想起什么一般,径自走到书房,从那一排摆放整齐的书架中拿出一个紫木匣子,缓缓打开。
紫木匣子中放着的并非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到很像是女儿家所喜欢的小玩意,匣子内部底下放着的好像是书信。
这是当年傅明娴陆陆续续送给他的东西。
霍彦青曾经并不在意,她非要送给他他便随手放在这匣子中。
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也成为了奢望,昔日女子一颦一笑皆是在脑海之中。
往事如昨。
但却物是人非。
回忆渐渐被那棺柩压下,满府白绫缟素下,一双如水的眸子仿佛是在同他说着委屈。
若是当年他真的娶了她,会不会她就不会那么早的死去。
那眼神如同梦魔一般缠着他挥之不去,尤其是这些日子,在他奉命踏入傅国公府之后,见到了那人,就更加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