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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蕊行礼之时,却忽而想起了之前贺兰月私下说的那些话儿。

谁能想,当初一个不得志的陈王,居然被挑选成为储君。

如此一来,方才让陈后成为那六宫之主。

当时贺兰月说错话儿,只说若是自己母亲应了,她便是公主。

这些话都是贺兰月私下说的,不过可巧被陈蕊听到。

当时陈蕊还跟自己丫鬟说起这桩事情,说贺兰月痴心妄想,只以为当真能当公主。

这件事情陈蕊也是早就忘记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却又是忽而响起来。

抬头之极,她已然瞧见了王珠。

只见王珠已经是换掉了那身艳红的衣衫,一身石青色宫装,衣服角以银线做刺绣,绣了一团团菊花。那雪白的耳边,却点缀了两枚白玉兰玉石耳坠,整个人竟然是说不尽清雅素净,如雪清润。

见到了之前王珠红衣招展的模样,她如今样儿却也是越发让人眼前一亮。

初见王珠,她竟一时不觉王珠样子如何,那雪润的脸庞上,一双漆黑的眸子宛如寒水,透人心魄。

每个人无不觉得,那双眸子似瞧向了自己,顿时好似吃了口凉水一般,顿时也是打了个激灵。

王珠容颜清秀,可只轻轻一抬眼,顿时也是压得人话儿都说不出来了。

陈蕊顿时不觉一堵,这种感觉她从来也没有过。

便算面对陈府的老太君,陈蕊又何尝有这般感觉?

她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唇瓣,狠狠的握住了自个儿的镯子。

就在此时,贺兰月不觉咚的跪在了王珠跟前,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由得说道:“九公主,原本是我不好,是我不自量力,是我对你和皇后娘娘不恭敬。”

贺兰月抬起那清秀温雅面孔,手帕轻轻擦擦自己脸颊:“公主要如何待我,便算是杀了我,我也无怨言。”

她这么一闹,也是出乎众人意料。

陈娇嘴里不觉呵斥:“住口,此时此地,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

贺兰月凄婉无比的说道:“女儿得罪了皇后与九公主,就算是粉身碎骨,那也是理所应当。可是女儿是母亲十月怀胎,是父亲辛苦教导,父母之恩未见归还,哪里能心安?便算是死了,那也是不能赎罪。”

陈娇也似动情:“这也是你咎由自取,便是我也有不是,没将你这个女儿教导好。九公主大可处置于她,不必顾忌一二。”

贺兰月与陈娇一唱一和,王珠也是冷眼旁观。

实则自己初来兖州,确实也是不合大肆处置杀伐,不然也会落个暴虐的名声。

更不必说,这贺兰月看似认错,却一口一个得罪皇后与公主,必定是粉身碎骨的说辞。

这分明是当众打脸,暗暗讽刺。

贺兰月脸儿垂了垂,今日自己所为,都是母亲算计。

这样子当众给王珠下跪,分明是给王珠没脸,让王珠落个暴虐的名声。

王珠初来兖州,不但要养养名声,而且也不好得罪自己亲爹。说到底,贺兰知也是兖州知府。

既然如此,王珠内心再如何恶心,也得将自己扶起来,虚情假意的做戏。

父亲想要将自己软禁,寻觅一个小官给嫁了。

贺兰月心高气傲,却并不愿意。

只要王珠明面上原谅了,自然也是可以给一个台阶下。那样子一来,自己的婚事也是未必没有回旋的余地。

想到了此处,贺兰月那明月似的脸儿更不觉添了几分傲气。

王珠却冷冷笑了笑,套着宝石的指套儿轻轻的扣住了几面,言笑晏晏。

“贺兰小姐所说,我委实不太明白。你又何时得罪过我母后,更何时得罪过我了?紫枝,大约是我一路行过来,风尘仆仆的,记性却有些不好。既然是这样子,你倒是提点我一二,让我清楚一下,什么时候贺兰小姐居然有本事将我给得罪了?”

王珠那黑漆漆的眼波流转:“我的意思,则是我是最和气不过的人,贺兰小姐哪里来那么大本事,生生将我给得罪?”

紫枝顿时说道:“奴婢细细想来,贺兰小姐温婉和气,贺兰夫人贤良淑德,又如何会得罪公主你呢?想来想去,倒是唯独有一桩事情,倒是可笑得紧。听闻贺兰小姐明明有婚约,却不知廉耻,什么脸都不要了,跑去宫里面,赶着上着,趁着皇后病着,不依不饶的非得侍候陛下。陛下不肯要她,她落在兖州,居然婚事都被人辞退了。”

这句句讽刺,在场的女眷一个个都是听着。

陈蕊素来和贺兰月不和,此刻听得那叫个神清气爽,十分痛快。

瞧这贺兰月不要脸的,却被王珠啪啪打脸,而且还是当着满城的贵女打脸。

原本贺兰月的事儿,也不过是私底下的谣传,如今却是当众说出来。

王珠看着陈娇脸色,赶着在陈娇之前说道:“没规矩,便是你为贺兰小姐说话,那也是绝不必将那些脏人耳朵的话儿都尽数说出来。不过这般言语说得这么难听,并且传得满城都是,难怪贺兰小姐也是当真了,并且还求我饶了去。既然如此,这桩事情,我自然不能不管——”

她自然是要管,并且是要好好的管,要管得那贺兰月后悔让自己管。

王珠顿时不觉轻轻叹了口气:“贺兰小姐如此品格,那未婚夫婿,莫非当真退亲了,让你如此没脸面?”

贺兰月脸红发烫,一时之间也是说不出话儿来。

陈娇却脸皮厚,虽王珠是句句讽刺,她也是不得不为女儿拼起脸皮:“不错,我女儿这般聪慧,论出身论容貌,哪里比不上高家?可却万万没想到,高家居然如此有眼无珠。既然如此,这桩婚事也不必提了,这强扭的瓜儿原本就不甜。只是高家如此,还盼望公主将他家治罪。我女儿也是命苦,其余也是不必提了。”

王珠不是装贤惠,在自己面前装傻,自己就逼一逼。

处置了高家,别人也不好议论自家女儿,以后女儿的婚事,那也是更好筹谋一些。王珠内心却嗤笑一声,这陈娇可当真是无耻有余智商不足。

这般模样,以为自己会乖巧被她拿捏?这简直都是异想天开!

而王珠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我虽是大夏皇族,却也绝不好仗势欺人,更不好插手什么姻缘之事。只是贺兰小姐受了委屈,我又如何能不为她辩白?紫枝,你挑几个人,敲锣打鼓的,满大街给我叫一叫,就说是我王珠让他们去的,说贺兰小姐没有背信弃义,前去皇宫也是没有想与我父皇好,被退婚更是无妄之灾。”

一番言语,却也是说得陈娇想要生生晕厥!

这么一闹,恐怕不知晓的,那也是会好奇问一句,什么贺兰月被退婚的事情,都是会人尽皆知。

而高家,却是不痛不痒。

更加不会有人,有心娶自己女儿。

贺兰月顿时恨恨抬头,咬牙切齿:“九公主你——”

陈娇赶紧一挡,并且将贺兰月手掌一掐,赶紧说道:“这原可不必。”

王珠冷笑:“又怎可不必?此事我必定要管一管,贺兰夫人也是不必客气。”

陈娇当真太瞧得起自己,贺兰知是知府又如何?这些做官男子最要紧的是自己颜面,是功名利禄,而不是一个名声都毁掉的女儿。

也已然是听闻贺兰月原本被软禁,准备等那风声过了,随意挑个人家嫁了。

若这桩事情传得沸沸扬扬,贺兰月也不必等那风声过了,恐怕会立刻会嫁过去。

贺兰月倒也没蠢到家,顿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

她容色苍白,那身子也是摇摇欲坠。

王珠嗓音也是不觉充满了体贴:“贺兰小姐,你瞧来神色不太好,也不必虚应酬了。来人,将她扶着下去休息了。贺兰夫人,你前去照料小姐,也是不必留了。”

陈娇那俏丽脸蛋之上,眉宇之间顿时泛起几许隐忍。

她手指狠狠的掐入了肉中,生生透出了一股子疼意。

自己内心之中是锥心之痛,可反而不能透出半点,只能生生隐忍下去了。

只有忍,才能反击,才能回报王珠!

她恨王珠,恨王珠没有顺水推舟,当众饶了自家女儿。

王珠怎么可以不宽容大度一些,就此饶了自己女儿?她反而是斤斤计较,锱铢必较,好生可恨!

就算自己算计又如何?还不是为了女儿的幸福。

王珠已经是高高在上了,怎么还这般的不留余地?连些许慈悲都不肯给。

她已经是将王珠恨到了骨子里去了,那口中却仍然是万分轻柔无比的说道:“多些九公主宽容体贴,这般体恤,我就将小女带下去,让她好生休息。”

王珠轻轻的点点头,打发那贺兰母女一并下去。

陈蕊看着贺兰月苍白的脸颊,心里十分不屑。

贺兰月如此心思,幼稚可笑,难怪被王珠轻描淡写的收拾掉了。

换做是自己,是绝不会如贺兰月那般愚蠢。

贺兰月的事情,只当是一个笑话。

在场贵女看完了热闹,也是纷纷入住,王珠也命人奉上了茶水与糕点。

王珠冷眼旁观,这些兖州女子之中,也要属陈家最为瞩目,不但陈老太君德高望重,嫡孙女陈蕊也是美貌非凡。论起气度,陈蕊比起京中贵女也不遑多让,可见也是颇费了些心思。

陈老太君银发在脑后轻轻挽成了圆盘,斜插了三枚玉钗,容貌慈和,颇有大家风范。

而她的身边,一名中年美妇正自殷切服侍,正是陈蕊之母,陈家家主之妻许氏。

许氏一身湖蓝色长袖衣衫,手腕上一双翡翠珠子镶嵌的金丝镯子,越发衬托得肌肤莹润雪白。

她容色朗朗,未语先笑,看起来也是个活泼爱闹的性儿。

若非如此,许氏也是得不到陈老太君的喜爱。

这老年人,许也更爱活泼热闹的人儿。

如今许氏瞧着王珠,不觉笑着说道:“九公主来到兖州,可谓是落叶归根,陈家也是皇后娘娘的娘家,家里的长辈们知晓九公主来了,可不知道多欢喜,都盼着能见见九公主呢。便算是皇后娘娘,个个也是想也想得不得了。”

许氏说得十分热络,然而王珠却是不置可否。

她可不想论什么长辈,若自己是晚辈,那可不是要对长辈恭恭敬敬的?

她可不想言语泄露了几分,就认了那个长辈,岂不是没趣儿得很。

故而王珠只浅浅含笑,没有应许氏的话儿,红唇轻轻的品了那么一口茶水。

许氏眼见王珠没有应话儿,不觉有些尴尬。

陈老太君顿时含笑:“可不见你这糊涂虫这般说的,九公主是陛下亲女,这礼数辈分上可不能这么论。”

许氏轻轻打了自己脸儿一下,笑嘻嘻说道:“却是我不好,说错了话儿,九公主,你可不要跟我计较。我只是想与你亲近——”

她这般打岔,这气氛顿时也是融洽了许多。

王珠方才抬起头来,笑意融融:“老太君也不必说得如此拘谨,以后必定是要多多走动的。”

她言语带笑,却是绵里藏针,确确实实的是不卑不亢。

王珠心中也是雪亮,这陈家是见自己年纪轻轻,故而试探一番,是想要将自己给压一压,先落个下马威。

若自己当真见识心计浅薄,那么恐真被陈家给看低了。

以后相处,自然也是要处处避让。

这些女眷谈笑之间,自然隐隐含了锋锐。

不知不觉间,自己和陈家人之间,也是悄无声息的过了一招。

许氏很会说话儿,随即就转了话头,一时之间也是谈笑风生。

一番应酬,余下的女眷也是纷纷告退,唯独陈家的人仍然留下来,陪着和王珠说话儿。

陈家与王珠自然不同一般,王珠也另行招待。

行宫之中,那一片池水本来盈盈,荷叶片片,花儿飘香。

这水池之中,自修了亭子,由那小桥相联。

陈蕊也是一路跟上去,内心却也是心思起伏。

这木兰行宫虽然正在兖州,可到底是皇家居所,若非王珠相邀,自己也是没福气进来。

陈家也算是兖州独一份的高门大户,可论起田园气象,比起这行宫还是逊色一筹。

况且纵然陈家有财帛,可那也是不得逾越,更不能超了皇家了去。亭中石桌之上,摆设了些个时鲜水果。

陈蕊瞧到碟子里的绿玉荔枝,更暗暗吃惊。

要知晓这个时节虽已经有荔枝,可送到了兖州已经是不那么新鲜。

然而王珠面前那一碟荔枝却新鲜如初,也不知道怎么送上来的。

想到了这里,陈蕊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更不觉暗暗的扯住了自己的手帕。

在陈蕊看来,却也是王珠故意炫耀,在自个儿面前招摇。

不然好端端的,送这绿玉荔枝又是什么意思?

身为公主,王珠怎么这样子的小家子气?

今日陈家的人来到这里,却也是别有心思。

王珠原本也是并没有留意到那碟绿玉荔枝,可随口品了口茶水,也是微微一怔。

这茶水碧绿,茶叶上凝结了一颗颗的小珠子,入口生津,入口生甘。

自己喝的这口茶,居然是上等的碧螺春。

这样子的茶,自己也是在宫中品尝过,却也是陈茶。如今这口茶如此新鲜,也不知怎么弄来的这玩意儿。

自己初入木兰行宫,这一切也是不知道是谁安排好的,也是让王珠一阵子的困惑。

饶是如此,王珠也是神色自若,却并不知晓自己方才已经给了陈家一个下马威。

许氏一番嘘寒问暖,却也是说道正经地方:“说来皇后也是兖州出身,咱们陈家自然也是全心全意的支持。如今皇后离宫,可得担心那些不成气候的狐媚子闹什么幺蛾子。咱们这个陛下,原本皇后在时候,也是不算如何的亲近女色。这宫中说来,受宠的宫人也是不多,原本那个楚美人,更是被打入了冷宫,并不如何亲近。如此一来,陛下也算得上内宅空虚,实在也没什么可竞争的。所以陛下后宫,如今显然是被人虎视眈眈。大夏的权贵,必定是会挑选美女,纷纷送过去,任由陛下挑选。皇后不在宫中,又如何能制住那些狐媚子。如今为了皇后,却也是要好生筹谋一番。”

陈老太君却也是满面慈和:“陈家为了皇后,必定也是会全力支持。”

陈蕊也是满面含羞,轻轻垂下了芙蓉花面。

王珠不置可否,浅浅含笑,恐怕这也是陈家目的。

而陈家此语,也并非是危言耸听。

如今后宫空虚,必定会有一个个如花美眷填了过去,用那诸般妖娆引诱夏熙帝动心。

父皇虽然多疑,可到底是个男人。他喜爱美色,更不会拒绝年轻的妖娆。

陈老太君也是看着王珠容色,若有所思。

这些话儿,她原本不想跟王珠说,而是想亲自与陈后言语。

可惜思来想去,陈后染病,而这王珠也是十分沉稳,既然如此,这番言语也不若和王珠提一提。

“月儿之事,我也颇有耳闻。娇儿虽然是我亲女儿,可是她嫁到贺兰家,毕竟是个外姓人,和我们陈家不是一条心。贺兰月说来,也不算是我们陈家嫡出的女儿,有些事情,原本也是轮不着她的。”

说到了此处,陈老太君神色也是暗了暗。

陈娇跑去京城,求陈后抬举贺兰月,这桩事情她并不知晓。

事后得知,她也是颇为恼怒,只觉得这个女儿十分可恨,胳膊肘往外拐,心里已经是没了陈家,只一心为外姓之人谋算。

故而今日陈娇受辱,陈老太君甚至未见多说一句,也是对这个女儿十分生气的缘故。

陈蕊一副羞涩姿态,她是未出阁的女儿家,有些话实在也是不好说出口。

可她纵然不开口,却有别的人替陈蕊说出口的。

王珠似听不懂这言外之意:“老太君说的,句句都是好话。”

王珠言语软绵绵的,而陈老太君也一时琢磨不透王珠的心思,少不得再试探一二。

“如今陛下确实对皇后十分愧疚,可咱们私底下说一句诛心的话,这份愧疚也是有限的。日子久了,自然也是渐渐淡了,转而将心思放在别的女子身上。最好就是有一个知根知底的人儿,总是时时刻刻,在陛下面前,说说皇后好处,替皇后解决那些分宠的幺蛾子。我们陈家素来也是支持太子,如今也是不例外的。”

陈老太君已经将话挑明白,几双眼睛都是瞧向了王珠。

说来说去,还不是跟贺兰月一样,挑鲜嫩的新宠过去,分了陛下的欢心,顺便用来固宠。

王珠也是知晓,若在兖州和陈家相处必定是需要分寸的。

既要借助陈家之力,又不能被陈家左右,这其中微妙,实在也是难以形容。

她朱唇顿时含笑:“父皇并非喜爱女色的性儿,就算少不得添了新宠,也不会过于荒唐的。当初贺兰月也是这样子说,可父皇的喜爱谁会知晓呢?贺兰月能够不知廉耻,放下脸面去求宠,没想到戴错了一朵花儿就被赶出皇宫,甚至圣旨呵斥。若是不相干的人也还好,若是亲近的人,又或者陈家大小姐陈蕊这般美人儿,我如何忍心推去进火坑。”

一番话指桑骂槐,十分尖锐刻薄,听得陈蕊顿时满脸通红,并且心生恼意!

这王珠纵然是九公主,又怎可如此侮辱自己?

自家这些陈家之人,所来句句说的都是好话,却被王珠如此羞辱,而王珠更将自己和那贺兰贱婢相提并论,简直是对自己侮辱到了极点!

莫非王珠不知,若在兖州得罪陈家,实在也是没什么好处。

难道王珠还当这里是大夏皇宫,居然没丝毫会认为,自己是要失宠的?

如今皇后无辜染病,陛下必定是要厚宠一番,彰显深情。

可是日子久一些,又哪里还有长长久久的情分?

许氏笑容不觉僵了,顿时垂下头去。

唯独陈老太君仍然是容貌慈和,并不见半点愠怒。

实则王珠并非愚钝,何尝没有相试心思。

陈老太君也品尝了这一口碧螺春,幽幽叹了口气:“我年轻时候,何尝不像九公主这般,性烈如火,眼睛里也是揉不得半点沙子。只不过年纪大了,什么事情都是见得多了,方才也是慢慢的磨砺了自己的性儿。九公主所想,我等也未必不知。”

她眸子之中透出一股子精光,这般看着王珠:“实则这史书之上,幼子靠着新宠上位之事也不曾少见。蕊儿若是无子或者生个公主还好,一旦生个皇子,只怕也会有别的心思。而陈家,可能也有人将心思放在蕊儿身上。”

眼见陈老太君说得如此直白,陈蕊和许氏都不觉有些错愕。

唯独王珠神色如常,波澜不兴,仿若什么都未听见一般。

陈老太君叹了口气:“咱们陈家自然是全心全意支持皇后,论起用心,更比那贺兰家更纯正些个。为表示陈家一番诚意,也愿意喂了蕊儿不能有孕的药汤,再送蕊儿进宫!”

一番话说得陈蕊脸色都变了!

这陈家安排自己入宫的事情,陈蕊也是知晓的,可陈蕊万万没想到,居然还要用个什么药?

身为女子,知晓自己会用那不孕的药汤,以后再也是生不出来了,陈蕊当然会为之色变。

可是在陈老太君多年威压之下,她居然不敢反对,只不觉眼眶微微泛红。

而陈老太君脸颊之上,更是多了几分杀伐之气!

她明明不过是个老妇人,可论心思果决,分明也是不输给男儿。

实则说到情分,陈蕊也当真是她瞧着看大的,看顾用心,视若珍宝,比上等美玉还瞧得珍贵。然而若是陈家需要,陈老太君也是并不能容情。

在陈老太君想来,陈家做出这般大牺牲,又拿出这般大诚意,王珠绝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可王珠眼观鼻鼻关系,听闻陈老太君将陈家最美丽的女儿送出去,她连眉毛都不曾挑一下。

听完陈老太君的话,她也是轻描淡写的说道:“老夫人一片情意,当真好生令人感动。只是这宫内争宠一事,我做女儿的又如何能插手?这些事情,我素来是不理会的。”

如此言语,也是大出陈老太君的意料之外。

在陈老太君想来,任是如何思虑,王珠也绝无推拒的道理。

可这样子不可思议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就是方才,王珠到底拒了这桩事情!

陈老太君尚能忍住不如何,许氏却也是按捺不住了。

她抬起头来,顿时愕然说道:“陈家一片诚意,公主这可是辱人太甚!”

王珠嫣红的唇瓣宛如娇艳的石榴花儿一般,冉冉的绽放了笑容:“我可是一片情真,谈何侮辱?反而是大夫人让我好生不解。不知道的,还以为陈大小姐不是你生的。否则听闻她要服下绝子汤,夫人也是无动于衷。”

许氏一时也不觉语塞。

这个女儿,她自然是爱护的,听闻她要服下绝子汤,也是不觉心疼。

可除了嫡女,她还有嫡子,一旦女儿得宠成为爱妃,嫡出儿子必定也是飞黄腾达。

所以最初的心疼过去了,许氏内心深处,竟然是盼望王珠能够答应的。

而陈蕊更不可置信的瞧着许氏,要知晓许氏可还是她的亲娘!

许氏略窘了窘,顾左右而言其他:“九公主到底年纪轻些,故而说话有些轻狂,想来皇后娘娘知晓,必定也是不会如九公主一般。”

这句话,隐隐已经是有了冒犯王珠的意思,可陈老太君也未见阻止。

若说方才王珠对陈家女眷无礼有试探的意思,如今陈老太君也是如此。

在陈老太君瞧来,王珠也是太无礼了些。

可王珠却不见生气的意思,反而笑容更欢愉:“大夫人,你久居兖州,不如我给你说一个京城之人爱议论的话儿。”

许氏顿时一愕,自然不知王珠是何用意。

王珠手掌轻轻托住了雪白的下颚,长长的睫毛有如一柄小小扇子,俏皮的轻巧眨了眨。

“这京中茶楼,爱说的乐子,其中一个就是皇后娘娘最宠九公主,宠得无法无天,宠得言听计从。别人说来,也不是一桩好听的事情。可是,今日我却告知大夫人,这是事实。我若不想理会事情,母后必定也是会顺了我的心意。”

王珠字字清脆,宛如冰雪:“母后如今有病在身,不好见客,以后兖州之事都由我一手招待。”

她淡淡冷笑,自己就是如此轻狂又如何?

陈家之人摆明没将自己放眼里,事事必须得去寻母后。

她须得态度强硬,方才镇得住场子。

亭中一时静悄悄的,唯独那翠色荷叶下,一条条彩色鲤鱼悄然戏弄莲叶。

陈老太君不动声色,缓缓说道:“再过月余是老身寿辰,到时候若九公主有空,无妨来走走。到时候会有些年轻女孩子前来,必定也是会十分热闹,倒也有几分趣味。”

王珠也展颜一笑,仿若方才之事并未发生:“自然是要去的,怎可失了礼数。”

离开木兰行宫,许氏也是委屈万分:“母亲觉得九公主如何?”

陈老太君抚摸自己手腕上那浓翠手镯子,不觉轻叹:“年纪轻轻,后生可畏,却是个杀伐果断的性儿。心中有了主意,任谁开了筹码,必定不会改变。”

许氏叹息:“我瞧却是少了几分变通,颇有不足。”

陈老太君轻扫一眼,许氏顿时吓得住口。

如今妄自议论,若不小心走漏一句两句,那可是大不敬的罪过。

陈老太君淡淡道:“无论如何,却也能瞧出她是那等不会被人轻易左右的性儿。纵然到了兖州,也不坠皇族高傲之气。”

只是过刚易折,她倒是想要瞧瞧,王珠可是能当真始终如一?

陈蕊却神色萎靡,容光黯然。

陈老太君瞧了陈蕊一眼,随即却是慢慢的移开了目光:“让蕊儿服下绝子汤一事,原本不过是试探九公主,想不到九公主也是不愿。”

陈蕊顿时脱口而出,不觉问道:“祖母只是试探而已?”

实则方才陈老太君确实存有牺牲陈蕊的意思。若王珠松口,她必定是会送上那么一碗绝子汤,放陈蕊入宫为陈家拼前程。

然而如今,此事既然是不成,她自然要再次笼络陈蕊之心。

陈老太君叹气一声,口气颇为怜爱:“蕊儿你又何必妄自菲薄?我心下自然也是舍不得。将你养这般大,教你学文,又教导你如何主持中馈,后宅争宠。如此花费心思,大费周章,自然是有大用的。这女人地位来至于子嗣,若不能让你生儿育女,岂非辜负你这一番资质?我只是想着九公主态度强硬,实在也是想要试一试。”

陈蕊听闻,也是不觉颇为动容。

她转头看着许氏:“母亲也是和祖母一道欺骗我,好生让我震惊。”

实则许氏其实方才内心已经应了,女儿这般说,她自然也是含糊其辞,半点不露。

陈老太君顿时感慨不已,许氏当真是个蠢物,连那随机应变,笼络住女儿的心也不会。

不错,这嫡女是绝没有嫡子那般尊贵,可也是极有用处的。

更不必提陈蕊那等秀丽无双,聪慧可人的女儿,以后必定是有大用,前途也是不可限量。而女儿既然是有用,那也是应当笼络住这个女儿的心。

陈老太君不觉沉吟:“今日原本是你委屈了,这钗儿就与你压压惊。”

说罢陈老太君就拔下了自己发间那极品红玉钗,轻轻的别在了陈蕊的鬓发间。

陈蕊原本就生得娇艳,如今一佩戴,则更加增添了几许的丽色。陈蕊心情舒畅,顿时也是破涕为笑。

正在此时,王珠却命人送来匣子,只说是赔罪之用。

许氏打开,这匣子之中扎了一枚宫花,做工十分精致,也不是外面能做出来的东西。

陈蕊轻翘唇角,王珠将她得罪狠了,她才不想戴这劳什子。

陈老太君略略沉吟,却不觉说道:“既然是公主一片心意,还是戴一戴,方才显得咱们心无怨怼。”

陈蕊原本有些高兴的心情,顿时也不觉低落下去。

可陈老太君都这般说了,她也只能轻轻低下头,戴了这花儿。

既已离开行宫,陈蕊正欲戴上面纱,免得自己容颜被人窥测到几分。

可蓦然足底一滑,身子却不觉一倾,一旁丫鬟也不曾拉住。

一条手臂搂住了陈蕊腰身,对方不觉轻薄一笑:“这兖州女子,果然生了有几分颜色,不如给我当妾,倒也是不错。”

如此轻薄言语,险些让陈蕊生生气晕了过去。

这厮说话好生无礼,再者自己是何等身份,岂有做妾的道理。

姚蛟精悍面容之上,顿时泛起了一丝笑意,笑得有几分邪气。

只是他面上虽然是轻薄姿态,眸子却冰冷无波。

“登徒浪子!你可谓是痴心妄想!”

几个丫鬟顿时过来,扶住了陈蕊,并且为陈蕊戴上面纱。

陈蕊胸口仍然是起伏,分明也是气得不轻。

姚蛟却浑然不觉的样儿:“说来可惜,小姐生得漂亮,这头上又戴钗儿又戴花,却瞧着花哨俗气,平白辜负这一张好容貌。若你肯为我妾,我必定是将你好生打扮一番。”

陈蕊顿时咬牙切齿:“混账东西,你给我住口。”

她一贯是十分柔顺听话的,如今却忽而悄然扯下那朵宫花,死死的捏在自己手中。她恨王珠,更不想戴王珠给自个儿的东西。

许氏正欲呵斥,姚蛟却让了让身子,不觉说道:“文公公风尘仆仆,请进。若是要传旨,如今皇后与公主也方才安顿。”

陈老太君见这传旨的太监,顿时命许氏不可造次。

她暗中嘱咐,命许氏去打听一番,这内侍传旨究竟是什么意思?

陈蕊却没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恼恨姚蛟,这姚蛟胡言乱语,自己这般尊贵女儿家,如何会给一个军汉做妾?

过了一阵,许氏打发的嬷嬷也是回来,并且将事情打探得清楚些。

这内侍前来传旨,自是别有缘由。

随行五百御林军,从此就留在兖州,编入兖州卫所。只是如此一来,分明也是数目有些逾越,不符编制。故而他们饷银,仍由京中所出。

那张藻、姚蛟都官职品阶不变,只京中事务另调他人。

这些人,分明也是用于保护陈后,算是陈后军中私兵。

这般处置,也是让陈老太君与许氏都无不震惊,这可是违背兵制的呀。

可这也是透出了陛下对陈后的上心,这让陈老太君内心也是十分震惊。

只听说陛下对陈后只有那敬重之意,并不算如何情重。

难怪那九公主居然是如此张扬,果真是另有依仗。

至少如今,九公主是风头正盛,那也谁的脸色也不必看。

陈老太君不觉幽幽的叹了口气:“大夫人,你回去之后,就快快的准备一件厚礼,作为今日失言之赔罪之物。”

原本她还不想如此服软,可是如今见到这一桩,却不得不殷切一些。

遥想当年,陈后从陈家出阁时候,还是个十分羞涩的性子,可如今瞧这九公主,还当真是不知深浅,也是陈家捉摸不透的。

而陈蕊顿时死死捏住了手中的绢花,汗水不觉打湿了那花儿绸绢。

姚蛟灼热的目光扫过陈蕊那婀娜的身躯,暗自感慨这兖州还当真好地方,女子也生得这般漂亮。一边这么想着,姚蛟顿时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儿红枣干。

张藻却冷笑:“姚蛟,想来你早知晓自己会留在兖州,方才对这九公主百般讨好。”

可自己已然是得罪了九公主,以后必定也是处境堪忧。

姚蛟慢慢咀嚼嘴里的红枣干,似笑非笑:“张统领在想什么?公主又岂是那等小气之人?你如此言语,恐怕九公主听到,说不定会多心了。”

张藻顿时为之气结!

木兰行宫之中,王珠打发走陈家之人,清风徐来,带来阵阵荷叶的清香,她却不觉有些个心烦意乱,很是不快。

旋即王珠命人置上薄荷酒,用那西石榴杯轻饮几口,胸口略略透出了一股子清凉之意,王珠也是面颊微微绯红,衬托出一股花儿般的娇艳。

可瞧着这杯上字迹,王珠蓦然一怔!

想到此处,王珠面颊微冷:“紫枝,你命人将这管事的宫人带来。”

也不多时,一名中年内侍过来,容色颇为尴尬。这行宫管事原本姓张,料来宫中并不如何得宠,故而方才打发到木兰行宫这冷冷清清的地方。许是正因为如此,张管事也是十分恭顺奉承,格外小心。如今被王珠召唤,瞧着王珠那沉沉面色,张管事内心也是不觉打了个突,很是有些不安。

王珠捏着手中细红石榴杯子,冷然无比:“这玉杯绝非新制,上面篆刻表字,是别人的东西。行宫是皇家之所在,闲杂人等也是不得入内,张管事,你细细的想一想,可是有别的人来了这儿?”

王珠言语虽然是十分的轻柔,却也是有着一股子无形的压力,压得面前的张管事喘不过气来。

张管事顿时说道:“此事,此事小人也是有苦衷的。木兰行宫久未住人,并且十分荒芜,只留下几个内侍守着,平素不过是洒水打扫,种花栽树。月前那缙云侯府的小侯爷来了,不但他来了,还引来了一堆纨绔子弟,来咱们这儿饮酒作乐,胡天胡地,糟蹋这园林山水。此事,小人也十分惶恐,缙云侯倒也知晓分寸,立刻上折子请罪,陛下也未十分怪责,只将晏小侯爷罚俸了半年。而晏小侯爷一时兴起,说要弥补过错,出了一笔银两,将这行宫好生翻修一般,方才这般雅致整洁。否则靠着官府拿银子做事,绝没有这般快捷方便。不止如此,这些个时鲜水果,上等茶叶,都是晏小侯爷命人送来的。”

王珠听得觉得心堵,缙云侯十分恭顺,又为了父皇立下不少功劳,儿子糊涂闯一闯园子胡闹,必定也是不会重重责罚。然而王珠还是颇为恼恨!

她是有洁癖的人,一想到自己用过别人用了的东西,内心顿时就一阵子的厌恶。

王珠的丝帕狠狠的擦了自己唇瓣一下,冷冷说道:“咱们这皇家行宫,和一个臣子又有什么关系?”

张管事不敢应承,一时无话。

知晓这张管事是胆小之人,王珠虽不喜用这样子的人,也无心处置太狠,略略处罚,就打发张管事去了。

至于这手中细石榴红杯,却让王珠神色不定。只盼望这酒杯是晏修从未用过的,否则,否则自己绝难容忍。

天色渐渐暗下来,那天边水墨色中镶嵌了一抹艳红,却也是煞是好看。天地间宛如蒙上了一层黑纱,那些新植的鲜花喷香,熏得人也是肺腑一片舒畅。

王珠想起了晏修,不过是京城之中的惊鸿一瞥,对方提着兔子花灯,就那样子的站在花灯之旁。

若这些花木是晏修命人种植的,那么晏修的品味倒不似他为人那般恶劣和俗气。

今日迎接人之中,并没有见到缙云侯府的人前来。

是了,十数年前晏侯爷受伤,这个大夏的战神似乎也久未在人前出现。

王珠忽而隐隐有些感觉,晏修这个大夏的纨绔,也许并不似传闻之中那般简单。

就在此时,含黛却匆匆过来,面上添了几分惶急之色。

她朝着王珠耳语一番,王珠也不觉脸色大变。

木兰行宫颇为宽阔,陈后既然是来养病,王珠也命人专门开辟几件房舍,放置这些药材。随行的御医与墨柔一并在此,个个都容色凝重。

李御医不觉拱手说道:“若非墨姑娘提点,咱们还没发现其中端倪,若稍稍迟些,说不定就会闯下大祸。”

墨柔也是福了福:“李御医说笑了,各位都是医术精湛,而小女子却是习惯做这学徒之事,更会亲自检查这些药材。”

王珠纵然忧心,却也发觉这墨柔不错,墨柔瞧着冷冰冰的,却会说话得很。

而王珠不觉冷沉沉的说道:“这又到底发生何事?”

墨柔翻开一个纸包:“皇后娘娘所用之药材,自然是见见都是绝好的,这些药材无论药性还是别的,都是绝好的,原本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细细翻了之后,则其中略有些不对之处。这些药材之中,夹杂那么一些细细的粉末,掺和在里面,若不细细分辨,恐还不是那般容易发现。”

墨柔素手轻轻抖动,也不多一阵,顿时也是抖了些个粉末出来。

王珠顿时也是容色如水,金属的指套轻轻挑了点那么些个粉末,不觉微微冷笑。

“这又是什么玩意儿。”

“这些是寒食散,吃了之后,就会飘飘欲仙。皇后药材之中,含的寒食散也是不多,吃了之后也是不会有明显症状。可日日吃着,渐渐就会,就会——”

说到了最后,墨柔的嗓音也是渐渐低了,一时面颊也是颇为迟疑。

王珠厉声说道:“就会如何?”

墨柔不觉轻轻垂下头:“就会疯癫发狂而死,神志不清而亡。”

也许因为墨柔所言实在也是太过于惊世骇俗,房间里静悄悄的,一点儿声音都是没有。

一时气息沉沉,没人敢言语。

入夜了,房间里也透出了一丝丝凉凉的空气。

可王珠仍然是喘不过气来,似乎是嗅到了一股子的血腥味道。

王珠的胸口轻轻起伏,过了好大一阵子,方才是开口:“还有什么发现?”

“咱们这儿药材,有些是从京城里带过来的,一路上用了不少,有些却是从兖州当地送来,都是堆在这儿。从京城带来的药材,没有掺和进入这寒食散,可兖州送来的药材多半是被动了手脚。”

王珠嘱咐另行采办药材,不得声张之后,又挑了墨柔出去。

夜凉若水,墨柔匆匆跟了上去,瞧着王珠华丽的裙角。

这个九公主实在也是太奇怪了,虽然年纪还小,却让人捉摸不透。

白玉石板路上,铺了一颗颗的雨花石。

那清风从荷花池上吹过来,王珠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肺腑间都是甜丝丝的味道。

她凉丝丝的说道:“方才在房中,你言语不尽不实。”

墨柔不觉跪下来:“我与江余虽然有仇,可绝不会使用这下作的法子,更何况九公主对我有恩,民女更不会如此待皇后。”

王珠嗤笑:“你果真聪慧得紧。”

墨柔侃侃而谈:“兖州江、周、韩三家,个个背后必定是有人支持。而兖州药材生意,大半是被江家来掌控。方才我没有言明,一则房中人多口杂,再来我与江余有仇,难免被人疑我用心。”

王珠哼了一声:“不错,这桩事情说来也是没人相信,谁能不怀疑呢。皇后与他有兄妹名分,难道他不要荣华富贵,不想巴结奉承?”

她慢慢的踏着步子:“这么多年,他丝毫不曾巴结奉承,也许因为他内心很怕,恐惧一件事情,可是究竟是什么事情,我居然也是丝毫不知。”

墨柔不敢吭声,瓜田李下,自己委实也是不好多言。

可旋即,王珠却伸出手轻轻将她扶起来:“说来还要谢谢你,若非你发现妥当,母后必定也会被人算计。”

王珠嗓音温婉,墨柔忽而微微想要哭出来。

在王珠瞧来,墨柔不但聪慧,而且心细,更精通医术,是值得自己笼络一二。

看着墨柔脸颊,王珠不觉思绪翩飞。

她突然有一个想法,有些事情,有的人做过一次,未必不会做第二次。

江余娶了安家小姐,是因为要涉足那兖州的药材生意。安家原本经营了最大的药材铺子,江余少不得要借助安家势力。可为了谋夺安家产业,安如意父母都被害死,连安如意也被生生逼疯。

而母后也是父母双亡,且又是连个兄长都没有,回到兖州只有亲族可见。

也因这般,自己外祖父的家业方才让江余打理。

一想到了此处,王珠蓦然升起了一股子的寒意。

占起巢穴,食其血肉,歹毒之极。

江余在安家的事情做得这般干净,实在也不像第一次做这般事情的样子。

若当真如此,恐怕江余那日日夜夜,无不都是惶恐不安,生生恐惧——

那高高在上的皇后,何时会知晓这桩事情。

王珠静静的想,有些事情,是应当查一查了。

接连几日,王珠忙着处置行宫琐碎之事,一应应酬也是尽数推拒。

紫枝照着王珠嘱咐,出去买了些兖州点心,以供王珠品尝。

兖州点心本来就种类繁多,并且做得十分精致,什么梅花酥饼,玫瑰软糕无不做得十分精细。王珠是喜爱吃甜点的,一边品尝这甜点,一边听紫枝说些个如今兖州的动静。

那日贺兰月被拂了面子,回到家中,据闻贺兰知也是大怒。贺兰知不但好几日留宿美妾家中,气煞了陈娇,并且还准备将贺兰月打发嫁出去。

如今贺兰月名声尽毁,自然也是挑不到什么好人家,据说许给了韩家的长子韩轩。

王珠轻轻品了一口桂花糖,感受到自己舌尖儿那甜丝丝的味道,不觉说道:“韩家虽是富贾,可毕竟是商户,贺兰知也肯自折身份?”

紫枝笑道:“公主你这就是有所不知了,如今那韩飞流被提拔为兖州卫指挥使,麾下三千兵士。他虽并非韩家人,然而当初落魄得了韩家恩惠。如今韩家要联姻,他也因为从前情分给应了。韩家如今抱了这条大腿,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再来除了这个,韩大少爷据说对贺兰月颇为倾慕,就算贺兰月名声扫地,他也并不如何在意。”

王珠哦了一声,这桩婚事说来对贺兰月也算不错。可这只是她们旁的人这般认为,贺兰月心高气傲,一心一意只想着攀龙附凤。可没想到,如今贺兰月却只能嫁个商户,想来到底也是意难平,并不会如何顺心就是。

“陈家上次离去,隔日就送了那么一整套的玉件儿,件件倒是水润剔透,难得一见。我也应公主嘱咐,挑了差不多的东西回了过去。”

紫枝一边给王珠续水,一边如此说道。

王珠轻轻点头:“既然陈家服软,咱们也不可失了礼数。”

说来说去,贺兰家和陈家的心思都是一样,都想挑了美女去侍候父皇,还想由着母后给引荐过去。打得不过是如今父皇正对母后心存愧疚,送到跟前必定能让父皇移情。

所不同的则是,陈家知晓进退,而贺兰家却是不依不饶,不知分寸。

前世陈家权衡利弊,弃了自己,如今王珠与陈家也只是利益之交,并无情分。

说到利益之交,陈家能做到十分知情识趣。

“而这位陈家大小姐,也不过这几天,居然也是说了一门婚事。而她那未婚夫婿,公主居然也是认识的。”

紫枝随口卖了个关子,惹得王珠也不觉轻轻的哦了一声。

陈蕊正是如花年纪,名声不错,并且家世也好,想来也不会跟贺兰月一般落魄。如今订了婚事,一则是对王珠示之以诚,二则也是为了陈家拉拉助力。

“是武阳侯府的大公子周倾,也是京中有名的公子哥儿,并且从前还时时在谢郎君跟前呢。”

说到了周倾,王珠也是有些印象,对方是谢玄朗的狐朋狗党,并且十分推崇裴凰。

他视自己如草包,却将裴凰捧到天上去,实在是可笑之极。

不过陈家挑中周倾,却绝非故意跟王珠过不去。

王珠和周倾这点儿意气之争,恐怕也没人放在眼里。

说来说去,这婚事是接两姓之好,更是两个家族的利益。周倾平时虽然喜爱跟谢玄朗厮混,可周家却谈不上如何亲近谢家。

如今周倾被送到兖州,一则是为了婚事,二则是为了读书。

周家未必没有让周倾远离谢玄朗的意思在。

王珠对陈蕊的婚事没什么上心,却忽而有些佩服那陈老太君。

为求陈蕊入宫,就能应承给她最爱的孙女儿灌下那避子汤。

一旦入宫无望,就立刻给孙女儿定了一门亲事,绝不拖泥带水,也不再心存幻想,也能在自己面前卖那一个好。

这等杀伐果决,王珠也是当真是有些另眼相看。

难怪前世能如此决绝,推了自己和母后下马车。

若然没有好处,立刻就弃如敝履。

紫枝叹了口气,偷偷瞧着王珠面色,不觉说道:“再来还有一些事儿,奴婢也不知该不该说起。”

王珠失笑:“你既然已经开口,必定也是有话要说,既然是如此,又何必遮遮掩掩?”

“奴婢为公主去买点心,还有行宫打发出去采办的人,都说如今兖州不慎太平,时不时有斗殴之事。而这斗殴,居然与公主到来颇有些关系。咱们随行的五百御林军,因为陛下一道圣旨,故而也留守当地,这原本是于理不合。咱们京城来的兵士新高傲气,不知怎么却与兖州卫所的当地守卫给得罪了,时不时就要闹一闹,打架斗殴屡见不鲜,甚至还曾斗得头破血流。”

王珠雪白清秀脸颊上,宛如新月一般的眉毛却不觉轻轻一皱。不过区区几天功夫,居然就闹出这般大动静?

“统领张藻,居然就不如何理会?”

紫枝也有些不屑:“他被留在兖州,自觉没什么前途,每日只是饮酒,什么事情都是不理会。副统领姚蛟,却是十分跳脱性子,是个惹是生非的主。公主,你必定不知道,如今这些御林军最亲近的人是谁。想来公主也知道当初晏侯爷威震三军,如今虽然不理会事情了,可军中的人总与缙云侯府有诸般弯弯道道的联系。也不知怎么的,或攀亲带故,或酒肉结交,这些御林军如今倒好似成为那晏修的跟班儿了。”

晏修?王珠有些不快,怎么又是这厮?

“他既然是兖州的人,照着情理来讲,难道不是更应该与兖州本地卫所士兵更加亲近?”

“这一点,公主却也是不知。据闻晏修原本没养在晏侯爷跟前,年岁大一些方才是被领了回来了。他总不肯安分,而卫所的指挥使韩飞流却是古板的人,极为厌恶晏修。如今得了御林军,我瞧晏小侯爷倒好似得势了一般,真真儿张扬无比,只恨不得当真打起来。他不知礼数,咱们可不能任他胡闹。这些御林军是陛下送给公主使唤的,怎么能让晏修夺了去?”

紫枝说来,当真是愤愤不平,恨不得将晏修一口给咬了。

王珠轻叹,这就是她的为难之处了。

若她是男子,可以一并打架,一起喝酒闹事,甚至许以功名利禄。

王珠相信,以自己手腕,自然能收拢这些御林军的人心。

可自己偏生不是男儿,纵然她能不顾名声抛头露面,可对于这些军士而言未必就能接受。

这许许多多的手段,顿时也是用不上了。

许多男子能极轻易能做到的事情,她却不得不反复思量,费心谋算。这一切的一切,竟然是因为自己天生不是男儿。这一刻,王珠甚至有些羡慕晏修了。就算是个纨绔,那也是个自由自在的人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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