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猛地回头,望着好整以暇的卞城王。
“你刚才说什么来着”
卞城王似乎没想到我会有这么大反应,一时有些措手不及。
我心里着急,继续追问:“你刚才说,莲实跟你要什么”
她上上下下端详了我一下,道:“要一缕元神。”
我皱眉,“他要那个作甚”
“我要知道,还会来问你”说完,她重又抱着双臂,紧瞅着我的脸,“我听轩辕姬说,他答应同你成亲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却还在琢磨她方才的话。
“都要成亲了,你还不知道他在忙活些什么”
我心虚地低下头,又“嗯”了一声。
“你确定,他真的答应了”卞城王显见着有幸灾乐祸的意思。
“当然了……”话虽然这么说,但我实在也是没什么把握了。最近莲实的表现一直很奇怪,以前我俩没说要成亲的时候,他还会时不时从南斗宫下来,到我面前转悠几圈来着。如今我满心以为自己快要登堂入室,他却一步也不沾我这孟婆庄了。
不仅如此,即使我上天去找他,他也总是一副疲惫到不行的样子。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我需不需要担心的问题了,应该已经是不得不得惶恐的事态了吧
难不成,莲实在外头养了个小女人,然后背着我夜夜笙歌
思及此,我的脸就开始忽冷忽热。
“看你的脸色,你是在跟我想一样的事,对吧”卞城王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显眼,口气更是十足的喜闻乐见,“我看啊,你这回,恐怕真的是把煮熟的鸭子弄飞喽。”
我心口一片怆然,顿时无言以对。
这个时候即使让我反对,我都想不到根据了。
瞧我不说话,卞城王一袭香风凑到我面前。
“怎么,香饽饽丢了,伤心难过了”
我撇撇嘴,继续不说话。
卞城王盯了我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直起腰,道:“轩辕姬说得一点不假,你果然是个没出息的家伙,就为了个男人,就在这装死。”
我抬头瞅了她一眼,弱弱道:“我一块石头,要有什么出息,能修成人形就已经是最大的出息了。”
卞城王失望地摇摇头,拉长了声音,“本来还想逗你玩玩的,却没想到你这人如此的没劲。既然如此,我就大发善心告诉你吧。”
“告诉我什么”
她敛着眸子,居高临下。
“你家的那个香饽饽,不仅要了我的一缕元神,还要了轩辕姬的。”
“轩辕姬的”
大约是我的神情看起来太呆愣,卞城王不耐烦地叹了口气,同我解释起来。
“我和那个女人是一胎双生,这个你知道吧”
我颔首,“知道。”
“那我们是桃花源的桃树所化,这个你可知道”
“知道。”
“桃花源凝有父神的血肉,那么生于桃花源的至阴双生元神,说是有封印天地的力量应该也不为过吧,问题就是……”她顿了一下,望向了我,“……他到底想怎么用了,你说,是也不是”
我心头咯噔一声。
体内那股压抑已久的黑雾似乎又开始蠢蠢欲动,好像只要我一个疏忽,就会有无边无际的黑暗从我的身体破壳而出。
莲实到底想做什么
怀揣着一肚子的忐忑,我甚至没来得及招呼好许久才来一次的卞城王,更没来得及同守在庄子里的殊七和青芒说上一句,就火急火燎地上了南斗宫。
原本想着见到莲实一定要把卞城王说的事问个清楚的,可是我里里外外地找了好几圈,找得南斗宫的小童一头雾水,也没瞧见他一丝影子。
实在没辙了,我只能随手拽了小弟子过来问,这小弟子约摸是一辈子都没见过我着急慌忙的样子,一时连说话都哆嗦。
“咱们大人,不……不是……找……找婆婆去了吗”
我一听,愣了。
“找我”
他啄米似的点头,“是……是啊,大人……大人说了,是去冥府。”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方才吗”
难道是同我走岔了不成,我来的时候,根本就没见着他人啊。
“婆婆说什么呢,咱们星君已经足足有七日没有回来过了。”
这一句话,就像是一道裹着电光的响雷,把我的脑子劈得嗡嗡直响,好半天,我都没能从这剧烈的震荡中清醒过来。
“你说……多久”
“七天啊,怎么,婆婆没见着……”这话一出,一直在墙头上开热闹的小童子们顿时龇牙咧嘴,他们频频对着这个不幸被我拽住的小弟子指手画脚,似乎拼了命地在阻止他把下半截的话说出来。
“……星君吗……”少年面红耳赤,声音细若蚊蚋。
可即便如此,我还是听到了。
面无表情地对他挥了挥手,在原地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想起要走。
来的时候觉得从冥府到南斗宫天遥地远的,似乎怎么都到不了,可回去的时候,却又觉得好像是一晃眼就到了。
甚至于,我还没来得及在心里把莲实唾弃个够呢,冥府的大门已然近在眼前了。
高不见顶的青铜大门敞开着,飘渺的雾气萦绕着门边,眨着一双金眼的看门鬼将飒飒地逡巡,眼见我来了,不冷不热地点了个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我闷闷地回礼,本想快步离开,可却灵光一闪,犹犹豫豫地凑了过去。
“那个……”
那人转过头,一双眼睛在忘川河的微光中闪闪烁烁,有些瘆人。
我咽了口口水,“那个……最近,南斗宫的司命星君来过没有”
大约是年纪大了,这人动作十分迟缓,他没说话,而是佝偻着背走到了一边,摸了一把门边的出入神镜。画面悠悠然一抖,水波一般的镜面渐渐地平静,莲实的身影也渐渐显示出来。
七日之前,莲实确确实实来了冥府。
但是出入神镜只能显示图像,却听不到声音。镜像中,莲实的嘴唇张张合合,正在和看门鬼将说着什么。我看着着急,赶紧扯住了旁人的袖子,问道:“他说了什么,他要去哪”
看门鬼将脾气一向古怪,他阴沉着一张脸,将袖子从我的手中拽出,声音阴阴森森,道:“八寒,大红莲花。”
我一怔,惴惴地望向了渐渐模糊的镜面,那里头,只剩下了莲实的背影。
莲实因着未化形的时候受了阎君的影响,一直畏寒怕冷。还记得我刚到冥府的时候,他曾经下来找过我一次,那时候,我心情很是沉重,甚至还同他开玩笑说,要带他去游览八寒地狱的迷人风光。
他当然严词拒绝,甚至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我。
这样一个人,到底有什么理由会去八寒地狱,而且还是八寒地狱中,最是让人毛骨悚然的大红莲花
想着想着,我烦闷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子。
从冥府青门到孟婆庄,风光说起来还是不错。尤其是我的脚下,就像是揉碎了数不尽的银子,将银粉纷纷扬扬地洒下,铺成了这么一条璀璨的路。
就是这样的一条路,延伸在冥府乌沉沉的雾中,一直将人迎到孟婆庄的红纱灯下。
脚步随着忘川河上的划水声起起伏伏,我觉得自己的身体似乎越来越沉重了。
“咦,这不是孟婆庄里的婆婆吗”
走了没一会儿,迎头的不远处就传来了这么一嗓子。
我顿了一下,这才抬起头。
黑白无常少见的空着一双手,平日总是沙沙抖动着的牵魂锁缠在二人的手臂上,看起来有些沉重。
“哦,是你们啊。”
敷衍地打了个招呼,我便拖着步子,准备从他们二人身边绕过去。
黑无常当然不可能就此罢休,只见他一个箭步冲上来,挡在了我的面前。他抱着手臂,扑了二斤粉的脸逼近我,一副兴味盎然的模样。
“唉哟,婆婆,你一个女人,脸色怎生差成这样”
闻言,我浑浑噩噩地摸了摸脸,“有吗”
黑无常重重点头,“当然有!”
“哦。”
随口答应着,我便转了脚步,作势要绕开他。
“诶……婆婆,你就要这么走了”
我抬起头,呆愣地望着他,“怎么,你想借点粉给我”
他听罢嘴角一抖,脸倏地阴沉下去,“人家天生丽质,才不需要那些个东西,婆婆你好生没有礼貌!”
“哦。”说完,我又要走。
这个时候,一直沉默寡言地看在旁边的白无常似乎终于看不下去了。他居然也学着黑无常的样子,挡在了我的前头。
这下我面前的路算是被挡了个严严实实。事已至此,就算我再怎么没力气同他们二人斡旋,也不得不打起精神问问来意了。
“你们二人这么拦着我,是……有事”
黑无常双手叉腰,柳眉倒竖,“当然是有事了,不然我们二人这样的大忙人,怎么可能在这条路上瞎晃悠,婆婆你实在是太没有眼力见了。”
我抿抿嘴。刚才说他抹粉,的确是我的失策,瞧瞧现在这负面情绪高昂的。
为今之计,只有避开锋芒了。
“那敢问,是什么事,能劳烦十大阴差中的两位劳模来找老身”
大约是看我态度够诚恳,黑无常的怨气勉勉强强下去了一些,可即便如此,他的脸色也算不得好看。
“阎君让我们来传个话……”
说这话的,是面色如常的白无常。
“他说,如果你再不去大红莲,司命星君估计就没命从里头走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